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起细雨,漫天雨线笼罩着整座快意居,寒意迫人。米扬跪在门外,身体冷得直颤抖,他的发冠凌乱,双目无神,无处话凄凉。
银袖为萧段添茶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说道:“公子,虽然米达成该死,但米家的其他人是无辜的,您是不是该帮帮他?”
萧段闻言放下手中的茶杯,脸无表情地说道:“你以为此事真的那么简单?米达成的事不过是引子罢了。”
银袖闻言微怔,随即说道:“请公子解惑。”
几片白梅随风飘来,落在萧段的衣袖,他用手指取了几片花辩,又让它们随风而去,他看着仍残留着余香的指尖,说道:“如今南岐未定储君,两派斗得很厉害,朝中一日三变,每一件小事都有可能成为震动朝野的大事。而米扬,他是白启元的心腹,白天择哪有可能赦免他?”
银袖恍然大悟,但仍有些不忍:“无论如何,米家的人都是无辜的。”
萧段却不为所动:“这世间无辜的人很多,我救不过来。从米扬选择白启元那一刻开始,便该料到这样的结局。”
银袖虽然明白这道理,却仍有些心软,顿时情绪低落。萧段让她退下,饮了一会茶,这才起身拿起放在凉亭一角的油纸伞,走到米扬面前。
当一双锦靴出现在面前时,米扬迅速抬起头来,眼眸亮得吓人,语气却显得极卑微:“先生,子不教父之过,我代犬子向先生陪罪,但米家其他人是无辜的,请公子高抬贵手,放过米家其他人。”
萧段神色未变,既无悲悯也无厌恶,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米扬,说道:“此事的决定权在殿下,我无能为力。”
米扬狼狈地抓住萧段的衣摆,着急得双眼通红:“此事因先生而起,只要先生出言相劝,殿下定不会再追究。倘若先生肯出手相救,我米扬愿结草衔环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萧段沉默片刻,这才叹息道:“以我的身份,实在不该插手朝中之事。而且令公子对殿下露出杀机,又伤了殿下,米大人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米扬闻言,立刻说道:“我米扬死不足惜,只求保全家人。”
萧段看着米扬,目光里带着不忍:“想救令公子,办法并非没有,只是……不到万不得已,米大人切莫使用。”
米扬感激地看着萧段,声音渐扬:“请先生赐教。”
萧段弯腰凑到米扬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米扬听罢一阵错愕,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脸露欣慰之色。他向萧段叩了三个响头之后,告辞离去。
萧段看着他那跄踉的背影,忽然说道:“米大人,秋雨生寒,不如大人撑这柄伞回去吧!”
米扬回过头来,神色苍凉:“不必了,事已至此,老夫爱惜身体有何用。”
说罢,米扬转身离去,很快便消失在雨幕之中。
萧段冷若冰霜地注视着米扬离去的方向,只觉得前路漫漫,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尽头。然而,为了死去的族人,即使穷其一生,即使双手染满鲜血,他亦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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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米扬在自己的府邸里畏罪自尽,米家的人在他的厢房里找到了一封遗书,面呈白锦,遗书的内容如下:臣望北而叩。臣因教子无方,导致逆子米达成误伤靖王殿下的千金之躯,臣不胜惶恐,唯恐因臣教子无方而累及九族,故以死谢罪。希望陛下看在臣数十年恭谨侍上、秉公处事的份上,赦免臣的九族,臣必能含笑九泉。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罪臣:米扬
遗书一展,震惊朝野,保奏米家的折子如雪片般纷纷扬扬。
为了安定人心,白锦下旨赦免了米达成的罪,并擢升米扬次子米达功为吏部尚书。发丧之时,由内帑发帑银万两,白锦亲临尊祭。这可谓极大的恩宠。
顿时,舆论钳口。然而,此事却让朝中众臣极震撼,更深感“伴君如伴虎”的道理。生死予夺,全在君王一念之间,从此众臣处事更小心翼翼。
而白天择和白启元的关系更被推入了无可挽回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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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万里无云,但南岐皇宫的凌霄殿内却一片压抑。白锦遣退了众人,把一叠奏折摔到龙案上,怒声道:“你自己看看,这些奏折明里为米家求情,暗地里却在讽刺你欺人太甚,这件事之后,你又得罪了多少人?”
