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熠一直缠着苏凌为他做这做哪,感到又慵懒又舒服,这样的日子——其实真的不错。
天色将明时,折腾了一晚上的两人还是抵挡不住倦意,相拥着在篝火旁睡去。
在谷鸟婉转清脆的歌声中醒来,天边晨曦已经喷薄而出,。
宇文熠还在沉睡,苏凌把火拨得旺了些,便来到河边想要洗把脸。
河对面是平坦的草地,青青碧草上,野兽饮水时留下的脚印清晰可见。
河对面的密林中传来马蹄声和人声,苏凌站起身来,凝目望去。
一队夏军簇拥着几名衣着鲜亮的人不紧不慢地从栈道上走来。为首的一人身穿黑色箭袖劲装,玉冠上硕大的宝石闪烁着日光。
那人似乎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转过脸来。虽然并不十分清楚,但哪怕只是一个轮廓也足以令苏凌震惊得半步也无法移动。
那刻骨思念了十几年的人就这样毫无任何预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让苏凌几乎忍不住就要不顾一切地跃入汹涌奔腾的怒河,游到对岸,游到那人的身边。
肖浚睿沿着斜坡从栈道上奔来,转眼便到了河边。
“凌儿,是凌儿吗?”对面呆呆站立着的人容貌已经变了不少,肖浚睿试探着大声询问,但他依然不敢相信会在这个地方遇到苏凌。
“浚睿——”苏凌在心中狂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猛然想起了脸上的伤痕,下意识地退后两步,用手挡住了自己的脸。那不仅仅是伤痕,是宇文纵横留给他的耻辱,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诅咒。
“你认识他?”宇文熠不知何时悄然来到苏凌身边。
“是一个故人。”
“故人,肖浚睿?”头上的玉冠暴露了对面人的身份,宇文熠一眼便能看出。
“是,他是肖浚睿。”这事宇文熠迟早会知道,苏凌并不打算瞒他。
“他就是肖浚睿。”宇文熠半眯了眼睛睨了过去:“他叫你凌儿?”宇文熠的语气冰冷,充满疑问。
苏凌顿时打了一个冷战,:“我们从小便认识,他还是四皇子的时候就这样叫我。”继而淡淡地转过身:“人事变幻,纵然过去曾经是朋友又如何,做了皇帝又会对谁手软,我们走吧。”
宇文熠一动不动,忽然伸手搂住苏凌的腰,将他拉进怀中贴紧自己的胸膛,示威似地对着肖浚睿扬起眉。
苏凌被他搂着怀中无法推拒,羞愧难当,飞快地低下头。
肖浚睿还没来得及看清对面的人,他便遮住了脸,再也看不到。
“你看,那个人是不是苏将军?”肖浚睿直直盯对面,询问紧跟而来的平虏大将军路展鹏。
路展鹏手搭凉棚望去,但见两人搂抱着站在河对面。其中一人满是怒气和傲气的瞪视着肖浚睿,另一人却低低垂着头,根本看不清模样。
“陛下想是思虑过度了,苏将军怎么可能到这里来。”路展鹏摇头笑道。
“是啊,定是朕看花了眼。”肖浚睿低低一笑,有些自嘲,又有些释怀。
对视良久,肖浚睿终于策马离去。
听着蹄声远去,苏凌浑身脱力,若不是被宇文熠搂着,定然会委顿在地。
“肖浚睿,肖浚睿,总有一日你会成为我的阶下囚。”洪波岸边,大燕皇帝宇文熠发出低沉的笑声。
一百一十五
薛正带着人终于寻了过来,见宇文熠伤势严重,惶恐之余命侍卫们砍树做了一副担架,将宇文熠抬回了盘龙关。
宇文熠只休息了一天,便乘小车直奔圣京。苏凌与他同坐在车里,宇文熠一路上都阴沉着脸,苏凌也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两人相对无言。
銮驾为了等候皇帝,刻意放慢速度,在圣京外等候,直到宇文熠回来,才整装入城。
