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择早有所料,而且可以说是刻意而为之,他知道萧段是念旧之人,尤其怀念故乡里的一切,因此他今日特意命人焚了一种名叫亡川的香膏,此香的原料来自一种只产于赤泱国的香树,因此非常珍贵,赤泱国的皇族最爱薰此香,昔日的萧段亦不例外。
白天择轻撩衣袖,笑道:“我记得你最爱忘川之香,如果你想要,我明日就给你送过去。”
萧段收回目光,唇边泛起一抹笑意,婉拒道:“不必了,我很久没用过此香了。”
白天择看着萧段那看似温和的脸,心中泛起一阵苦涩。归期将近,他却无法与萧段拉近距离,即使妥协撤军也换不来萧段的一个眼神,这让他感到挫败。
不管白天择心中如何感想,但他和萧段私语喁喁的模样看在外人眼里却十分暧昧。冷月澜端着酒杯,目光却总是忍不住瞟向萧段和白天择,唇畔的笑痕渐渐淡去,眼眸慢慢黯淡下来。
对于这名一直参与萧段的成长、曾经让萧段全心全意信任、并在如今仍能让萧段的情绪剧烈起伏的男子,他终究是在意的……
他不愿再看,只得叹息一声,起身向冷筠告辞。冷筠知道他有伤在身,自然不会阻拦,叮嘱了几句,便让他回去歇了。
冷月澜出了宫,直接在马车上换了外袍、发冠和赤舄,却没有乘坐熙王府的马车,而是命车夫在原地等候萧段,打点好之后,他迈步往宫门外的灯市走去,程古紧跟其后。
今年圣节因为有各国使臣参与,为了显示北辰的繁华,冷筠下令在南门列灯市二里,并在宫外建灯楼,更命人在灯楼上放烟火。
如今尚未到放烟火的时辰,但灯楼外已经站满了人,冷月澜一身华服、容貌俊美,惹得路人频频回首观看,他完全无视路人的目光,游走在街道上。
满街璀璨灯火,人人笑脸相迎,只有他那修长的身影显得特别凄清。当他回过神来时,不禁有些好笑,萧段那人虽然整天以面具示人,但在感情方面却绝不会屈就,萧段说爱他,那就一定是爱他,而且他能从萧段的种种言行中看出萧段的感情。
萧段可能会隐瞒他、欺骗他,甚至在必要时刻牺牲他,但唯独对他的爱是无法怀疑的。
既然心中早已清楚,为何还要闹别扭?情之一字,果然容易让人失去理智。
正沉思中,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这位公子请留步。”
冷月澜闻言停住脚步,转目望向旁边的当摊,只见一名相士坐在桌子后,那名相士长得十分清瘦,显得仙风道骨,他的身后插着一面锦旗,上书一个“相”字。
冷月澜上前两步,低声问道:“请问先生有何事?”
那名相士仔细观察了一会冷月澜的脸,随即掐指一算,双眉渐渐蹙起:“贪道观公子命格不凡,想赠两句,公子可愿听贪道唠叨?”
冷月澜乃不信天命之人,不过闲来无事,只当消遣,便揖手说道:“请道长指教。”
那名相士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冷月澜便到桌前坐下,静待下文。
那名相士又对着冷月澜的脸端详了片刻,这才说道:“贪道看公子眉宇间黑气大盛,公子近日可是有过血光之灾?”
冷月澜闻言微怔,随即点头:“是的。”
那名相士接着说道:“公子的命格贵不可言,却六亲缘淡,应是自小离家或亲人多早逝。”
冷月澜全身一震,抿了抿唇,终究点头承认:“是的。”
那名相士见状,问道:“公子可否在纸上写上你的名字?”
冷月澜拿起桌上的狼毫,沾了墨,优雅地落笔,写下“冷月澜”三个字。
相士沉吟片刻,说道:“这个冷字的左边有两点,上短下长,右边是个令字,说明公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个月字乃情字的一部分,却注定无法完整,而且这个月字若是过了便成了丹字,丹乃血色,说明公子命中有情劫,若用情太深便会致命。”
冷月澜呼吸一窒,悄悄紧握双拳,强迫自己继续听下去。
那相士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澜字的左边是水,右边的阑字代表尽头,公子命中忌水,恐怕命尽于水中。”
冷月澜缓缓垂下眼帘,少顷才问道:“道长可有破解之法?”
那相士毫不犹豫地说道:“断了情方能避灾。”
冷月澜闻言,眸光闪了闪,复又问道:“若不断情,可有其他方法?”
