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来可是想出了什么好法子?”
顾寻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下官才疏学浅,几日来绞尽脑汁都未曾想出什么好法子。不知相爷能否给下官指引一番?”
元宇倾嘴角一勾,如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里睿智尽显无遗,更是让顾寻对眼前这位仅年长自己三岁的男子怀着深深的敬意与折服,原本因找不到解决之法而焦灼的心情于此刻沉淀冷静。
只见他拍了拍顾寻的肩膀,笑道:“论治水,你比本相懂得多,本相就不班门弄斧了。不过,有几个方面,本相倒是想与你讨教一番。”
“下官愿闻其详。”顾寻忽然笑了起来,脸上的激动神色根本就掩饰不住。且不说是否与治水有关,能够与左相谈论上一番,便是他最期待的事情。
左相是谁?那是十多年战无败绩的赫赫战神,更是朝堂上文武双全的百官之首,文武兼备,睿智无双,多少深闺女子梦寐以求的夫婿,多少世间男子无法匹及的高度!据说当年他刚为百官之首时,曾经有数百个文人武生齐聚元相府门口,只为求得与当朝左相讨教的机会。而当时正逢梁羽国的太子出使至我朝,随行的房德太傅更是当场批下一语“国有元相,四海安详”!
房德太傅是闻名天下的儒生之师,能得他精言妙语的赞赏,可见元宇倾的能力有多高,本事有多强。
而对顾寻那洋溢在眉眼处的喜色,元宇倾眼里却是划过一丝惊讶,只是觉得他是为可能寻得的解决之法而欣喜,倒是没有多想。若是他知道顾寻对他的崇拜已经达到了近乎狂热的地步,不知又是何等神情!
“顾尚书,请坐。”元宇倾一撩衣摆,优雅落座,随即缓缓道来,“昨日进城之时,相信你也看到了胥城里的惨况,百姓食不果腹,哀怨连天,河流决堤,村舍被淹。为今之计,唯有先解决城中百姓的吃穿用度,才能再去谈论其他。此事,本相已着手准备,折子方才已经拟好,只待呈予皇上批阅后,静待赈灾粮饷拨至胥城。”
顾寻忙不迭的点头,连连称赞“相爷言之有理”,那听话乖巧的模样,恍若聆听尊师教诲的小学生。
元宇倾诧异不已,怎么都没想到向来不易近人的顾寻竟会在自己面前露出此等乖觉的情态,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起来,如果那只小狐狸也能够这么听话,他的好日子估计也不远了。只是,天不如人愿啊!
“相爷…相爷…”见元宇倾有些神思恍惚起来,顾寻不由得轻声叫道,待发现他回过神且略显尴尬的干笑几声,连忙关切道,“相爷可是累了?这几日路途奔波,入了胥城却也来不及好好歇息,是人都会受不住的。不如相爷先行歇息,过后再与下官商议。胥城治水,并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解决的,急也急不来。”
“无妨,咱们继续说吧,早一日商议妥当,百姓便早一日脱离苦海,”元宇倾收起自己飘忽的思绪,暗骂自己没出息,怎么竟在这个时刻想起慕小狐狸了。只是,他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简简单单的一番话竟会让顾寻心中的敬意又多了很多。
只见他执起一旁的茶盏,揭开茶盖抿了一口,继续说道:“若是解决了百姓的吃住,那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治理水患了。关于水患治理,顾尚书定是行内高手,不过本相所说的,或许是你不曾考虑到的,也不妨听听。昨日本相闲来无事便往胥城中的几条大河流查看了一番,却发现胥城的河流以流枫亭为中心,遥遥分布于四周,且诸多河流之间相互衔接,水流贯通。在这些河流当中,胥河的地势明显是最低的,水量也是最多的,而分布于胥河两岸的农庄村舍也是最多的。地势低,在旱季则是一大好处,其他河流的水便会汇入胥河,于灌溉、饮水均会提供诸多方便;若是在雨季如此次降雨,便是一大祸端,于是就出现了目前的情况,如水位较之寻常会高出许多,虽不及其他河流的水位高,却已经导致周边的村舍全部被淹,百姓无家可归。因此,治水的首要问题,便是胥河的引流问题。”
元宇倾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的一番话说下来,顾寻已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心里更是止不住感叹他的洞察力强、心思细腻、思路清晰,不仅将明面上迷惑了自己几日的杂乱表象一一拨开、捋清、理顺,更是从中归结出问题的最终根源,此间种种,已经让他心潮澎湃,差一点便控制不住想要鼓掌喝彩。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情此刻已完全踏实了下来,如梁羽国太傅所叹的“国有元相,四海安详”!有此左相,何愁不安详?
“顾尚书,请用茶!”元宇倾将他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却也只是淡淡一笑,笑意里有着旁人羡慕嫉妒的睿智,此刻,他似儒生般温文尔雅谦逊待人,又有着他一国左相特有的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顾寻拼命止住心中的激动情绪,双手微颤着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眼里难掩一抹欣喜与兴奋:“以相爷之高见,又该如何解决胥河的引流问题呢?”