宇文熠此次南巡主要的目的一是为了秘密巡视军队的准备情况,更重要的却是为了展示自己对南方新开疆土的重视,让大夏故地的人民感受到他的胸怀和仁爱,出发前还特意下旨减免了赋税。
元珏早早就到了圣京,安排好一应事务。
当年宇文御入城时,红了眼的燕军第一件事便是冲向皇宫,洗劫一空之后再付之一炬。幸好洪明炬及时约束,才没有造成更大规模烧抢。
现在城里最大最好的宅院,便是当年的恒梁王府。宇文御入城后便在这里居住了两日,其后便作为了大燕皇帝的行宫,里面的一草一木都保护得十分完好。
宇文熠南巡,昔日的恒梁王府自然是他的下榻之处。
王府的栏杆都是汉白玉制成,雕刻着飞禽走兽,屋顶镶嵌着琉璃,楠木建成的宫室历经百年也不会积尘,更不会结蛛网、长蛀虫。后花园里种满了奇花异草,鱼池清可见底,铺着玛瑙石,色泽鲜艳形态各异的游鱼在里面自由来去。
肖浚睿是个爱享受的人,为了弄到这些东西可以费尽心思。那个时候苏凌老是笑他,如果肯把这些花花心思用上一点点在正事上,就不会总挨他父皇的骂了。肖浚睿却看得很开,挠挠耳朵无所谓地说,是他父皇看不开,皇子不同普通人家的孩子,有一个成器就足够了,成器的多了反而麻烦,而他自己就是个天生的玩乐命。
苏凌觉得他说得有理,自己身为长子,身负着家族重任,却是太辛苦了,不由得羡慕不已。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如果那个时候肖浚睿知道自己将成为大夏的皇帝,是不是就不会那般纨绔风流了呢?那自己的生活就也改变了。
物尤是,人已非,种种过往虽经不起现实的触碰,却成了记忆深处珍藏的甜蜜。
安排妥当后,宇文熠出乎意料地准许苏凌到城里四处走走看看。
宇文御陈兵万仞关时,圣京是主要的军需集散中转之所,多数民房设施因此都得以保全,那些逃离而未能跟随肖浚睿去到新京的百姓,很多生活得困窘。见局势稳定下来便有人试探着回家,此时大局已定,并没有受到过度的骚扰,便安心住下。其他人也就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城里。
宏都的街道变化不大,苏凌走进一家小店,他记得这家的红烧鱼味道不错。
老板娘盯着他左右看了半晌,指着他道:“我认得你,大夏还在那会你和另一位公子爷经常来。”说着也不等苏凌答话,自顾自地啧啧道:“那么整齐的人,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随即又恍然大悟一般:“是打仗弄伤的吧,这些年你去了南方?”
苏凌点头:“先去了南方,后来又去了北方。”
这样的纷乱岁月,谁不是颠沛流离。老板娘同情地叹口气:“那跟你一起的那位公子呢?”
“他一直都在南方。”
“既然你都回来了,他会回来吗?”
“会,一定会。”
鱼端了上来,还是那般美味,苏凌却吃了几口便没了胃口,也失去继续在街上闲逛的兴致。
街上不知还有多少象这位老板娘这般跟自己相熟的人,自己该怎样面对?如果他们刨根问底,自己又该如何回答?就像这十多年来,对肖浚睿的思念是支撑自己的最大力量,内心深处不知幻想了多少次与他重逢的欢乐,但真的再见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无颜面对故人。
进了宫门,等候着的内侍告诉他,宇文熠已经等他很久了,并立刻领着他去了宇文熠的寝宫。
元珏正站在一旁跟宇文熠说着什么,见他进来便施礼告退,转过身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一丝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果然,宇文熠抬起头盯着苏凌,五官似乎都挪动了位置,眼中更是怒火熊熊:“你跟肖浚睿到底是什么关系?”
