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失败的话,我一毛都不会给你的。』」
「这是拜托人做事的口气吗?」而且根据统计,他的成功率算是相当高了。阿久津这种口气,简直就是把人给瞧扁了嘛。话虽如此,阿斯卡也不会特别生气就是了。
「『安静、来了。』」
耳里传来些微震动的爆音,不知道阿久津撞到什么。
远远看见身穿黑色西装的领路人,后面跟着五、六个亡者,而其中之一正是七海义诚。
「希望他的顺序不是第一个。」若是第一个被带去审问,除非半途劫囚,不然绝对不可能把人带走。
「『他是第三个,我修改了排序程序,你一把他带走,我就把他在这里建文件的资料全部清除。』」
「嗯。」阿斯卡没再提醒,一旦做这种事情被发现,目标就太好锁定了。
望着自己生前爱用的G牌海军表计算时机,这是阿斯卡曾经最重视的人给的礼物,里头附着钢丝,他总是定期给滚动条上油,清除钢丝上面附着的血迹与人类皮肤。
第一个人被带出来了,弯过走廊,消失在尽头。
「领路人在把人带走前有没有什么开场白?」阿斯卡悄声问。
「『会说:七海义诚先生,请跟我来。』」
「遵命。」
第二个人被带出来了,这次却笔直地往前进入一间有着装饰大门的房间。
「『我把七海的数据清掉了,现在他是多余的人,你可以去带他了。』」
「遵命。」公式化应答后,阿斯卡随手将已经不需要的旧数据扔到回收桶,理了下领口与袖口,注意把浏海压到眼前,挺胸往接待处走去。
果然近看的感觉相当舒适,沙发用的应该是小牛皮,桌子是高级红杉为边,中间镶上贵气的厚玻璃,另一边小桌上的咖啡壶里,咕嘟咕嘟地发出煮滚的声音,可惜所有人都紧张得半死,根本就没有人愿意挪动脚步去倒一杯来试试味道。
阿斯卡走到沙发附近,注意到所有亡者的视线都集中过来,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对刚刚已经拜见玉照很多次的男人七海轻声说:「轮到你了,七海义诚先生。请跟我来。」
这种假惺惺的语调还挺好装的嘛,或许他很适合服务业也说不定。
七海是个乍看之下严谨,并且带点神经质的男人,看对方强装镇定的模样很有趣。七海慢慢从沙发上站起身,指尖紧张地微微颤抖。
阿斯卡让他跟在身后走,同样进入走廊后弯,当然不能直走进入审判庭,再过去一些有个搬运货物专用的大型货梯,顺利的话,正好一路下去就是地下商场的卸货区。
「……请、请问……」阿斯卡身后的七海急促地开口了。
「有什么事吗?」
「我、我真的已经死了……吗?」
非常具有常识性的疑问,阿斯卡刚来时也是这么问七姑娘。
「是的,您的确已经死了。」他笃定地回答。
「可是……现在到底……」七海焦躁地咬着下唇,动作跟阿久津简直如出一辙,不过阿斯卡并不会想要拿刀去抹这个人的唇,对方不具有这样的价值。
从说话的方式上,七海的确有着研究者的气质,但再怎么说就是个相当普通的人类。
「等一下您就知道了。」阿斯卡站到货梯旁,按了向下的按钮。
「……至少、至少让我见我老婆跟儿子最后一面!拜托你,远远地看也无所谓!」七海突然朝阿斯卡扑了过来,害他差点反射性想出手,好不容易忍下来之后,却被对方用力地抓住摇晃着。
「那是不可能的。」可不可能阿斯卡不知道,不过从接受阿久津的委托之后,心情就变得很奇怪,大概倾斜了好几度角吧,在现阶段,要自己同情眼前的男人是不可能的。
大概他本身就缺乏同情心,对自己也一样。一旦展开杀戮,要回头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当时的自己,也是抱着那样遥不可及的梦回头吧。
货梯门开,阿斯卡稍微一扯,把七海弄到里面。很幸运里面没人。
「接下来就要接受审判了,你会害怕吗?七海义诚先生。」阿斯卡故意问。
「什、什么审判……」
「『闭嘴,飞鸟。不要随便跟他说话。』」耳边传来阿久津的警告声。他则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啊啊、我们会统计您现世做了哪些事,如果好事多过于坏事,那就上天堂;若是坏事多过于好事……那么就下地狱啰。」
七海先生的额际冒出冷汗。
「哈、哈啊……开、开玩笑的吧,地狱什么的……如果真的有这种地方的话……」
「有啊。」阿斯卡说。
「『飞鸟!』」耳边传来低吼,阿斯卡眯起单眼,好整以暇地注视眼前男人的窘迫。
电梯很快地来到地下楼,现在并非商家卸货进货的时候,所以这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阿斯卡想阿久津应该也已经考虑到这点了吧。
「出来吧。」阿斯卡率先走出电梯,七海战战兢兢地尾随。
「辛苦了。」听得出来不悦的声音,看得出来不悦的表情。
洛提史顿?阿久津?尤坦先生正站在两人面前,而这意味着,七海也看到他了。
「啊啊啊啊啊啊——!」七海边发出难听的惨叫,转过身去准备冲回电梯里,然而这时电梯已经全部关上,他用力搥着电梯门,终于知道无效后,转而躲到阿斯卡身后,用力扯着他的衣角。
「唉呀、是旧识吗?」
七诲义诚不断地发着抖,嘴里喃喃自语,「……阿久津……不是已经死了吗……已经……」
「因为你也死了啊。」这里是亡者的世界啊。
为何这人至今都还不怀疑自己跟阿久津是一挂的?
