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她缓缓睁开双眼,星眸透过水雾看了眼冷意浮面的慕香玉,随即移开视线看向端坐高位的老夫人,朱唇轻启,“祖母请见谅,晚歌来迟可是有原因的,并非故意为之。”
说着,便见她朝浣绫使了个眼色,浣绫拿来搁在几案上的檀香木盒,捧至老夫人面前打开,一道暗红色光泽在内堂里散开,流光溢彩,甚是美妙。
慕香玉朱唇紧抿,眼里的恨意和恼怒却是不加掩饰的倾覆到了慕晚歌的头上,姣好的面容也因此透着浓浓的冷意,一时无话。
老夫人却是神色一怔,而又忽然满脸激动的站起身,伸手摸了又摸柔软光滑的布料,眼里尽是满意之色。这织锦,她可是念叨了好多年的,只是织绣坊每四年才出一匹,而京都城中想要这匹织锦的人甚多,她一直盼着也没有盼上。如今竟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了,又怎能不激动?
这时,慕晚歌又继续说道:“祖母,这是晚歌在织绣坊给您买回来的织锦。晚歌知道,您惦念着这匹织锦已有好多年,这才早早的离了相府,不想竟回来晚了。还请祖母能原谅晚歌此前的失礼之处。”
话落,便见她起身行了个礼,似是为晚到请安的事情真心道歉着。
、卷一 异世孤魂 第二十四章 此等规矩
老夫人此时已被慕晚歌的这匹布收买了,看着慕晚歌的眼里那是透着一千一万个满意,又哪里会继续揪着原先的事情不放呢?只见她快步走到慕晚歌跟前,执起慕晚歌的双手让她起身,和蔼的笑道:“歌儿如此孝顺,祖母夸赞你还来不及,又怎会责罚你?你这孩子,方才为何不直接将原因讲明了,居然还藏着掖着呢?”
慕香兰本就对慕晚歌厌恶到了极点,胸中压制着汹涌的怒火无从发泄,如今看到这匹织锦,仿佛想起了这短短两日内在慕晚歌手下所吃的亏,胸中的怒意奔腾而出。
只见她“腾”的一声站起身,猛地冲到两人中间,拽开两人交握的手,气愤的说道:“祖母,您别听她胡说。孙女儿才是一早就出去给您买织锦的,还等了整整一个早上呢。若不是她使坏儿将这匹布从孙女儿手中夺了过去,又哪轮得到她此刻来献殷勤?”
“嗯?歌儿,兰儿说得可是事实?”老夫人看慕香兰满脸认真的神色,眉头微皱,眼里浮上一丝疑惑。
“祖母,玉儿倒是觉得二妹说得真切。您是知道的,若不是高官贵族的嫡子嫡女,是万万不能取回织绣坊的上等布料的,此等规矩,早已是不成文的规定了。五妹早在几天前就不是嫡女了,为何又得了这织锦?”慕香玉眼里划过一丝狠毒的亮光,瞅准时机对慕晚歌穷追猛打。
老夫人也想起了织绣坊的规矩,面上的喜色慢慢落下,眼神复杂的看着慕晚歌,不置一词。
慕晚歌却是暗恼这身子的主人为何不多了解一些信息,如今竟然对这破规矩没有丝毫印象。她水亮的眸子一转,心下顿时有了主意,随即笑道:“祖母,织绣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是没错,但也只是因为它从未遇见过特殊情况而已。巧了,今儿这事儿就被晚歌遇上了。那织绣坊的管事见晚歌只是一小小庶女,本不欲卖的。但晚歌对他说,自己身患寒疾多年,怕是活不过明夏了,只想在余下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为祖母做些什么。晚歌知道,祖母一直心心念念着这匹织锦,便拉下脸和管事说了半天。许是那织锦与祖母有缘,许是晚歌的孝心诚厚,那管事听了,竟二话不说将织锦卖给了晚歌的。”
慕香玉却是沉默下来,询问的眼神投向慕香兰。而老夫人的眼神则是在慕晚歌和慕香兰之间来来去去了好几次,双方各执一词且合情合理,她一时也不好判断,索性来个静观其变。
“你胡说。我一大早就到了织绣坊,何时见过你?”慕香兰见她满嘴谎话胡话,一下子不干了,拽着老夫人的衣袖继续愤愤道,“祖母,您可别相信她的话。您想啊,若不是她与外人不干不净,又哪里来的这些礼遇?再往远点说,几日前洛王休妻,是否又与此有关?祖母,您知道爹爹最重声誉了,如今家里出了这么一个妹妹,爹爹和您的颜面往哪儿搁啊?相府的颜面又往哪儿搁啊?她自己不检点不要紧,倒是连累得孙女儿也抬不起头来了。祖母,这事儿您可要仔细的审查审查才是啊!”
慕晚歌冷眼旁观着慕香兰卖力的规劝,心里却是冷笑不已,想着这才多久不见,慕香兰就变得如此聪明了?不过,这些是她自己想到的,还是刘枝教她的?若是她自己想到的,如此声情并茂的一番话居然能句句在理又刺中要害,那可真是不简单了!
