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也刺得我脖子好痒。
阿斯卡摸摸颈项上露出一半的接头,想拔掉,又有点担心会不会喷血,毕竟是插在颈动脉附近。实际上被电线入侵并不会感觉疼痛,而那也不是真的电线,而是某种形象聚合体,他曾经看过阿久津脑后的一条条电线逐渐消失成空气中飘浮的杂点的模样。
像这样子的东西在冥道里似乎不少,真与假混杂,让人摸不清楚,也许那也是这个世界的一种本质吧。
阿斯卡更正了错误讯息。不过,电线还是插着不肯离开,他轻轻往接头部分捏了下。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里似乎有感觉器官。
「『不要随便乱摸,告你喔。』」
在还没熟之前不知道,阿久津似乎是个对于认同的对象,能轻易说玩笑话的家伙。这家伙的任性与高姿态虽不讨厌,但同时也不觉得可爱。
「『我没有非得被你觉得可爱的必要。』」
「请不要任意地连结他人思考好吗?」有时候也会有这样的情形,并不是最深处的东西,而是立即浮出的想法,在藉由线路连结时,他能够轻易读取。
「『是你自己要想得这么强烈又表面,应该责怪的对象是你自身吧。』」
「这种说法就跟『骗子没问题,是被骗的人不好』一样恶劣。」阿斯卡并没有要道貌岸然说教的意思,只是想找点什么话反驳。
「『我并没有做出欺瞒的动作,露出的空隙太大,任谁都能发现吧。』」
「才没有空隙呢,你这是擅自窃取,是豪华的犯罪了。」阿斯卡又摸了摸颈项,「话又说回来,你明明就坐在我后面,为什么非得用这种方式沟通?」
「『不好吗?』」
听出话里有点点挑衅的味道,他站起身,转过去,注视着对方挺直而纤细的背影。
「不好。」这家伙该不会是因为一个人工作的时间太久,所以无聊到现在才爆发?
「『我并不无聊。』」
啊啊、又被读取了,虽然只是最表面的思绪,不过就这样被看穿的话,任谁都会觉得不太舒服。
「这跟你现在的行为有落差,阿久津氏。」
他对阿久津的颈项伸手,几条电线挥过来阻挡,不过都可以拨开。阿久津本身对战斗并不在行,虽然是经过算计的角度,但在专家面前仍旧无用武之地,除了直接靠反射思绪操纵的电线能对他造成困扰外,其它全部能无效化。
终于碰到对方的后颈,感觉有些冰凉。
「『因为现在正在跟你玩,所以不无聊。』」脑袋里再度传来阿久津夹杂淡淡嗤笑的声音。
「不、果然很无聊吧?要知道挑衅杀手不是件下场很欢乐的事喔。」现在他的两只手都放到阿久津的脖子上,轻轻地围起来,马上就能收紧了。
而颈项上的电线接头,这时开始蠢动起来,将露出的部分继续往体内戳入,就像恐怖电影中的食人虫,咬破皮肤后钻进血管,最后慢慢爬到心脏。
这里是冥道,他们都不再怕死亡,因为这里只剩下意识、意念、思念、执着与灵魂,然而只要还有这些东西,就还会痛苦。
彼此忍耐着,看谁先受不了。
像虐待也像游戏……不、是游戏吧?电线没有爬到心脏,钻动的感觉也只有发痒的而已,他的手也没有收紧,光只是放在他冰凉的皮肤上。
「我数一二三,一起放手怎么样?」阿斯卡弯下腰,低声对阿久津提议。
「你不是杀手耶。」阿久津突然亲自开口,声音好像有点惊奇。
阿斯卡的手震了零点一秒。
「也差不多了。算我求你,别继续读好吗?」被电线入侵得越深,阿久津能取得的情报就越多,「你也不希望我反过来用电线勒你脖子吧?」
阿久津就是这么死的,被绞杀。
「……只是因为,感觉很有趣。」阿久津轻轻扶了下脸上时髦的绿框眼镜,而这时阿斯卡脖子上的电线也徐徐抽了出来,最后回收到对方的脑袋里,只露出个接头。
他的其中一双手顺着阿久津光滑的颈项往下滑至领口,当初就是这纤细的颈项,被用力绞紧的吗?
