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装了?”他忽然问我,语气里满是戏谑。我停下来,好整以暇的等待他的嘲笑,他慢慢俯身靠近我,“你想逃?”我笑着看他,反唇相讥道:“从哪里逃?又逃到哪里去?”他稍微松开一些,故作怜悯的语气:“是啊,你本来是有机会的,不过现在,就算我放过你,李隆基也不会放过你了,你能逃到哪里去呢?”我忽然对他邪魅而极具诱惑的表情生出一些厌恶,我可不是那些整日等着这位尚书公子垂青的千金小姐,我嗤嗤一笑,毫无惧色。他故作讶色,说道:“原来你早已看出他的身份,看来你比我想象中聪明许多。”他眼里浮起一丝打量,我也不避,任他的目光叠入我的目光中。渐渐地,我竟感觉到他的眼神有些涣散和痴迷,我意识到不好时,他的唇已贴了上来,我拼命摆脱,但他却不依不饶的攫住我的舌,然后我感觉到一阵苦涩的同时也尝到了一些腥甜,我踹了他一脚,他猝不及
防地一松,我趁势从他手臂下跑出去,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血,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严重的是,他刚刚给我吃了什么药丸。我愤然看着他,他优雅的用指尖拭去嘴角的血迹,邪佞的笑起来:“不用担心,不是毒药,只是能让你不离开我的控制而已。”
“无人能解?”我问。
他似乎想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说:“无人能解。”我不信,他刚才片刻的犹豫已让我做了一个决定。我不再理会他,转身走出巷子时看见一个黑影闪过,我一惊,回头看着楚辞,他一脸镇定自若的表情,“你早知道有人在跟踪我们?”我问他。
“习武之人这点警觉度当然是要有的。”他好笑的看着我。
“看来你也已经猜到是谁干的,那我劝你还是小心一点吧,不管将来如何,起码现在你斗不过他。”说完我转身离开,只听他在身后说道:“你不想知道我给你吃的什么药吗?”我头也不回的摆摆手,他也没再跟上来。
就在这一刻,天空忽然飘下雪来,原来方才那一阵凉意并不是幻觉,而是下雪的征兆。但我仍然觉得这雪来的突然而猛烈,我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楚辞的影子模糊在夜色和雪影中,但却笔直的,没有丝毫颤动。
我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那么强烈的渴望,原来我们都是如此可怜。
02 蔻辰
第二章蔻辰
我并不是对自己身上的毒毫不在意,只是楚辞不会轻易让我死,我也就无须杞人忧天,唯一担心的是它在什么情况下会发作。
我换了身男装依旧从后院悄悄溜出来,今日我要去的地方叫做蓝田,王维的别院正建在那里。
那是一处很宽阔的去处,有山有湖,有林子也有溪谷,其间散布着若干馆舍。昨晚一夜的大雪将这本就静谧的地方装饰得更加幽静,只有我身后雪地上的脚印显出一丝生气。等我穿越过白雪皑皑的山林后,我的靴子早已经湿透,双脚冰冷的泡在雪地里,疼痛感早已麻木了。
道光墅。
我在这座隐约有琴声传来的宅院前行一个大礼,然后郑重跪下来,对着半掩的竹门扬声说道:“在下姓浅名葵,与先生曾有过一面之缘,今日特来拜会,希望先生不吝赐教。”我说完,里面琴声不断,于是我复又说了一遍,琴声依旧清清冷冷的传来,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但我已能听出一丝松动。于是就在我说第三遍的时候,琴声消失了,竹门“吱呀”一声轻轻拉开,我抬头,只见他一身单薄的袍子,脖间围着一条特别的围巾,显得与众不同而儒雅动人。
他对我的男装并不动容,也不多问,礼貌而疏远的问我:“浅姑娘远道而来,不知所谓何事?”他边说边扶我起来,我脚一麻,顺势跌撞在他身上,他离我咫尺之遥,身上清雅的墨香让我怦然心动,我原以为我是死了的,原来还会有这种感觉。我自觉失礼,刚想开口道歉,不远处一个身影跑过来,是钟荏苒。
“这位小先生是?”她手里拿着一卷毛裘,看着我们奇怪的姿势问道,凝视片刻她认出了我,眼里流露出讶异:“呀,原来是浅葵姑娘。”我淡淡一笑,忽然身体里穿过一阵痛楚,王维及时扶住了我,钟荏苒也上前和他一起将我扶进屋内,这就是毒发吗?
