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了……
那些被扯碎的绸缎,因为轻薄的缘故,此刻都已经不知道被吹风散到了哪里……
》》》
感觉自己好像无处可去,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施龙丘那边的地界了。
已经是一月初了,等到二月到来,这冻湖的湖水也要开始消融,虽然还不至于完全的融化,但是冰层会变薄,那个时候就没有办法再来这里了,那个时候起,她怕是连这个天下间唯一知道她的情况的鬼草都见不到了。
其实她也知道,鬼草并不喜欢她,这其中的原因也许是当初钟师傅提到的和「星河家」有关系,但是这些她无从去探知,也并不想去深究。至少对她来说,如今鬼草是这个世间唯一能听她诉苦的人。
她是她的师父,虽然她只许她叫她「婆婆」。
如果有一天能开口叫她「师父」就好了,因为这样叫起来的话,就好像是人世间唯一的可以依靠的亲人一样。
大约是揣着这样的心思,所以才来到了这里。
鬼草对于忽然到来的云烬并不感到意外,开了门就示意她进来了,只是在心下微微感慨,鸢歌这魔物果然比她想象中的要更恐怖,眼前这个少女,比起上一次见到,更加的失魂落魄了。
云烬安安静静的在屋子里坐定,目光看着窗口望出去的很远的地方,轻声的开口道:“婆婆……”
“嗯?”
“我体内的血变成黑色的了……”她这样说着,口气平静,全没有了昨夜的恐慌和害怕,似乎这件事已经和她没有了关系一样。
鬼草看了她一眼,道:“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还想不想活下去?”
听到这句问话,云烬遥远的目光才收了回来,抬起头看着鬼草。
“一旦出现血化黑迹象,那便是鸢歌在你的体内开始异化了,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你的心里太多的负面的情绪了,已经影响到了你体内的鸢歌……”鬼草走到一边,“鸢歌一旦异化,那就是回天乏术了……”
“会……死吗?”她问出口。
鬼草磨着自己手里的草药,回答道:“说到底种植鸢歌这件事本身就是会死的,不过因人而异,死的早或者死的晚罢了。按照现在的情况看起来,你应该是属于早的……”
“婆婆你上次不是说不一定非死不可的吗?”云烬苦笑,话虽这么说,却一点也没有抱怨的意思,倒更像是一种自嘲。
“能控制鸢歌的只有人心,可是人心,那是人世间最善变的东西……”鬼草道,“你觉得想要靠这种东西活命,真的靠谱吗?”
“说的也是……”云烬笑,“最近这段日子,我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性,总是容易焦躁,发脾气……我自己都控制不住……控制不住那股想从自己身体里跑出来的戾气,想要控制自己的心,让它永远保持这种心境,确实是太天真了……”
鬼草抬头看她:“所以你现在唯一还能试试看走的一条路就是……”话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到我这里来吧……”
“诶?”云烬微微有些吃惊,吃惊鬼草这种乖戾的人竟然忽然说出这种话。
鬼草没有理会她惊异的目光,淡淡的说道:“离开你心中执念之所,到这里,从此以后常伴青灯,我为你静心调理,应该能活个几年,只要你的心可以静下来,只要你可以永永远远的
离开那个人……只要不见到,人心就会少起一些波澜……”
章二十六
很长久的一段时间里云烬没有回答鬼草的话。她很高兴婆婆会这样说,她也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了,可是当事情真的摆在你面前让你去实践的时候,却忽然犹豫了。
她想要他好,她想要在她活着的年华里多看看他。
如果为了活的长久一点而今生今世再也无法相见,甚至要努力的让自己忘记,忘记他的脸,他的眼,他的笑颜。那自己究竟是要为了什么才多活这么些时光呢?
何况他现在和自己这僵持的关系……难道真的要带着这样的遗恨离别?