那相士捻了捻脸上的长须,语重心长地说道:“公子还是断了情比较好。”
冷月澜沉默片刻,这才缓缓站起来,从袖袋里取出一锭银,说道:“多谢道长指点。”
说罢,他正要把银两放到桌上,却被那相士拦住,那名相士摇了摇头,说道:“贪道与公子有缘,这才唠叨两句,不必收银两。”
既然那相士不收,冷月澜便不愿勉强,于是收回银两,向那名相士作了个揖,转身离去。
刚走了数步,便听见燃放烟火的声音,街道上的人纷纷转头望去,并发出阵阵惊叹声。冷月澜望着漫天烟火,想着自己那未知的命运,心里一片茫然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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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段与白天择交谈了片刻,下意识望向冷月澜的位置,却发现他已离席,不禁心头一跳,慌忙扫视全场,依旧不见那人的身影,他的心里有点担忧,暗忖着找借口离席,却听见一句让他全身紧崩的话。
“陛下,外臣看熙王殿下气宇不凡,不知可有婚配?”
萧段心头一凛,立刻转头望去,看见西丰国的礼部尚书陈达辉正一脸堆笑地缠着冷筠说话,他的身旁站着含羞带怯的昭月公主,其意不言而喻。
萧段既然认定了冷月澜,自然不会让旁人染指,当他望向昭月公主时,眸中隐隐闪过一丝杀机。
白天择见状,心里渐渐有些明白,不禁有点慌,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萧段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他只得按捺住心中的不安,观静其变。
原本与陈达辉相谈甚欢的冷筠听罢,眼神疾闪,唇畔的笑意慢慢变浅,说道:“朕在熙王小时候曾请高僧为他卜过一卦,卦象显示他命犯天煞星,命中无姻缘,倘若他娶妻,必有身死之祸,所以熙王今生不会娶妻。”
这件事早已在朝中传开了,因此即使冷筠说出此言,百官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心中有些同情冷月澜,但西丰国的昭月公主闻言却有些失望,她沉默片刻,终于开启檀口,说道:“天命之事未必可信,我愿意……”
“公主!”冷筠迅速打断昭月公主的话,他虽然俊脸含笑,但眼神却十分冰冷,让人不寒而栗:“虽然天命之事不可尽信,但朕不想拿熙王的性命去赌,朕替熙王感谢公主的错爱,但请公主另择良人。”
昭月公主被冷筠的目光一盯,只觉得如坠寒冰,吓得几乎不敢呼吸,她立刻倒退一步,别过头去。
话已至此,即使再有什么念想也只能放在心上了。
萧段怔怔地注视着冷筠,一时之间震惊得无法言语。他对杀气十分敏感,所以没有遗漏刚才冷筠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气。那种一直被他忽视的怪异感觉也渐渐清晰,以前听闻此事时,他一直想错了方向,以为冷筠为了权势才不允许冷月澜比他先育子嗣,如今方知大错特错,因为他清楚地感受到了冷筠对冷月澜的占有欲。
原来,冷筠竟对冷月澜怀着这样的感情……
顿悟之后,萧段开始神魂不安。以前冷筠对冷月澜的感情是极克制的,甚至刻意疏远到让人误以为他想除掉冷月澜;但不知从何时起,冷筠似乎渐渐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这是一个极危险的信号,稍有不慎便会让冷月澜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虽然萧段极不愿意走到那一步,但他必须及早为冷月澜想定退路,以免悔恨终身。
思索至此,萧段已无心再留,匆匆向冷筠告罪一声便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某飞的《帝王业》系列(已结完),欢迎阅读~~~☆、姻缘石
当萧段回到熙王府时,冷月澜尚未回府,萧段心中顿生不详之感,他一直站在月阁外面的凉亭里等冷月澜。这一等,便等到深夜。
当一阵脚步声打破了月夜的沉寂时,萧段迅速抬头,快步从凉亭走出来,语气有点着急:“月澜,你去了哪里?”
冷月澜慢慢抬头,原本淡漠如冰的脸上慢慢漾出一抹笑意,说道:“我刚才去游灯市了。”
虽然他极力掩饰眼眸中的惆怅,但却无法瞒过细心的萧段。萧段抓住他的双肩,担忧地问道:“发生了何事?”