白天择面无表情地翻看着手中的奏折,眼中并无悔意。
白锦见状,怒火中烧:“你别以为朕不知道那萧段的身份,他便是当年那个赤涣国的皇长子萧净玉。当年他刺杀朕未遂,如今又来兴风作浪。你身为靖王,为了一个前朝余孽与人大打出手,被误伤之后公然威胁报复,迫得忠臣上吊自尽。皇家的体面何在?朝廷的体面何在?”
白天择原本已打算乖乖挨训,但听到白锦提起萧段,他立刻变了脸色,为萧段辩护道:“此事并非净玉的错,是米达成欺人太甚,他身为朝廷命官之子,却要强掳净玉,儿臣看不过眼才拔刀相助,更被米家人误伤,谁是谁非,难道父皇不清楚吗?”
白锦看着眼前神色愤恨的皇儿,忆及他昔年的遭遇,知道他是因入质赤涣国受尽苦难才会养成刻薄寡恩的性情。
当年赤涣亡国时,出于对白天择的愧疚和心疼,他曾允诺立白天择为储君,后来发现了白天择的军事天赋,他更是心中欢喜。然而,白天择高傲冷漠、性情凉薄,不懂张驰有道,一旦登基,只怕酷吏满朝,怨声载道。于是他一再犹豫不决,造成如今的局面。
少顷,他终于缓了怒火,语重心长地说道:“情、法、理自有轻重之分,因人而异。怎能统一衡量?米扬忠心侍主,勤勤勉勉,正因有国无家,他才无暇管教儿子。他是南岐的忠臣。对于忠臣,纵有不是,也可以稍稍施恩,这是身为人君的气度。你该多学中庸之道。”
白天择闻言,心中的不快稍减,恭敬地道:“父皇的教诲,儿臣定当铭记于心。”
白锦点头,随即说道:“此事虽然并非你有错在先,但你处事不周,迫死忠臣,终究有错,朕就罚你这几日为米扬守灵,然后在靖王府面壁思过一个月,好好反省。”
白天择也知道此事惹怒了白锦,于是连忙点头:“是,父皇。”
白锦看着白天择离去,然后随意翻动龙案上的奏折,过了片刻,才命人去传白启元。
一柱香之后,白启元进殿请安,白锦注视着低眉顺眼的白启元,问道:“你可知朕传召你来所为何事?”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白启元虽然自认并无过失,却仍里心忐忑,他如实答道:“请恕儿臣愚钝,不懂父皇的意思。”
白锦看了白启元片刻,终于说道:“朕已看了你的密折,那个萧净玉确实是朕的心头大患,择儿对他迷恋颇深,更不惜为他迫死忠臣,若此人不除,我南岐只怕永无宁日。朕如今已把择儿打发到米扬家守灵,你立刻带人去把那萧净玉杀了,以绝后患。”
关于萧段的身份,正是白启元所奏。这些年来,白天择与白启元水火不容,终日互相寻衅。自从白天择踏足快意居,白启元便盯上了萧段,并终于查到了萧段的身份。白启元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上密折告密,说白天择勾结前朝余孽。
白锦知道白天择对萧段的感情,因此没有尽信,但留着萧段毕竟不妥,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为了白天择,他必须除掉萧段,而白启元便是最好的人选。
白启元听罢,头中暗喜,唇畔不自觉地泛起一抹笑意:“儿臣遵旨。”
白锦又细细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这才命白启元退下。
白启元领命离去,待他出了大殿时,不禁眺目远望,今日阳光灿烂,幽光洒了一地,一如他现在的心情。阳光在他的眼眸中流转,融化了里面的冰寒,他微微眯起眼,眸光狠绝。
想到即将可以亲手杀死白天择的爱人,他便无法掩饰心中的兴奋。他已迫不及待想看见白天择悲痛绝望的模样。
他深呼吸一口气,随即轻撩衣摆,在寒风中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要说:
☆、对面不识
到了华灯初上之时,白慕棋在别院陪冷月澜下棋。自那日在快意居听到白天择的威胁之后,白慕棋一直心有余悸,怕白天择找冷月澜的麻烦,于是再也不敢去快意居,终日在别院陪着冷月澜。
当棋局下到一半时,忽然有人来找白慕棋,而且听语气相当着急。白慕棋原本很不快,可一听说那是白天择的人,他便立刻出门接见,两人躲在外面窃窃私语。
冷月澜心中疑惑,悄悄跟了出去,躲在隐蔽处偷听,他尚未站定,便听见白天择的眼线小声说道:“明王殿下奉陛下密旨诛杀萧净玉,明王殿下已集结了人马,很快便动身了。如今靖王殿下在米府守灵,我不方便找他,只能来找世子,请世子出手相助。”
冷月澜听罢,神色骤变,一颗心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压抑着冲出去质问的欲望,继续偷听。
白慕棋显然也被吓了一跳,他的声音有点激动:“陛下要杀净先生?我也想帮他,可是……那是陛下的命令,谁能阻止?”
