白锦一病不起,百官不能见其主,朝中一日三惊,以内阁首辅刘永歌和内阁次辅施少明为首的两派官员常常结党营私,两派之间已是剑拔弩张。
在这混乱之际,萧段推波助澜,以白天择的名义使计除掉了几名白启元的心腹,虽然表面上对白天择有利,但实际上却伤了南岐的根基。
白启元一派损兵折将,自然奋力反击,于是也除掉了白天择一派的数人,两人的仇恨日深,只需一点星火,便足以燎原。
在两人斗得如火如荼之际,一份份联名要求立储的奏折送入宫中,白锦纵然支离病榻,也不得不慎重对待。
这天,白锦私下召见张汉辰,并挥退了殿中所有人。他倚靠在围栏上,看着眼前这名跪在榻沿的近臣,只见张汉辰面容憔悴,神情悲蹙,似乎在数日内苍老了许多,他不禁心中欣慰。
他声音温和地问道:“张卿,你跟在朕身边多年,虽然已是重臣,却为人谦和有礼、清廉如水,最难得的是不结营,倘若朝中众臣人人如卿,我南岐何愁不强大?”
张汉臣闻言,恭敬地说道:“臣蒙陛下知遇之恩,瞻仰九重,乃臣毕生之幸。”
白锦看着张汉辰的眼神愈加温和,又问道:“张卿,你实话告诉朕,如今外面的情况如何?”
张汉辰神色微变,伏地不起,颤声道:“臣惶恐!”
白锦黑眸遽眯,说道:“张卿但说无妨。”
张汉辰仍保持着伏地的姿势,说道:“最近刘大人和施大人常常在家中聚集朋党,更在朝中排除异己,把兵部、户部里的要职都换成他们的门生。蔡大人告病不上朝,闭门谢客。而军营里也有些异动,臣担心……”
白锦神色骤变,他尚未驾崩,这些重臣便不安份了,说不定他哪天醒来,皇位便易了主,从皇帝变成陛下囚。白锦一生自负,又岂容此事发生?
他缓了口气,这才命令道:“张卿代朕议旨。”
张汉辰恭敬地应了一声,立刻取来文房四宝,研墨待命。
白锦思索了片刻,便下令道:“逢国有变,全城戒严,着兵部下牒封闭城门,天下兵马若无朕的旨意,不得擅动,违者立斩。”
张汉辰濡墨挥毫,待议旨完毕,便交由白锦过目盖印。
白锦盖印完毕,又吩咐道:“你马上把圣旨发下去,倘有异动,立刻禀报。”
“尊旨!”张汉辰拿着圣旨,缓缓退出宫殿。他抬头望向层层展翅飞檐的宫宇,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无人注意到,他的唇畔泛起了一抹诡异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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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全城戒严,朝中的气氛更是波谲云诡,白天择和白启元每日针锋相对,忙得人仰马翻。在一片风声鹤唳之中,唯独怡王府风平浪静,怡王闭门谢客,仿佛那纷扰的立储之争与他毫无关系。
这夜,月色四垂,□□风寒,别院里却始终挥散不去一阵阵浓烈的血腥味。白慕棋急如星火地推开门,冲入楼中,他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荆棘上,痛不堪言。
他快步冲入厢房,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殷红,原本淡紫色的锦衾都被鲜血染透,让人骤生寒意。
“阿澜!”白慕棋疾奔至榻沿,映入眼帘的是白衣尽赤的冷月澜,那张绝世无双的脸已无华色,饱满的嘴唇也苍白如雪。
冷月澜细细喘息着,额角渗满冷汗,一双眼睛半张半阖,那模样让白慕棋心中大骇,他立刻坐到榻沿,急问道:“发生了何事?你为何受了这么重的伤?”
冷月澜咳了几声,这才声音沙哑地说道:“我无意中偷听到白天择要夺宫的消息,被他重创,几乎命丧于他手中,幸好我逃得及时,这才捡回一命。”
白慕棋原本便心神俱乱,如今听到白天择夺宫的消息,更惊惧异常,他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可有听错?靖王殿下怎么会夺宫……”
“他和白启元到了此刻……已是不死不休……即使白天择不夺宫,白启元迟早也要走这一步……白天择选择先发制人,否则……便要受制于人……”冷月澜说话间,又有几滴冷汗沿着苍白的脸庞滑落,他力气不继,几乎说不下去,只得继继续续地说话,白慕棋听得心如刀绞。
“你先别说话,治伤要紧。”白慕棋声音哽咽,他翻箱倒柜地找出纱布和伤药,又回到榻沿,把纱布和伤药放在一旁,着急地问道:“你伤到哪了?”