屋内暖和极了,但我坐在火炉旁仍不停地颤抖,心里像是有无数的东西在咬噬我。他坐在我身边替我裹了毯子,然后替我把脉,“在下是为中毒一事而来,希望先生有所办法解救。”他切着脉,我凝视他,但却觉得原来越难受。许久过后,他轻轻起身,背对着我说:“我已让荏苒去煮姜汤,先喝了去去寒吧。”他对我的毒只字不提,反而避重就轻的担心我的伤寒。我疑心,但又不好多问,只是默默点点头,忽然想到我这样点头他也看不见,但是抬头时早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我环顾一下四周,这房间布置优雅简单,除了必要的东西外再无多余的装饰,并且隐约中有一股竹香,这在冬日里显得如此难得。我身旁的案几上放着裁了一半的衣服,这花色和方才钟荏苒手里拿的是一样的,看来他的袍子和围巾都是她亲手做的了,倒不知是什么关系。我暗暗揣测的时候,钟荏苒已将姜汤端了过来,她依旧友好的对我微笑,看着我捧起碗才放心的走开,忽然又听到她低低叫了一声,我忙问出了什么事,她指着塌上的琴抱歉的说道:“琴弦断了,可是怎么可能呢?”我想起刚才琴声停止的原因,原来是弦断了。“从来不曾发生过这样的事,他向来极爱护这些东西的,怎么会弹断了呢?”我放下药碗笑着说道:“真正用心弹琴的人,指尖的力度往往随着心潮的起伏而变换,也许是情到深处,所以不觉用力,才弹断了吧。”钟荏苒听我解释完婉转说道:“浅葵姑娘的见识倒是跟维像得很,他也曾这样说过的。”我挑一挑眉,“是吗?”但是心里却计较起她口中的那个“维”字。
我们说话时,王维已拿了一叠衣物站在了门口,只是静静等我们说完才进来。
“浅姑娘委屈一下,这里没有女子的衣物可以让姑娘换。”说着他将一套崭新的衣服和鞋子递给我,这是他的靴子,简单的黑色,并不昂贵的布料。我一时竟愣愣的忘了去接。我并没有说过我冷,也忘记了自己膝盖和鞋子湿掉的事情,现在他细心提起,我才感觉到双脚的冰冷和刺痛。心里掠过一丝欣喜,有一半来自他说的“这里没有女子的衣物”,看来他们的关系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般。
我接过物件,王维看一眼钟荏苒,然后又退出了屋子,钟荏苒在我身边的垫子上跪坐下来,关切的问我是否好些了,我天真无邪的笑着回应。她看着我,眼里有些不善隐藏的疑惑,我笑着问:“姐姐怎么了?”钟荏苒回过神,拉过我的手问:“恕我唐突,能否问浅葵姑娘今年几许芳华?”“十五。”我爽快回答。她略点一点头,说道:“我比你年长三岁,叫姑娘一声妹妹可否?”我点头,欢喜道:“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她忽而放松似的笑了,叹道:“初见浅妹妹还是昨晚的事,想来似乎过了很久了,竟有些不真实。”我心里明白她是在指那花灯的事情,那时我看着她的眼神是极有逼迫感的。但我依然故作担忧的问她是否还对灯语一事耿耿于怀,她一个劲的安慰我不用放在心上,语气里十分的恳切与真诚,我就像个讨厌的小鬼,她的善良让我卑微。
那日的午后又开始下起了漫漫大雪,我换上了王维的衣服和靴子,极不合身的衣物让我看上去有趣极了,果然他们看到我时眼角都有一丝笑意,我微微低头,不胜娇羞。
一声打伞的声音,王维在钟荏苒头顶上撑起一把暗黄色的油纸伞,伞柄是涂了黑油墨的竹竿,亲切可爱。
“荏苒姐姐要走了吗?”我追到门口,不时有雪花
飘到我的脸上,我向后缩了缩。钟荏苒回头对我笑了笑,“你就安心住下,我明日再来看你。”
我心里生出沉甸甸的温暖,像是瞬间蒸腾出弥天的热气,这世上,除了我那早逝的母亲,再也没有人真心对我这样笑过,我咬唇点了点头,隔着茫茫的大雪对她挥了挥手。王维替她撑着伞,送她离开。
难道这世间真的有“相信”?对于我所捏造的遭遇背景她竟然毫无怀疑的完全相信,并央求王维让我暂时安顿下来,王维英眉微皱,颇有怀疑,难道他认出我是尚书府的三小姐吗?但是他并未拒绝,只是面色沉静如水,淡泊的有些冷漠了。
他回来时已是傍晚,肩上披了薄薄的一层积雪,他将伞收了竖在门口,然后轻轻的拍着袍子。我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先生?”他不应,亦不接我手中的茶盏,我尴尬伫立,他终于清冷开口道:“在下并没有答应做你的先生,至于姑娘方才的说辞,在下实难接受。”他脸色毫无温度,全然不同于对待钟荏苒的态度。我心里难过更深几分,世人笑我弃我皆无所谓,唯独他不可以。
“维先生比我年长,又不愿收我为徒,那么浅葵只能把你当做兄长了。”我又把茶奉过去,唤了声:“维哥哥。”他怔了怔,高大的身形将我完全罩进他的阴影里,像是被他保护了一般。他终于将茶端了去,轻轻茗了一口叹道:“何苦……”我那时竟不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可就算我明白了,我想我还是会这么走下去,并且义无反顾。