今天的他打扮得一如往常,卷曲却梳理整齐的短发,外披白色长袍,里面则是质料相当好的衬衫,并未打领带,就跟普通印象中的实验员或企业开发部成员的印象差不多,但却多了种华丽的无机感。
「对我的外观有什么意见吗?」
「唔……这种距离,就算不用电线也可以读到啊。」对了、这招叫做什么『无线传输』的样子。
「没有,只是想着阿久津先生真的是名不虚传的漂亮。」轻轻用手指划过对方的颈项,想象自己的手指是一把刀,稍微用力,就会喷出鲜红的血。
从动脉被割破,到死亡只需要不到三十秒。
不知为何,明明成为亡者还没几个月,却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在这里待了好长一段时间,也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杀人。
但他觉得这样很好,过去一点也不值得怀念。
「你一向对上司如此无礼吗?」
「不、第一次对上司无礼的后果,就是死掉了。」
「实际上,你是被扫除班的人当垃圾清掉的不是吗?」
「高巽说就算我当时没死,也没办法多活几天,排除意外事故与生病等原因,最有可能的就是被前上司派出来的人干掉。」阿斯卡真的用力将拇指压住阿久津的颈动脉,兴味盎然地想着对方何时会开始抵抗。「说起来还真要感谢茅里,要是我按照正常程序死亡,现在早就被丢到地狱去了。」
「的确。」
没有反抗。
他还以为阿久津会生气地将电线用力地戳过来。
阿久津细长漂亮的手指喀啦喀啦地在键盘上敲打着,就像弹琴,又像呼吸那般自然。屏幕上的表格不断跑过,滚动条下降的速度是寻常人根本无法跟上的,然而这却是对方浏览后建文件的速度。
这里的时间流逝也是以「天」来当单位,二十四小时计,「每天」来冥道的死者档案,会先粗浅地做登记,之后由专员送到档案管理处建档。并非这样就完事,在死者经过审判后,还有各细目分发,到时补遗档案也会全部送到这里,所以还要再扩充一遍。
总之就是既琐碎又无趣的建档工作,不过阿久津在摸清楚流程之后,自己写了一套连贯性相当强的操作系统,只要按照步骤做,就可以省下非常大量重新确认的时间。
只不过——
在问到作业方法前,得尽可能地忍耐阿久津氏那套简约到极致的教学法。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之后那样,这个表格的数值输入,只要将这个代入后(以下略)……懂了吗?
完全不懂(而且也不简单)。
简直就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说词,也难怪那群本来习惯纸本作业登录档案的不良中年们会因此哭着离家出走(现在那群大叔们全转职去当档案传递的勤务员了,几乎一整天都在外面跑,也不回办公室)。
本来跑动的表格停了下来,键盘爽利的声音消失,阿久津的视线停在目前的画面上,不过阿斯卡并没有像对方一样能够读取人心的能力,所以无法判断他是在关注哪一栏。
「再不说点什么,我的指甲就要陷进你的脖子去啰。」
「随你的便,相对地……帮我做点事吧。」
没想到,居然这么说。
「这个。」阿久津用鼠标叫出目录栏中的其中一个档案。
一张面无表情的大头照,就跟这里所有识别证上的差不多,清晰、无感情,无法借此辨别平时是怎么样的人。
七海义诚。得年:三十六岁。大头照上的人,就叫这个名字。死亡时间是今早的九点零八分,死因是……工作场所发生的不明原因爆炸。
备注:不明原因是甲烷外泄,实验操作不当造成火星引起爆炸,牵连死亡人数另有七名。
虽说是不明原因,但还是全部都说明了嘛。
继续往下看,则是七海一生中所犯过的各项比较严重的罪刑。一个人一辈子所犯下的「罪」多不胜数(硬要说的话,不小心在路上踩死蚂蚁也得算在内),所以在一开始粗略地建文件时,只需要记录最严重的几项罪刑。
第一条:杀人【被害者:阿久津佳哉】(连锁者:其余档案码XXX—XXXXXXX)
……怎么?