苏凌垂下眼,不肯做声。
“贱人。”宇文熠一拍案子站了起来,几步冲上前挥手便是一记耳光。
苏凌被打得脸侧向一边:“陛下,苏凌做错了什么?”
“什么?你还有脸问你做错了什么?呵呵,凌儿,凌儿,真是亲热呐。”宇文熠边说边拉住苏凌的手腕,将他拽到自己面前:“你是不是在笑朕是个笨蛋,在怒河边被你那么两句话就糊弄了。朕再问你一遍,肖浚睿和你是什么关系?”
苏凌任他死死攥着自己,半点也不挣扎,平静地道:“曾经是朋友,后来是君臣。”
“你还想骗朕!”宇文熠想是怒极,将他拖到案前,拿起一卷画砸在他脸上。
画卷落地散开,苏凌弯腰拾起来一看,脸色顿时惨白。
画上是一位在桃花树下小憩的少年,修长的双腿交叠着架在山石上,十分的闲适惬意,不是苏凌却是何人。旁边的题字是“纵得满园花似锦,何如白首效于飞” “偶见凌儿春睡,忽觉群芳皆失”以及当今大夏皇帝肖浚睿的提款。
“好个有情有义风流倜傥的大夏皇帝,好个倾国倾城魅惑君主的苏凌将军。你当朕是傻子还是瞎子,你,你,你到底和多少人上过床?”宇文熠握住苏凌胳膊的手上加重重力,疯狂的模样似乎想把眼前的人撕碎。
“两个。”苏凌却没有回避这个看似尴尬的问题,而是冷冷望向了宇文熠:“你和你爹。”
“混账,还敢撒谎。”宇文熠说罢又是一记耳光,苏凌应声倒地。
“你敢说你没和肖浚睿上过床。”宇文熠跟着扑了上来,掐住了苏凌的脖子。
苏凌被他掐得喘不上气来,死命挣扎:“那肖浚睿过去跟我很要好,对我也确实起过这样的心思,但我们真的事么都没有。”
宇文熠手上一松,苏凌借机逃脱了出来,靠在柱子上大声咳嗽。
“我与肖浚睿自幼相识,他对我不错,但他是皇子,整日里都困在宫中,而我从十六岁便去了军营,你说我们能做什么?”
“做那种事要得了多久?”
苏凌闻言黯然:“陛下既然不信,便掐死苏凌吧。反正我现在全家都死在了肖浚睿手中,这世间原本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苏凌神色凄楚,合上双眼引颈就戮。
宇文熠呆住,他只顾了发怒,倒忘记了这一层。看看地上散开的画卷,想要放过苏凌,又终是不放心。
“朕改变主意了。”宇文熠已经恢复了冷静,面无表情地看着苏凌:“朕想了想,一年实在太久,给你的家里人守孝,半年就足够了。朕会马上下旨,封你为芷竹君,等我们回到宏都,半年时间也就差不多了,我们便立刻举行仪式。”
见苏凌还想争辩,又补充道:“既然凌口口声声说爱朕,又跟肖浚睿没有什么关系,想来也不会反对此事。至于你家人那边,朕会请高僧为他们祈福三年,也算是为你尽孝,你就不要再操心了。”
宇文熠的态度异常坚决,不容更改。
何必呢再挣扎呢,故人早已无法再见,命运又岂能由人?