「接下来交给我就可以。」阿久津没有特别看七海,而是冷淡地对阿斯卡说,「你回去整理档案吧,现在八成又进来不少了。」
「这可不行。」阿斯卡一把将七海从背后拖出来,他已经不大叫了,反而露出戒慎恐惧的眼神,「要我让这种家伙跟你独处,门儿都没有。」
「你,你们到底……」七海不断咽着唾沫,虽然阿斯卡自知自己也很可疑,但显然对方比较怕阿久津。不过是因为罪恶感使然,还是其它原因,这就不得而知了。
「我——」
阿久津才要说话,阿斯卡却直接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锋锐的姬柘榴,拇指推开刀鞘,唰唰唰地在七海的右脸上连划三道。
红色液体马上就溢了出来,七海张着嘴,介于考虑放声大叫与忍耐之间。阿斯卡玩弄刀柄,让姬柘榴在指间流畅地转了两圈,最后抵在对方颈边。
「最好闭嘴,不然我会让你叫都叫不出来。」
阿斯卡轻声威胁。这套手段他早已玩得烂熟,就算本来再有骨气,这一吓也能叫他噤声。
「飞、鸟!」突然阿斯卡的小腿处被用力踹了下,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阿久津下的手。
有点痛。
「要当跟屁虫就随你,别让我看到血。」阿久津紧紧地拧起眉,抬眼看了七海脸上的伤势,最后背过身,自顾自地往偏僻的员工通路方向走,并确信阿斯卡会逼七海跟上。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七海义诚深吸了口气,对两人喊。
很遗憾,这个问题阿斯卡无法回答,因为阿久津并没有告诉他。
「好久不见了,一起去喝杯咖啡怎么样?」阿久津回头对七海微笑,与对阿斯卡笑的时候感觉截然不同,他无法确切形容现在自己的心情。
有点不爽。
那个只懂得与机器相亲相爱的阿久津,居然也有像人类的微笑。
也许他打从根本地觉得,阿久津不应该这么像人类。
「别胡说八道了!你很恨我吧!我可是杀了你的人,而且,还……」七海自暴自弃地低吼,除了另外两人外,空无一人的通道上,回荡着他狼狈的声音。
「你的行为的确令我困扰。」阿久津只是轻描淡写地这么说,回复了平时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孔,「我讨厌浪费时间的事,与其想办法要让我感到屈辱,还不如把你自己的研究做好。」
阿久津脚步确实地往前走动着,看来的确是有个确切的目的地。而且,他对自己为何遭到怨恨,虽不理解,却有自知之明。
阿斯卡偷偷用已经罩上鞘的姬柘榴用力地戳了七海的背脊两次,逼他走快点。
「……你就是这种态度……就是这种态度令人讨厌!你知道研究室的人都怎么说你吗?我也——」
「我并未因为用来杀时间的情绪发言而感到不快,你也不用在意。」阿久津回答。
「问题不在这里!」七海因为被戳了所以脚步踉跄。
「『连锁病毒』……我记得,那时候你们是这么说的吧?我是连锁病毒,因为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被我的才能逼得发狂,所以才在还没感染前,先下手为强。」
这条员工走道非常长,还有几条呈现直角的岔路,没有标示,一切只能依靠阿久津牌导航系统。
七海没有回话,代表默认了。
阿斯卡望着阿久津的背影,他还是一样,穿着技术员的白色长袍,脑后垂挂了四条电线,偶尔会看到六条,或是更多。
又转过一个墙角,眼前出现的是台相当气派的大电梯,与城隍府里常见的那种有菱形花纹图案的电梯不同,这边是整面亮得能当镜子照的银色门,上面的数字灯旁甚至还有与门同色的常春藤雕刻。
「这里是哪里?」阿斯卡问。
「十王厅底下。」阿久津说,「跟城隍府是相连的,刚刚走的是便道,一般就算传公文,也会从上面的正门。」
阿斯卡负责按下电梯按钮,这里的电梯速度快得不象话,至少是比城隍府的快多了,本来还停在十二楼的灯号,居然在几秒内就降到地下一楼来。