那人又低声说道:“世子至少去给他报个信,并到城门打点一下,让他马上出城,否则……靖王殿下那里恐怕无法交待。”
白慕棋迟疑片刻,终于说道:“好,我马上派人去城门打点,并亲自去快意居一趟,想办法带他出城。至于出城之后的事,那就不是我可以插手的了。”
“那就有劳世子了,我不能离开太久,告辞!”
冷月澜闻言,立刻回到偏厅,坐到棋盘前,假装毫不知情,然而他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脑海里百转千回,思索着该如何救萧段。
少顷,白慕棋神色平静地走进来,避开他的眼睛,说道:“府中有急事,我要先回府了,改天再和你下棋。”
冷月澜知道萧段有危险,也无心再应对,只是懒懒地点头,说道:“你小心些。”
白慕棋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转身离去。
白慕棋一走,冷月澜再也坐不住了,他找了一条白纱巾,放进袖袋里,取了剑,又拿了银票和弓箭走出院庭,此时院庭里一片寂静,平安并不在院中,想必是被白慕棋差遣去城门打点了。
冷月澜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便匆匆去马厮牵了马,向城门的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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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慕棋得了消息之后,马不停蹄地赶到快意居,萧段正在凉亭里作画,他一看见白慕棋便停下笔,皱眉问道:“世子何事如此匆忙?”
白慕棋夺过他手中的狼豪,着急地说道:“明王奉陛下之命要杀你,只怕很快便到了,如今靖王在米府守灵,无法顾及你,你快随我出城。”
萧段闻言神色微变,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他什么也没取,匆匆随白慕棋离开了快意居。
为了掩人耳目,白慕棋找了一辆最简陋的马车,他和萧段上了车,便着急地往城门驶去。因城门已提前打点过,白慕棋又露了面,城门的守卫不敢阻拦,他们顺利出了城。
出门数里之后,白慕棋下了马车,对萧段说道:“我只能帮到这里,剩下的便看你的造化了。”
萧段对白慕棋十分感激,连忙下马车相送,白慕棋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转身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直至白慕棋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萧段才驾了马车离去,但他并没有前行,而是把马车驶入茂密的树林中藏起来。他隐身在林中,等待着外面的动静。
既然白启元奉命杀他,便不会轻易放弃,一旦发现他出了城,一定会穷追不舍。他不如先藏起来静观其变,等白启元的人马走了,他才绕道离开。
这夜月色清冷,城外碧茵露冷,一场黑夜之中的角逐即将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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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平安已在城门打点过,冷月澜一抬出白慕棋的名字便顺利出了城。他策马离城数里,系上纱巾,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让马含枚,取出弓箭,注视着来时路。
过了片刻,一辆简陋的马车在前方的官道经过,他知道萧段就坐在里面,心里剧烈跳动,却又带着点苦涩。等马车过去了,他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继续守候。
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他看见白慕棋独自一人往回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直至那个修长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
长夜漫漫,不知过了多久,官道再次传来异动,冷冷的马蹄声在黑夜里特别响亮,听声音至少有二十人。
冷月澜知道那是追兵,他连忙张弓搭箭,瞄准官道。随着蹄声渐近,一行身穿便服的大汉在黑夜中现出轮廓,为首之人身穿华服,气势非凡,一看便知并非普通人。
冷月澜估计那是白启元,便把箭头瞄准他,发出凌厉的一箭。虽然风声甚响,但那尖锐的破空之音仍然引起那群人的注意,众人神色骤变,白启元身后的侍卫立刻上前把白启元护住,长箭刺入他的身体,他发出一声闷哼,却仍然紧紧护住白启元。
“有刺客!”侍卫惊叫一声,随即有人拔剑冲了过来。冷月澜迅速张弓搭箭,向着来势汹汹的大汉射出一箭,那名大汉听到破空之声,凭着直觉侧身闪避,但仍然被射中肩膀。
射了两箭,冷月澜藏身的地点再也隐瞒不住,他立刻弃了弓箭,拔剑迎了上去,与众侍卫缠斗起来。
为了杀萧段,白启元特意挑选了二十名好手,虽然冷月澜开始的时候趁着他们措手不及占了上风,但毕竟以一敌众,很快便渐渐处于劣势。
冷月澜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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