苏凌强压悲痛,对着宇文熠徐徐跪下:“既然陛下执意如此,苏凌自然只有遵命。只是苏凌既然与陛下为妾,便无法再为苏家留后,求陛下允许苏凌回家给苏家的列祖列宗禀告一声。”
苏家的宅子是镇国大将军府,规模气派自然不凡,现在已经是大燕圣京守将的府邸。
这天清早,这位圣京原本的最高军事长官便接到皇命,要他全家老老小小一百余口人全部离家一日。
守将不明就理,唯恐是自己哪里做错,激怒了皇帝,托人多方打听也没得出什么准信,只是隐隐听说是这家旧主人的公子要回家看看。
房屋院落还是过去的样子,家具摆设却已随了新主人的喜好,改变不少。祠堂里的牌位早已不知去了哪里。
沐浴更衣,一身白衣素袍的苏凌,在空空如野的神龛前烧了三柱香,恭恭敬敬地磕了十来个响头。
“不孝儿孙苏凌拜见列祖列宗。苏凌枉为苏家子孙,未能继承先辈遗志,光复大夏,已属不孝。而今更将沦为人妾,令家门蒙羞。苏凌敬告列祖列宗,从今以后,苏凌自决于家门,不再是苏门子孙,以免玷污祖宗英灵。”说道此处,早已泣不成声。
一百一十六
宇文熠在圣京逗留了数日,接见了当地的仕宦乡绅,还特意坐上了无盖的马车,笑容可掬地在圣京转了一个大圈。
圣京的老百姓对大燕皇帝不感兴趣,但元珏为了讨他欢心,特意安排了许多老百姓在街边夹道欢呼,令宇文熠十分高兴。
南巡一切圆满,宇文熠取道西路回到闳都,群臣尽皆道贺,皇太后还特意举行了家宴为他接风洗尘。
参加家宴的除了皇太后和宇文熠,都是后妃、皇子、公主。宇文熠如今已经有了两子两女,他们都是家宴上必不可少的人物。
这次家宴上多了一个人,苏凌被安排在了最末的席位上,席间酒菜一动未动,显得十分拘谨。
酒过三旬,宇文熠忽然宣布自己要新纳妃子。
这事他从没提过,皇太后和元皇后听罢都感到很意外。
“皇帝的新妃子是谁家千金?”已经猜出端倪的皇太后故意这般问。
“不是千金,说来此人母后见过,就是他。”说着指了指已经将头垂到了桌案下的苏凌。
皇太后用眼角瞟了苏凌一眼,转而对宇文熠道:“你是皇帝,喜欢个小玩意原本无妨,就纳了吧。”
一旁的元皇后露出愤愤之色。
皇太后有意无意地放低了声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孽可以惑君,也可祸国,陛下还是好自为之。”
宇文熠将元皇后叫到面前:“母后的话,儿臣明白。请母后放心,你也说了,儿臣是大燕皇帝,我既然敢宠幸他,就不怕他敢翻出什么花样。况且今后他一旦入宫,便与后宫其他妃嫔没有什么区别,若有行差踏错母后和皇后尽管教训,只要留下他一条命就可以了。”
这话既是要她们盯着苏凌,却又划下了不得伤他性命的底线。元皇后的心情略略苏畅了些,皇太后却听得暗自叹息。她是过来人,自己的儿子虽然刻意隐藏了想要保护这个人的意思,她却如何看不出来?
几天后,宇文熠下旨封苏凌为芷竹君,迁往距离清宵殿不远的射月宫,
后宫等级森严,男妃的等级只有一个,地位相当于九嫔之下的散位。皇帝立后时自然是普天同庆,册立各级嫔妃时也各有礼制。但男妃却是个不尴不尬的存在,通常只是皇帝下一纸册封诏命便入了宫。柳清宵便是这样进的宫。
但宇文熠这次却一反常态地命宗室外戚以及三品以上的官员入宫庆贺,同时还邀请了驻留在宏都的各国质子和使节,热闹异常。
仪式在宫中的侧殿举行。
册立这天,肖知渐和赵慎被安排在了最靠前的尊位落座。众人皆来向二人道贺,赵慎老道地客气应酬,肖知渐却一直扭着脸,谁也不肯理睬。他本死活不来,但赵慎却知道这场好戏有一半都是演给大夏看的,如果他们不来宇文熠必然不会干休,于是强行将他拖来。
礼乐响起,随着礼官的高颂,宇文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