我已在道光墅里住了三天,钟荏苒几乎每日都来,我们日渐熟悉,相处的也十分融洽。
那日中午我和王维照例从山间采药回来,远远的就看到别院门口站着两道人影,一个是钟荏苒,另一个却没有见过。维加快了脚步,终日清冷的脸上竟有一丝欣喜。他本就比我高出许多,此刻脚步又跨的极大,我只能小跑着跟在他后面。
“缙弟。”维伸出手和那个男子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那男子儒雅一笑:“哥哥。”
是王缙?当年少年王维名满长安时,他的弟弟王缙也是名声不小的蒲州才子,兄弟两人年幼时都聪明过人,多有佳作传世。五年前王维随父亲只身来到长安,转眼间已是五年。他俩兄弟一向情深,此刻相聚,定是最高兴的事了。维的眉宇像逢春化开的寒冰,我心里也莫名的跟着高兴,但也忍不住一丝丝的失落,这世上能让他温柔相待的是钟荏苒,而能令他展颜而笑的是王缙,从没有我。
王缙和善的眼神落在一身男孩打扮的我身上,维向他解释了我的缘由,却并没有跟他说我是个女孩,王缙也没有再多问。钟荏苒笑着拉过我跟他们进屋。
我和钟荏苒在院子里晒着刚采回的药草,她见我不说话便和我闲聊着王维和他弟弟的事。她说她自小和他们兄弟俩一起在蒲州长大,后来王维的父亲调到京城做官,王维才跟着来到这里,王缙此时前来,也是为了明年三月的应试。我听着她津津乐道的说一些过去的趣事,心里回忆起自己的童年不禁苦楚上涌,于是找了个时机岔开了话题对她说:“比起维哥哥来,他的弟弟比他和蔼多了。”钟荏苒闻言微微一笑,声音戚戚:“遭遇了一些变故才变得如此薄凉,他原本,并不是这样。缙不似他那般敏感小心,所以看上去比他开朗一些。”她说完目光看向正坐在庭下对弈的两人,我看着她,无比羡慕,甚至嫉妒了起来。
那一天,我找了个借口离开,因为在这场属于他们三个人的重逢里,我的存在显得多余而可笑。但是我却没有想到,我那一向连下人都不曾涉足的荒院里,楚辞竟一直在等我。
“去了哪里?”我一进门就看见他背对着我站在窗前,我吃一惊,冷冷说道:“去找解药。”他握紧了负在身后的双手,缓缓转身,英俊的脸上堆满了戾气。“我说过了不是毒药,你就这么不信我?”他重重咬出一句话,那目光像要将我凌迟一般。难道他也这么害怕不被人信任的感觉吗?我看向他,极尽讽刺,“你觉得我能信你吗?”他眯了眯眼睛,像是暴怒的前兆。“公子走错地方了吧,这婠弋苑可容不得这等尊贵的身份。”我忍不住火上浇油,他快步走来掐住我的脖子一直将我向后逼,直到我的背重重的撞到门上,我吃痛的闷哼一声,他却丝毫不松手,看着我一个人自言自语:“十五年来你从未出过尚书府,你根本不可能认识别的人,难道是李隆基?不,不可能……”我无心听他揣测,只觉得呼吸不畅,难受至极。“是他?你竟去找王维了?整整三天不曾回来?”他突然厉声质问我,我用最后一丝力气去掰他的手,他竟然知道我整整三日不曾回来,莫非他连晚上都在我这院子里吗?他目光锋利的看着我的男子衣着,忽然间松开了双手,我猝不及防的滑坐在地上,急促的喘着气。
“你发的这是什么疯?只许你下毒,不许我解毒吗?”我呼吸渐渐缓过来,大声责问。
“可有毒发?”他不看我,只是沉沉的问。我轻蔑的“哼”一声,说道:“拜楚大公子所赐,这感觉还真是不错。”他的面色越来越难看,愤然的将桌上的茶具用绣袍全都扫落在地上,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出去,并且将我锁在了屋内,我连忙去看窗户,却发现他连窗户都从外面锁住了。我大声叫了他几次,他没有应,只是说:“如果三日内你没有毒发的话,我就放你出来。”
“你这个疯子!”我用力踹一下门,只听到他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两日来,我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要逃出去,但是都没有用。但我并不放弃,我将桌子椅子全都叠到床上,腰间系着一根长长的布条,布条另一端绑在床柱上,然后我慢慢爬到叠起来的椅子上,我试图从屋顶逃走,可是我实在太过矮小,怎么都还差那么一点,我小心的踮起脚慢慢去够房梁,就在快要成功的时候脚下的椅子全都倒了下来,“哐当”一声我重重的摔下来,地上未清理的瓷杯碎片扎进我的手心,我不由得喊出声来,这时门突然被打开,楚辞冲进来将我抱到一边,他看着我的手掌,皱了皱眉说道:“就那么想离开?”我不怒反笑:“与你无关。”他一反常态,极认真的问我:“这两日可有毒发?”我冷言相对道:“我一直在想着怎么离你越远越好,哪有时间给你的毒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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