冷月澜却摇头,他的双手紧紧抓住白慕棋的衣襟,气若游丝地说道:“虽然怡王闭门谢客……但人人皆知你和白天择交好……倘若白天择事败……只怕要连累你……”
白慕棋虽然急如火烧油煎,但听闻此言,仍然心中一阵甜意,看着冷月澜的目光也愈加温柔。
冷月澜断断续续地说道:“白天择倘若事败被擒……白锦念在父子一场,最多把他贬为庶民……但倘若他杀了白锦,白启元正好有借口赶尽杀绝……白天择出师无名,情况不利……我当日蒙你相救,才能苟活于世……今日得知此事,定不能坐视不理……”
说到这里,一道血痕沿着他的唇畔缓缓流出,滑过那白如凝脂的脖子,没入衣襟之中,那血迹看起来艳若牡丹,配上那张绝世容颜,更让人惊艳,白慕棋盯着眼前的画面,竟移不开眼睛。
直至冷月澜又咳了几声,白慕棋才突然惊醒,上前按住冷月澜的双肩,声音沙哑地说道:“我先帮你包扎伤口。”
冷月澜摇头:“情势危急,你快去阻止白天择,这里有平安守着,我不会有事。”
白慕棋面露犹豫之色,说道:“可是陛下已下令全城戒严,所有马兵不得擅动,违旨立斩,凭我一人之力,如何能阻止靖王殿下?”
“我相信凭怡王殿下的威信……必定能调动魄健营……”冷月澜说话间,又有几道血丝从唇畔滑落,那几道血痕仿佛划在白慕棋心头,留下一阵灼痛。
“不行!违旨是死罪!魄健营绝不能动!”白慕棋激动地摇头,但他此时心绪大乱,根本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冷月澜急促喘息几下,这才说道:“国家大变,事急从权。当初在北辰,正逢楚王叛变……陛下被困蓬山,附近的兵力不可用,只能去光锐营调兵……虽然陛下曾向光锐营下令,若无兵符或陛下亲临……光锐营不得出兵。但当时别无他法……”
说到这里,冷月澜顿了片刻,待缓过气来,才继续说道:“我知道若调兵成功会遭陛下猜忌……但大丈夫处世,当无愧于天地……岂可贪生怕死……”
冷月澜名闻遐迩,他调兵的事迹更是天下皆知,白慕棋也熟知此事,此时听到冷月澜所言,不禁有些惭愧,他沉默少顷,终于说道:“兹事体大,我先回去禀报父王,由父王定夺。”
说罢,白慕棋把冷月澜脸上的青丝拂到身后,柔声说道:“我让平安帮你包扎伤口,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冷月澜轻轻点头,叮嘱道:“我的身份特殊……倘若你父皇知道是我报的信,必定不肯相信……若他问起来,你别提起我……”
白慕棋觉得有理,而且若要供出冷月澜的事就必须从头说起,这不但麻烦,还会暴露他对冷月澜的感情,说不定还会累及冷月澜的性命,他自是不能坦言。
“若父皇问起,我就说是我听到的。”
冷月澜听罢,关切地说道:“万事小心。”
白慕棋不舍地看了冷月澜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冷月澜一直看着白慕棋的背影,直至那身影消失在门口,他才暗松一口气,整个人倚在围栏上,眼眸中染上几分愧意。
今日之后,只怕白慕棋便对他恨之入骨了。思索至此,他不禁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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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凝香殿里,白锦刚服下汤药,正准备就寝,却听闻张汉辰在殿外请旨候见,他心知有异,立刻宣张汉辰进殿,并倚在围栏上等候。
少顷,殿内响起张汉辰急促的脚步声,这名素来稳定的大臣此刻衣衫凌乱、神色惊惶,刚冲到榻沿便仿佛失了所有力气,摔倒在地上。
“张卿何事如此着急?”白锦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但他为君多年,经历过大风大浪,早就处变不惊,苍白憔悴的脸上仍然保持着君王的威严。
张汉辰伏在地面上,声音颤抖地说道:“陛下,臣接到可靠消息,怡王调动了魄健营的兵马,准备夺宫。”
听闻此言,纵是沉稳如白锦也不禁变了脸色,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待缓过来之后,他沉声说道:“张卿待朕拟旨,令靖王速调京营的两万兵马进宫护驾,倘若逆贼抵抗,杀无赦!”
“是,陛下!”张汉辰立刻起身研墨拟旨,让白锦盖章,匆匆行礼退下。
出了殿门,他看着手中的圣旨,唇边泛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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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白慕棋六神无主地赶回怡王府向怡王禀报白天择夺宫的消息时,怡王正好收到白天择调动京营的消息,他不及细想,立刻前往魄健营调兵遣将,前往皇宫护驾。今夜的南岐剑檄飞驰,急如星火。
当怡王的兵马抵达皇宫时,白天择已早到一步,京营的士兵守在皇宫外围,刀斧森严,一片肃杀。白天择昂然坐在马背上,英姿绰绰,他淡漠地看了怡王一眼,随即高举圣旨,朗声喊道:“逆贼怡王违旨调兵,更企图夺宫。本王奉命护驾,若有抵抗者,杀无赦!”