她想,她只是个平凡人,她做不到。
她是多么害怕,害怕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把自己给忘了,害怕他……真的娶了秦紫桦。说到底,自己终究是自私的罢了。
若是他的身边没有其他的女子,她觉得自己大约会接受这个建议,从此与他相决绝,想着自己是全天下待他最好的人,他也定然一辈子都不会忘了自己,他身边也许以后会出现其他好的姑娘,但是自己于他来说,定然是特别的这样略显天真的想法。只可惜……这个好姑娘在她没有离开之前就出现了,然后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没有那么宽广的胸襟。
这就是人心啊,而她始终是一介凡人。
鬼草看了她一眼,道:“你自己回去想想吧,大概这个月底不到,冻湖的冰就要消融了,到时候你就来不了我这里了,能给你考虑的……只有十天不到的时间,十天之后,大约到今年冬天以前,你是再也见不着我了,而你会是什么样的情况,我也管不着……”
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考虑的。
鬼草将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看着窗外道:“这天阴的厉害,看起来是要下雨了……”
她顺着她的话看出去,果然,远山乌云滚滚。
风雨欲来。
》》》
是夜,果然下起了雨。
幽州的冬天很少会下雨,要下也会在开春的二月时节。在这样的冬日里下起雨来,让人觉得阴冷无比,寒意几乎透过裘衣,让人凉意蔓延到心底。这样的冬夜很少有人会上街,秦紫桦一个人打着伞,顾不得被打湿而特别寒凉的裙裾,只是一个劲的往前走。街道上清清冷冷的,只有几家还没有歇业的铺子还在门口挂着油灯,在这样暗蓝的冷夜里,微微让人觉得有些暖意的光。
她走到兰萱楼的时候里面人也甚少,掌柜一眼就看到了她,急急忙忙跑过来,接过了她收起来的还在滴水的油纸伞,道了声:“云公子在二楼天字丁雅座。”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来了好久了。”
秦紫桦点了点头,提着裙子朝着二楼走去。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那个少年神色尽疲的模样,他靠着窗坐在,身子倚在窗口,略显得颓态,脚便散落了不少的酒瓶。窗外的雨就这么打湿了他半个肩,有一些就打在他的脸上,远远的看过去,还会以为他在哭。
似乎是听到了有人进来的脚步声,少年转过头,朝着秦紫桦轻声的笑了笑:“没想到你还真的来了……”
“既然说了是朋友,你叫我,我自然会过来。”秦紫桦走向他,顺手关上了他倚靠着的窗户,让寒雨不再飘进来。
他也不管她,只是又笑了笑:“你爹倒是肯放你出来……”
秦紫桦在他的对面坐下,咕哝了一句,“我说是来见你,他就什么都不说了……”这句话说的很小声,也不晓得他听没有听到。
不过他似乎也不在意这个,举起了桌前的酒杯,道:“一起?”
秦紫桦看着这个笑意颓然的他心中有些堵,但是她终究是什么都没有问,而是干脆利落的接过了他手里的酒,就如同前一次一样,仰头便饮了一口。
看着她的样子,云岚笑:“我真的很少见到,像你这样的姑娘,和我以前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秦紫桦瞧了他一眼,悠悠的带着点好奇与期待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以前想的……是什么样?”
“就是……大家传言的那样,温柔娴淑,婉约达理。”云岚一边说一边给自己斟酒,“现在才发现,你很是不同,也很合适和你这样的人做朋友……”
秦紫桦轻轻的抿了口酒不答话。
“我以前……也有很多的朋友……”云岚的话忽然放缓了一点,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只是那些人,在我病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了,我这才发现,原来我除了凛剑阁少主这个身份外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只有……”说到这里他顿了下,皱了皱眉头后又舒展了开来,接下去说道,“如今病好了,喝酒想要找人,竟然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呵。”
秦紫桦眼中染起点点的哀意,道:“对不起……”
他抬眸看她,笑:“怎么这么说?”
“两年前……我并不是想要退婚约的……”秦紫桦低着头,道,“可是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我并不是像那些人一样觉得……”
“我知道。”云岚打断了她的话,道,“这些都是天意,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能和你成为交心的朋友……”
说着,他举起了酒杯,朝向她。
秦紫桦眨了眨水水的眼睛,也终于拿起了自己的杯子,回敬他。
她做不了他的红颜,那就一辈子做他的知己吧。虽然不能和他在一起,但是她想要做这天下间对他最好的人。她知道他心里苦,她猜到定然是和那个女孩子有关,但是他不说,她就不问。她不想提起任何任何让他觉得痛苦的话题,她想看着他好好的样子。只希望他以后每次伤心,她都可以陪着他。
》》》只是想要就这样,一直陪着你而已。
章二十七