谁想,元宇倾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眼里划过一丝狡黠,无声弯唇,“本相可不懂,顾大人可是工部尚书,这专业的东西,不是应该比本相更懂得吗?还是说,顾尚书打算将此事全权交予本相,来胥城不过是度假而已?待本相将胥城的疑难杂症都治好后,你在收获一城风光之后潇洒走人?”
“咳咳…”顾寻冷不防被他的话噎着了,想着他还有火眼金睛不成,竟能看透自己心中所想?心里暗自感慨一声,元相不愧是元相啊,一句话便堵死了自己想要移交事项的后路,与他相比,自己还真是嫩得很呢!
元宇倾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半垂的眼帘里划过一丝亮光,顾寻也是只狐狸啊,不过道行还是浅了些。这世上能让他上当受骗且甘之如饴的人,怕也就只有那只没心没肺的慕小狐狸了。也不知道她去湛城找什么药引,若是当时告诉自己,或许还可以让那边的人帮忙找找。只是,要她向自己寻求帮助,估计要等下辈子了!
“相爷的一番话,可真是醍醐灌顶啊。下官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只是,刘城守他…”顾寻低下头沉思了半晌,颇是为难的看着元宇倾。
谁想,元宇倾只是冷冷一笑,“皇上向来待胥城百姓不同,若他没有抛下胥城百姓返回京都,倒还有升官发财的机会;如今已经触怒了皇上,顾尚书以为‘今生不得踏入京都城一步’便是最终的惩罚了吗?有过一次失误,就难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失误,你以为皇上还会将胥城交到他的手中?顾尚书,伴君如伴虎啊…”
闻言,顾寻抬眸看了元宇倾一眼,待发现他神色淡淡、眸光幽幽时,心中也不免长叹一声,对他那句“伴君如伴虎”甚是感同身受。一朝天子一朝臣,孤家寡人的心思,又岂是他一凡夫俗子所能揣度的?若说有谁可能揣度圣意的,除了传说中的那个人,怕也只剩下身旁这名睿智无双的男子了!
“时候也不早了,顾尚书先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早,估计还要到河堤处查看一番,况且顾尚书还有胥河引流的问题需要考虑,还是不要在本相这里消磨时日了。外头那些百姓,可真是盼着顾尚书的灵策妙招的啊!”元宇倾放下茶盏,站起身,丝毫不客气的赶人起来。
顾寻额头齐齐落下三根黑线,虽不恼怒,却还是为元宇倾的冠冕堂皇狠狠的汗颜了一番,自己想要休息就直说啊,竟还将他与黎明百姓扯了进来,还真不愧是一国权相啊!也罢也罢,本来胥城治水主要就是他来负责,此刻元宇倾能为他一一捋清其中的思路,也相当于想出了解决之法了。如此说来,自己倒还真是什么都没做!
于是,顾寻佯装听不懂元宇倾话中的赶人之意,而是以“百姓疾苦”为由又向元宇倾讨教了一番。元宇倾虽说赶人,却也没要真的赶,如今见他竟能揪出这么多问题,知道他是真想为胥城的百姓疾苦作出自己的一份力量,随即重又坐了下来,就一些急需解决的细碎问题彼此交换了看法。
待所有事情都有了基本的应对对策后,顾寻起身躬身一礼,甚是感激道:“今日,多谢相爷不吝赐教。下官就不打扰相爷了。下官告退。”
“不送。”元宇倾微微颔首,看着顾寻退下去,便踱步至窗前,双手抱胸懒洋洋的倚在窗边。
之前与顾寻商议事情过于投入,倒是忘记了时间。
一眨眼,白昼已经变成黑夜。
元宇倾静静的看着天边的月牙儿,一时间神色竟有些飘忽起来。自十岁过后,不是南征北战,便是朝堂高谈,不是想着如何才能打胜仗,便是思考着如何才能不卷入朝堂纷争之中。此间种种,只是转瞬即逝;回头一念,不过潮落浮华。至今日,林花匆匆,流水淙淙。
也曾见过有人因为某些人而停下了脚步,可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一种负累。男子汉顶天立地、心怀天下,本不该为这些琐事而有些烦扰。他所想要的,不过是有人能跟上他的步伐,能与他携手并肩,就好像祖母和祖父一样。只是,想起那个人,心中忽然有些怅然若失,再一次怀疑自己之前的坚持是否是正确的!
“相爷,王爷来信了!”这时,宁渊大步走进来,将一封信捧至元宇倾面前,甚是恭敬道。
“嗯,”元宇倾接过他手里的信,边打开边吩咐着,“找人将桌上的折子送回京都,给皇上批阅。”
宁渊连忙走至桌前,拿起折子后重又折回到元宇倾跟前,静听吩咐。
“让你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元宇倾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即便此刻说的是关乎国家紧要之事,从他嘴中说出来,却如吃饭睡觉般自然,仿佛天大的事儿在他这里,指尖轻轻一拈就能拈成芝麻绿豆般的事儿。
宁渊却是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低声道:“主子,暗卫按照您的吩咐,在流枫亭四周的河流处仔细搜查,确实发现了一些异常。地势最高的河流上游的水库闸门明显有被人打开的痕迹,只不过胥城官员不曾发现而已!”