紧接着,门无声无息地滑开,里面没有人。从正对面的大镜子里,映照出阿久津精工陶瓷艺品般细致的脸孔、鲜艳紫色的髪丝、血色流失的粉色嘴唇;七海失措,却拚了命强装镇定,恼怒又因为遭到威胁而莫可奈何的模样;以及浏海盖下、鼻梁上一副笨拙的黑框眼镜,连本人都无法得知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的自己。
阿久津伸指按了十楼。对了、电梯里也跟城隍府不同,墙壁上贴有标示每一层楼的内容。十楼是……转轮殿。十王厅总共十殿,明文是最高楼层,再上去就不是能任意进入的地方,就跟城隍府地下一楼之下的神秘地带意义相同。
阿斯卡知道这个地方,同样是从导览书上知悉。而瞬间,他也知道了阿久津在打什么算盘。
在感到惊讶的同时,也佩服那家伙的乱来程度。
几乎未感觉电梯有上升的震动,只有上方的灯号闪烁,十楼到了。
阿久津率先走了出去,看到眼前的景象,不只是七海义诚,就连阿斯卡也不禁张大了嘴。
这里是……咖啡厅。
怎么看都是间高雅宽敞的咖啡厅!
天花板相当高,间隔吊着使气氛优雅的艺术灯饰,贵气十足的灰白大理石地板,舒适宽敞又柔软的暗红沙发,时髦感十足、中间镶嵌着贝壳沙画的玻璃方桌,展示柜里则摆着各种咖啡豆,虹吸式咖啡机与磨豆器,就放在进门右侧颠眼的位置,这里似乎能够让客人亲自选择豆子后,自己动手磨与泡。
客人不算太多,三三两两地分布坐着,有的在谈话,有的独自翻看书籍。
与阿斯卡想象中的转轮殿有相当大的落差(再怎么料事如神,也没想到会看见咖啡厅)。之前还以为阿久津说要跟七海喝杯咖啡的事,是在开玩笑。
「靠窗可以看到冥河。」阿久津这么说着,径自走向里侧的靠窗位子,大方地坐下了。
为了能随时应付突发状况,阿斯卡让七海义诚坐到阿久津对面,自己则在他旁边监视。
「欢迎光临……啊、阿久津先生,您好。」
并未拿着目录过来的青年侍者似乎认识阿久津,他穿着干净并烫出线条的白衬衫、深褐色领结与长围裙的色调相同。胸前别的金色名牌上写着「冥界十王厅 导魂师 孟苍」。
就连识别证看起来都比城隍府豪华,但怎么看就像个普通咖啡厅的侍者,导魂师则是阿斯卡完全不知其所然的职业。
「要点些什么?」孟苍眯着本来就细细的眼睛询问。
「一杯蓝山,两颗方糖。我跟菜鸟喝水。」
咖啡是点给七海喝的,阿斯卡只有水。虽然他对咖啡没有特别偏好,难得来这里,其实应该尝一口到底味道如何,但既然阿久津都已经率先要了,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
「研究室的人……还好吧?」阿久津支着下颔,瞅着七海先生。
阿斯卡注意到七海放在身体两侧的拳头握得死紧。
「长泽副教授他……接手你的研究,不过……不太顺利……今年提出的论文,在发表会上被德国学者狠狠地嘲弄了一顿……」
阿久津轻笑出来,「用不着勉强也无所谓,他做不到的。」
七海的表情扭曲了一下,「那种事情……不试试看的话……」
「不要浪费时间在做不到的事情上啊,连我的论文都无法看懂的他,还妄想接手本人的研究,不是很可笑吗?」
阿斯卡真的可以理解阿久津为什么会被怨恨,真的。
一会儿,孟苍先生给他们送来了饮料,香气四溢的蓝山咖啡被放到七海面前,而白开水的豪华度也不遑多让,不但吸管弯曲的部分卷得很可爱,杯缘还插了颗透红的腌渍樱桃,水中漂浮着几许气泡与柠檬果粒。
阿斯卡就着吸管饮了,是非常爽口的微甜,看来就连柠檬果粒都是装饰用的,实际上是甜苏打气泡水。
七海把糖丢到咖啡里搅拌后,小口喝着看来很烫的液体。
「如果没有我的话,你的人生会比现在幸福吗?」阿久津伸出修长的手指将饮料杯缘的嫣红果实摘下,就像在诱惑谁一样,先用小巧的舌尖舔了下后放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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