酒过三巡,早已经是深夜时分,外面的雨渐渐的有了消停的架势,已经开始变得小了起来。不过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淅淅沥沥的雨声听起来还是那么清晰。
脚边全部都是散落的酒瓶,桌子上更是早已堆不下了,秦紫桦支着下巴看着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云岚,他身上的酒气很重,可以睡颜却是如此的安静。虽说她是他叫来陪他喝酒的,但是实际上整个晚上都是他一个人在自斟自酌,喝到后面,越喝越凶,停不下来。
连她都微微的看不下去了,规劝了一句“少喝些吧”。他却只是笑着,摇头,继续喝。她无法,只好继续陪着他。
然后他醉了,她醒着。
很多年后秦紫桦回想起来,也记得这是云岚一生里唯一喝醉的一次。少年时光,唯一的一次,为了一个女孩。
虽说是深夜,但是秦家并没有派人找来,秦紫桦心里其实清楚,虽然没人找来,但是景城多的是爹的眼线,自然知道她依然在兰萱楼里。只怕今夜过后,父亲想要把她再嫁云岚的事更坚定了吧……
她叹了口气,垂睫,细细的打量起睡着的那个人的容颜。
他有些那样温柔如雪的眉目,是那样好看的人。
一缕黑色的发丝垂在他的脸颊边,她忽然想要去帮他弄开,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了……
然而,指尖还没有碰到,就忽然感觉到眼前的人动了一个,大概是这个姿势睡得久了,他轻轻的动了一下,吓得她立刻缩回了手。
再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眉,发现他没有醒,她才略略的松了口气。
“阿烬……”那个睡着的少年,忽然轻声的喃喃。
秦紫桦只觉得浑身一僵,连忙压抑住心底升腾起来的失落,看着那个此刻似乎是在梦魇的少年。
阿烬……
这就是那个他喜欢的女孩子的名字吧。他为她今晚醉了一场,却也一整晚都没有提起这个名字。如今在梦里,终于是由不得他继续装作不在意下去。梦,永远是反映人心底最真实的地方。
他好像梦到了很难过的事情,明明睡着了眉头却还是紧紧的皱在一起,喃喃着:“……阿烬,为什么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却不要我了……阿烬……”
那个女孩不要他?秦紫桦对于从云岚口中听到的这句话极是吃惊,那个女孩陪了他两年,在那样艰难而绝望的岁月里。她不用亲眼去见证,光是用听,就可以猜到这个女孩对云岚是多么的一往情深,她怎么可能不要云岚?是有什么其他特殊的原因吗?
“阿烬……不要把我推开……不要……”
不知道他是梦到了什么,表情显得痛苦起来。
秦紫桦有些心疼的伸出手,将他脸颊边的那缕头发轻轻的拢到了他的耳后,然后柔声道:“她不会推开你的,也不会不要你的,没事的云岚……”一边说,她的手覆盖住了他的手,将温度轻轻的传达给他。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见了她的话,竟然真的安静了下来,又一次沉沉的睡去了。
“我想……我做不了你的知己了,云岚。”秦紫桦嘴角忽然荡漾开一个苦涩无比的笑意。
之前只是想不闻不问的陪在他的身边,做一个善解人意的知己。可是现在她改变主意了,她决定去多管这件闲事。
若果她多事的话,他大概会讨厌她吧,可能以后也做不了朋友了吧,可能以后也不会找她诉苦了吧,可能以后也不会像今晚这样喝酒了吧?可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决定要管……因为她只知道,她不忍心看他这个样子。
——如果能管得顺利的话,结局,他会和那个叫「阿烬」的女孩子在一起吧?
她轻轻的笑了笑,站起身打开了窗,雨还没有停,但是天色已经暗蓝,一夜的寒气扑进来,冷得她一个激灵。
“天快要亮了呢……云岚……”她说。
》》》
云岚听着耳边滴滴答答的雨声,合着身上止不住的凉意,终于从梦中醒来。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不过因为雨天的缘故,阴沉沉的看不出什么时辰,而且他头痛欲裂。拼命得揉着自己的眉心,让自己清醒些。
地上和桌上全部都是昨晚留下来的酒瓶,他苦笑着,看起来自己昨晚是真的喝多了。本来没有打算喝醉的,只是酒灌得多了,心中的苦似乎就更甚了,不知不觉竟然就停不下来,希望没在秦紫桦面前做出什么失态的表现。
想到这里,他环顾了一下房间,并没有秦紫桦的身影。
大概是昨晚就回家去了吧。云岚在心下猜想着,秦紫桦毕竟是秦家的大小姐,昨晚过来陪自己喝酒便算是很出格的事了,传出去便又是一桩闲话。所以早早的回去了也是应该的。
云岚下楼结账,头很痛,痛得他此刻只想快些回去喝点醒酒茶休息休息。看着外面小雨不停的天气,他也忍不住顺口问了一句:“掌柜的,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掌柜回答。
云岚哦了一声,又道:“昨晚秦姑娘是什么时候回去的?秦家的人有来接吗?那么晚千万别是一个人……”
“秦姑娘?”掌柜道,“秦姑娘是卯时的时候离开的……还特地嘱咐了我们给您备了把伞,说是虽是小雨,但估计要下个一整天,你回去的时候肯定还停不了……”
“卯时?”云岚吃惊,“她天亮时分才回去?”
“是啊。”掌柜点头。
云岚没有再多说什么,道了声谢,接过了店小二递过来的雨伞,打着伞走进了雨中。
不得不说,他这下可算是又欠下秦紫桦一份情了。一个好好的大家闺秀竟然陪了自己一个晚上,传出去不知道会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