闻言,元宇倾却是冷哼了一声,那些吃着朝廷俸禄的蛀虫能发现什么就怪了,有刘钧这样置百姓生死于不顾的城守,还能指望底下的官员好到哪里,不趁火打劫已经是对他们最大的褒扬了。如今看来,此事一如自己之前所想的并不是那么简单,怕是有些人手痒痒,伸到不该伸的地方来了。不过,他们最好乖乖的藏好自己的手,否则别怪他心狠将那些手都剁掉。
“让暗卫继续留意河流的状况,如有异常,及时来报,但切忌,万不可打草惊蛇。”待吩咐完正事,元宇倾也快速的看完了信,封存好放入袖中,随即淡淡问道:“她,怎么样了?肃亲王可有再派人为难?”
宁渊面色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所说的是谁,随即回道:“许是知道主子干涉了此事,肃亲王这才没有派人前往湛城。五小姐今日已离开了湛城,直往胥城方向而来。估计还有几日便入城了。”
“可查清楚她所寻之药是何珍稀药材?”一贯的慵懒语调,元宇倾整个人懒懒的倚着,倒是为他俊美的面容增添了几分邪魅之气。
宁渊垂下眼帘,不看自家主子的妖孽形态,恭敬道:“查清楚了。五小姐所寻的,是一味叫做火炼子的药材,据说要将其作为药引加入那半份药方中。具体的半份药方,卑职已经拿到了。”
说着,宁渊便从袖子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纸,小心翼翼的递至元宇倾面前。元宇倾嘴角一勾,接过纸张看了看,眼里顿时大放光彩,又递回给宁渊,口气甚是轻松道:“将药方带回去,给祖母和凌叔叔研究研究,看看能否查出所医治的是什么疾病!有什么消息,随时来报!”
“是!”宁渊虽有些疑惑,却也深知主子心思难测,这么做自是有他的道理,想到慕五小姐能得主子这般相待,也是挺幸运的了!毕竟,他可从来没见主子对哪位千金小姐上心过呢!
再说慕晚歌离开湛城后,便按照自己之前所问到的路线往胥城方向走去。只是,当初她问的是最短路线,不想这那向导给出的最短路线竟然是穿越丛林趟过河流跨越高山的直线距离。
坑爹啊,这是慕晚歌翻山疲惫之时所怀揣的唯一趣味。不过,虽然长路漫漫路途险恶,这一路上最不缺乏的便是各种各样的奇闻轶事。
比如说,明明湛城与胥城相邻,所降雨量也该是相近的,即便没有如胥城那般的严重水患,也该是雨水充足的。可谁想,这一路上她就亲眼目睹了许多庄稼因干旱而枯死的惨状。
再比如说,流经胥城湛城的河流截面虽不是很宽,却也足足容得下一艘中等船只划过,可行至某一河段时,竟见众多苦力扛着粗大的木材一步一步的沿着河沿走,这么一问才知道,原来河流底部沉了不少河沙,船只搁到河上根本就划不了,只能这么一步一步的将木材由胥城搬往湛城。
当时,慕晚歌就暗自嘀咕了一声,为何不选择其他的路线呢?谁想,那肚子肥得流油的大老板竟狠狠的鄙视了她一番,就差没拿那只肥手拍她的脑袋大骂蠢猪了!
直线距离,你懂不懂?直线距离节省了多少成本啊!
哦,我懂,我当然懂,慕晚歌点头如捣蒜,瞬间揪起那人衣襟恶狠狠的瞪道,直线距离谁不懂?大爷要是不懂,你小子能有缘遇上大爷吗?嗯?哼?
于是,在大老板气怒得恨不得宰了她的神情中,慕晚歌重而狠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高唱一声,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挥一挥袖,不带走一片油彩…
于是,某人略显嫌恶的拍了拍曾碰过大老板的衣袖,以其潇洒不羁风流倜傥的姿态慢慢的走完一个人的旅程,只留下那目瞪口呆于风中凌乱的众人…
这已经是第四日了,慕晚歌看着悬在自己头顶的弯月,咬着干硬的厚饼长长的哀叹着,当初就不该贪图省时省力而置自己于如此狼狈境地。不过,幸好明日一早再走几十里地便可入城了。
她起身走至自己的革命同伴——小黄面前,幽怨的拍了一下鬃毛。小黄是当初向顾寻借来的那匹马。自从走了这条直线后,小黄就一直跟着自己翻山越岭趟过河流,这一路,慕晚歌很有革命精神的没有将它抛下,更甚至一路上为它找寻草料喂饱了它,如今小黄的毛发是比之前更加油亮了。
轻轻的抚摸着柔软的马发,慕晚歌想着等见到顾寻,一定要趁机狠狠的敲诈一番,否则怎么对得起这段日子以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