冷月澜听了那相士之言,心中有些忐忑,但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如何跟萧段说,最后只是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
萧段心疼地轻抚他冰冷的脸,安抚道:“你不想说不要紧,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温热的手渐渐融化了冷月澜脸上的冰冷,他缓缓垂下眼帘,如羽扇般的眼睫毛轻轻抖了抖:“如今太晚了,先歇着吧!我明天找你。”
萧段闻言,总算定下心来,脸上也渐渐露出笑容:“好,我等你。”
冷月澜轻轻握了握萧段的手,随即举步走进月阁。萧段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直至那背影渐渐被关上的门掩去,他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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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原本一直在考虑和亲人选的冷筠突然宣布与西丰国联姻,娶昭月公主为妃。
昭月公主虽然对冷月澜未能忘情,但她的婚事却由不得自己作主,最后由冷筠和陈达辉作主议定了婚期。
事情一定,其他各国便没有再留下来的借口,只得陆续回国。
临行前,白天择特地到熙王府向萧段告别。
当时日已近暮,冷月澜进宫未归,萧段挂念昨夜之事,于是在星阁的凉亭里备好茶和点心,等待冷月澜归来,结果等来的却是白天择。
白天择带来几坛迎客来和数盒忘川香膏,就放在石桌上,但萧段却只是神色淡淡,对珍贵的酒和香膏未看上一眼。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白天择终于说道:“那天……你没受伤吧?”
萧段原本淡漠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嘲讽,似笑非笑地看着白天择。
白天择见状,心里一急,立刻说道:“我当时并不知道逸王会对付你,若我知道,一定会阻止他的。净玉,我为你放弃了原来的计划,毅然撤军,我只是想证明给你看,我不会再负你。”
萧段拂袖避开白天择握过来的手,漠然地道:“你知不知情已经不重要了,我不在乎。”
白天择心如刀绞,却仍然不肯放弃,他低声说道:“冷筠已经选定了和亲的对象,我们不能再留下来了,你……可愿和我回国?”
萧段想起冷筠选的和亲对象,心里一阵烦燥,无奈眼前还有个纠缠不清的白天择,他只得强打精神应付:“故国无故人,我回去干什么?”
白天择不顾萧段的拒绝,硬地握住他的手,言下切切:“你还有我,岂会无故人?”
白天择素来待人冷淡,然而面对萧段时,他的眼眸总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缱绻深情,再也找不到平日的冷冽气息。只可惜,他的柔情却再也无法让萧段动容。
萧段缓缓抽出自己的手,直视白天择,语气漠然:“我回去也不过徒添悲伤罢了,又有何益。我与你曾经有缘,不过只是孽缘,如今孽缘已了,你就别再执着了。”
白天择眼神疾闪,眸心里掀起了重重波纹,他蓦然把萧段揽入怀里,不顾萧段的挣扎,彷徨而不舍地感受着萧段的体温,苦涩地低喃道:“难道人真的不能做错事?我曾经做错了,如今我想弥补,你是不是永远不能给我这个机会?”
萧段正要斥他放开,却突然一阵心悸,情不自禁地抬头望向门口,只见冷月澜长身玉立,脸无表情,一双眼眸深邃得让人捉摸不透。
萧段心头一紧,猛然推开白天择,急欲上前:“月澜!”
然而他刚走了两步便又被白天择拉住,萧段已露不耐之色,但白天择却不肯妥协,他转目望向冷月澜的方向,说道:“本王和净玉久别重逢,有许多话要说,熙王能否回避一下?”
不待萧段反驳,冷月澜便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本王便不打扰了,你们聊吧!”
说罢,冷月澜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萧段看着那个毅然转身的背影,心里有一种感觉,倘若他此刻不拦住冷月澜,那么他便再也没机会倾听冷月澜昨夜的心事。然而,白天择却不肯放手,他边拦住萧段边说道:“净玉,难道你对熙王……”
说到这里,白天择脸上的神色数变,最后沉声告诫道:“熙王是父皇看中的人,他迟早落在父皇手中,你和他是不可能的,早日死了这条心吧!”
萧段闻言顿住脚步,眉目含煞,冷声道:“谁要敢打他的主意,我萧段绝不会手下留情。”
“你……”白天择怔怔地看着萧段杀气大盛的脸庞,一时之间竟无法回话。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了便无法回头。他当年之举为他获得了白锦的赞誉,却失去了心中最珍贵的那段情。
他错过了十年,而这十年间,萧段却不会在原地等他,停留在原地期待再续未了缘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
想到这里,他不禁悲凉一笑,放开萧段,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怨我,但我绝不会放手。我回国之后,你保重自己。”
萧段作揖为礼,声音却带着几分虚伪和疏离:“殿下保重!”
白天择不舍地看了萧段一眼,转身离去。
送走了白天择,萧段的神色乍变,急不可耐地奔向月阁,里面却没有冷月澜的身影。萧段心绪大乱,又着急地奔向熙王府的大门,向门口的守卫打探消息,得知冷月澜已外出,却不知去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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