怡王闻言如遭雷殛,坐在马背上的身体摇摇欲坠,他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而立在他身后的将士们更是一片哗然。
少顷,怡王回过神来,立刻飞身下马,跪地叩首,说道:“臣有罪!臣中了奸佞小人的诡计,误以为宫中遇变,故而调兵护驾。倘若臣有异心,不容于死。请陛下明鉴!”
白天择听罢,心知有异。他虽与怡王不太亲近,但也熟知怡王的秉性。这些年来,怡王屡立战功,却从无异心。如今怡王虽调兵而来,却在他宣读完圣旨后立刻束手待擒。从魄健营将士们的反应来看也不像要夺宫,反而像来护驾。
一时之间,白天择也难以决断,他只好命士兵绑了怡王,收缴了魄健营将士的兵器,然后进宫向白锦请旨。
白锦听完白天择的话,沉思片刻,终于说道:“择儿,倘若怡王在宫门前没有遇到你的兵马,他还会束手就擒么?他以护驾的名义前来,却遇到你,而你手执圣旨,师出有名,他却军心不稳。从你们在宫门相遇的那一刻便战局已定。他若束手就擒,尚能以抗旨之罪处置。若反抗,则是诛九族的大罪。他是聪明之辈,当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白锦的神色冷漠,眸光凌厉,让人不寒而栗。白天择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忍不住说道:“父皇,儿臣总觉此事有跷蹊,是不是该先把皇叔关进天牢,查清楚再定罪?”
“择儿,朕的圣旨早已晓谕百官,若没有朕的圣旨而擅调兵马者,立斩。倘若开了这个先例,天威何在?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需早作决断,你立刻代朕拟旨:怡王违旨调兵,立斩!”
白锦虽然形容憔悴,但眉目间却带着狠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狰狞。
白天择面露犹豫之色,正欲再劝,但只说了“父皇”二字,便被白锦冷厉的眼神打退了,他抿了抿唇,沉默不语。
白锦疲惫地挥了挥手,命令道:“你不必多说,快去拟旨,他注定活不成了。”
白天择只得行礼领命,不太甘愿地代白锦拟了旨,神色郁郁地退下。
白天择离去之后,白锦缓了片刻,又命人召白启元进宫。
直至那内侍领命而去,整座凝香殿突然静了下来,落针可闻。这一刻,白锦突然觉得心慌,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大限将至。
他命侍卫把他扶到殿门前,坐在软墩上,依依不舍地看着殿外曦光初露的美景,天空中辰星如炷,亭台殿角,烟柳如霞,美不胜收。
这片锦秀河山,终于到了易主的时候,而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件事,便是为下一位君王清除所有隐患。
风利似刀,拂过他那张冷冽如冰的脸,他的眸中,全是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
☆、爱恨边缘
这夜,南岐的怡王因违旨调兵被判立斩,魄健营的众将领也受到牵连,各降一级。白慕棋等了一夜,最终竟是等来这样的消息,他整个人如遭雷击,顿时六神无主。
他进宫替怡王收了尸,浑浑噩噩地回府安顿好一切,转眼便又到了月上花梢之时,白慕棋回过神来,想起昨夜通风报信的冷月澜,不禁怒上心头,更夹杂着无法言喻的伤心绝望,他二话不说便骑马往快意居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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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快意居的幽兰阁里,烛影摇曳,柔柔烛光在厢房内染开,如纱如烟。萧段冷着脸坐在榻沿,为冷月澜换药,虽然他的神色冰冷,动作却极轻柔,深怕一不小心弄痛了冷月澜。
自冷月澜回来后,萧段除了乍见冷月澜之时惊慌了片刻,便一直维持这样的状态,昨夜黑着脸帮冷月澜包扎伤口之后更避而不见。
冷月澜知道他是心疼自己,虽然因为冷战而有些郁闷,但却能理解萧段的心情,于是他安静地待在幽兰阁,等待萧段消气。
虽然萧段尚未消气,但等到该换药的时候,他仍然准时出现在幽兰阁,亲自为冷月澜换药。
冷月澜看着萧段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柔声哄道:“我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可好?”
萧段抬眸看了冷月澜一眼,虽然语气淡漠,但总算愿意说话了:“我昨日就不同意你去报信,你非要去。你不但去了,还把自己弄得一身伤,你让我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