阿斯卡将手挪到阿久津脖子下方的肩膀上,决定此刻还是别开这种暴力玩笑。
「因为同情?所以不掐我了吗?」阿久津口里吐出淡淡的嘲弄。
「不,本来就只是开玩笑而已,因为你没反应,所以才想过分点无所谓。不过要是在这种情况下继续下去,不只是我,连你都会很不妙的。」
自己是粗暴的家伙,能徒手轻易折断人的脖子,尤其是像阿久津那样又细又白的脖子。
「明智的决定。」阿久津泛起歪曲的微笑,他的笑一直都是那样,别扭、不率直,像被扭曲卷起再打结的铁丝。
「要复仇吗?在他给七姑娘带进来时,我躲在哪里偷偷给他脑门来上一枪。」
虽然不会死(因为已经死了),不过让他痛得半死也绰绰有余。
「……不。」
「啊,我知道了,你要亲自对付他吗?道具方面你要什么我就帮你准备什么,毒药、刑具、拷问椅……」
「你还真够格下地狱的耶。」阿久津拧了下眉间。
是是、您说的是。
也没有否认的必要,完全没有。暴力是阿斯卡的本业,使用起来就跟呼吸吃饭一样容易。
「那么,阿久津大人,您决定要怎么做呢?小的领命就是。」阿久津知道自己生前是做什么的,他刻意在此摆出一副谄媚相,结果被瞪了一眼。
「杀人……会被判到哪里去呢……」自言自语似的,阿久津摸摸下唇。
还是接个话吧,「就像你说的……地狱啰。轻一点的话刀山油锅,重一点的话……」
「委托你的价码,这样够不够?」阿久津竖起食指。
「那要看做什么啰。」如果只是给七海先生头上一枪,这报酬倒是挺丰厚的。
「把他带到我指定的地方去。」
「喔?果然是要亲自复仇啊。」
「……这跟你没有关系。」委托人冷淡地这么说。
「说的也是。」阿斯卡淡淡吐了口气,下意识地摸摸口袋,结果只有摸到把小弹簧刀,这才突然想到自己已经戒烟一星期多了。「不过,这么做不会马上被发现吗?」
「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不、我是说……以在城隍公司的员工数来看的话,谁做了什么,不是很明显吗?」
「你可还真够自信的哪。」阿久津冷笑了声。
阿斯卡挑了下眉,不明白阿久津的意思。就跟暴风雪山庄或是豪华客船里发生谋杀一样,凶手都是极好锁定的,虽然不能说整个城隍府是密室状态,不过就某种意义而言,大概也差不了多少。
「像你这种有点力量的家伙,在冥道里面不算少数,有些甚至神龙见首不见尾,要一一清查起来,可是很费功夫的。而且在这里,光只是破坏一两个规矩,尚在容许范围内,不然你跟我又怎么能暂时脱离因果律的轨道,好端端的在这里谈话?所以我才说你未免太有自信了。」
「还真是乱七八糟的理论哪。」阿斯卡说,「不过你的话倒是伤了我身为专家的自尊,如果真有这么多能人异士,你去拜托他们不就得了,何苦委托我。」
阿久津的脸上淡淡透出红色的愤怒,因为觉得这样有趣,所以阿斯卡很刻意地继续说:「还是说你,你……没什么朋友?」
咻——
本来能避开的电线,就这么活生生地缠了过来,一圈圈地绕在颈子上,就像过时的颓废风装饰品。
「闭嘴。」
「没什么好丢脸的,不是吗?一直到我还活着的时候,也是除了陌生人之外,就只有敌人了。」惨兮兮。
唏哩哗啦、惨不忍睹的人际关系。
之前(生前)阿斯卡也做过将被因为任何原因遭到拘禁的人质营救出来的任务。
若是在动乱国家,直接一点的,就去劫持有权有势的要人,逼迫相关单位释放要营救的目标;若为注重人权的社会,则以医院,或是幼儿园为饵做出胁迫,不过通常这样的国家,武器跟人员都很精良,弄得一个不好,也有全员被逮的可能性。
规模小一点的营救计划,比如说逃狱,如果能贿赂内部人员倒戈这是最妥当的,不然就是在监狱外部引发爆炸,声东击西,配合地形调动直升机或是可轻易变更颜色的车辆……
然而,这些东西也不是在冥道内这么轻易就能弄到手(有没有都不确定),人手方面,就现阶段看来,也只有他一个(要不要让委托者亲自参与,这点还在考虑中)。
现在首先要去做的事,得确认领路人引来亡者之后的行径路线。
很遗憾的,自从他在阿久津先生底下开始做档案管理的工作后,神经方面不知不觉地较之前松懈,另一方面也是想先熟悉现在的生活,所以对于周边探查的兴致,也就暂缓下来。毕竟之前完全没想到,在这种看似安稳的公务员生活下,也会有人亲自上门委托。
麻烦的是,现在时间紧迫。
打印机传来哔哔的声音,最近养成的习惯就是,一旦听到这机器叫,他就得跑过去旁边待命,不然阿久津会完全不管地让地上散乱着大堆纸张。
这回,从打印机里吐出来的不是纸,而是块黑色布料,上面画有标示的白线,才轻轻碰触,由白线框起的布料片便脱落。打印机吱吱地不断跑出材质相同的布,这时一条细得跟普通缝衣线差不多的光纤线迅速地滑过来,飕地夺去阿斯卡手上的黑布,线穿过边缘,自顾自地缝合起来。
他望向阿久津现在正在操纵的屏幕,上面的图案似乎与布片的形状相同,在图案一块块凑上、组合起来的时候,另一方面,真实的布料也同步动作。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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