慕晚歌听完这话,却是执起帕子咳嗽起来,不一会儿略显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她退回到椅子旁,一手撑住椅子手,单薄的身子因咳嗽而轻轻晃动着,病若扶柳,楚楚可怜。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扶五小姐坐下?”老夫人见她这副病蔫蔫的模样,立即朝着她身后的浣绫和蓝衣厉声吩咐道。
“祖母,晚歌不碍事,”慕晚歌朝浣绫二人摆摆手,道,“祖母,晚歌知道此举不合规矩,更是博了二姐的心意。但晚歌想着这么多年都未曾给祖母送过一份礼物,便想着自己买了,既省了二姐的银两,彰显我相府姐良妹善,又可折合我二人的心意赠与祖母。如此也算是一举两得。”
顿了顿,她又看向一脸得意的慕香兰,面色悲戚不已,继续说道,“只是,晚歌没想到,此举竟惹得二姐不高兴了。晚歌身份卑微,礼让长姐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一份心意就算是二姐的吧。晚歌倒不与二姐争了。”
一席话,坐实了慕香兰嫉恨庶女此番行径的不耻之举。既点明了自己忍着被人嘲笑的流言也要买到织锦的决心和孝心,让人听之动容!又借此讽刺慕香兰的小肚鸡肠,不仅不体贴自己的孝心,反倒是争着将心意往身上揽!更甚至,将原本无关大雅的一件小事儿上升到相府后院的和睦问题,告诉众人相府嫡次女品性不端、任性妄为,从而抹黑了刚成为嫡次女的慕香兰!
一举多雕,可真是好筹谋好心机!就连向来工于心计的慕香玉都自愧弗如了。
不过,若是慕晚歌想以此来夺回自己的嫡女身份,那就太不自量力了!
慕香玉思忖半刻,展颜一笑道:“五妹这是说到哪里去了?兰儿自小心直口快,那些有的没的还不是随便说说?五妹听过就忘了,可千万别计较。可真是难为你了,身子弱还有此等孝心,倒是让我这个大姐无地自容了。”
“大姐…”昨日慕香兰在慕晚歌手里吃了一次亏,本就想借此机会来打击她,哪肯就此罢休,直接无视慕香玉那凌厉中隐含警告的眼神,径自吼道,“慕晚歌,你少在这里演戏。今早京都城主街上你和陌生男子卿卿我我、眉来眼去的事儿,谁不知道?此刻随便去拉一个人来,也会说你不知廉耻并与陌生男子有着暧昧污浊的关系。说到底,你才是最不要脸的呢!你就是个贱人…你不要脸…不要脸…”
闻言,慕晚歌只觉眼前的景物都失去了颜色,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时间仿佛停滞在了原地,忽然间,好几道尖锐的声音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划破了这份诡异和寂静,以主演者的身份强行闯入,占据了原先的静止空间。
“你和那个贱人一样,都是最不要脸的…”
“贱人…不要脸…你不要脸…”
慕晚歌脑海里有好几个声音在叫嚣,无一例外的都是骂她“贱人”“不要脸”。记忆跨越千年的时空穿云破浪而来,一幅幅凌乱的画面在她脑海里轮转,画中有两具相互交缠的身体,有阴冷黑暗的空房子,有沾满鲜血却泛着寒光的小匕首,还有两双睁大而空洞的眼睛…
这时,声音忽然变多了起来,也变得大声了起来。各种烦乱的声响充斥了整个脑海,或嘶叫声,或哈哈大笑声,或狂骂声,或哭喊声,凄厉悲绝,痛彻心扉,如一把锋利坚韧的铁据在脑中不停的拉锯,将前世今生的记忆生生锯出一道道鲜红横流的血痕,和着乳白色的脑浆,伴着凌乱的画面,在死命的搅拌,在肆无忌惮的汹涌,在无休无止的翻腾。
“啊——”慕晚歌头痛得直呼出声,身子猛地后退,撞到椅子后直接跌坐在了椅子上,一手紧紧的扣住椅子,一手死死的按着额头,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如黑夜幽灵,没有一丝血色和生气。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浣绫和蓝衣半蹲在慕晚歌身前,一人紧紧拽住慕晚歌的衣袖,一人则是紧紧握住她扣在椅子上的手,却发现触手冰冷如千年寒冰,搭在脉搏上却是脉搏跳动微弱。
“不好了…浣绫姐姐,小姐全身冰冷得不行,怕是寒疾发作了!”蓝衣几乎快要哭出来,双手紧紧捂住慕晚歌的,试图用手心的温度来温暖手掌中纤细的手。
“慕晚歌,你少装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们给我滚开,本小姐倒要看看你在装什么神,弄什么鬼?”慕香兰心下得意,快步冲上前踢开浣绫和蓝衣,伸手就要往慕晚歌的脸探去。
、卷一 异世孤魂 第二十五章 触犯底线
慕晚歌却在此时睁开了双眼,准确抓住了慕香兰伸过来的手,一使劲儿便将她拉下来。慕香兰一时不察,受不住这样的冲劲儿,身子急急的往慕晚歌身上俯去,若不是她用手撑住两边的椅子手,怕是早就压在了慕晚歌身上。
“以前也有人骂我贱人,说我不要脸,你知道他们的下场吗?嗯?”慕香兰咬着牙,转动着手腕欲要挣脱慕晚歌的束缚,可那手不仅不松动,反倒是越抓越紧,最后竟像个收缩圈般紧紧的困住了自己的手。她正欲破口大骂,此时耳边却想起了一道幽深平静的声音,死寂阴冷,让她不自觉的停止了挣扎。
慕香兰抬目望去,心跳瞬间慢了两三拍。那是怎样的一张脸?面色惨白比纸更甚,嘴唇紧抿透着刺骨冷意,眸底平静死寂,看她就如看个死人一般,不含任何生气。那只手修长苍白,此刻正紧紧扣着自己的手,不见有多用力,自己的手却早已因血液不顺畅而青筋突起。冷意透过那只手源源不断的输送到自己的手上乃至全身,让她整个人如置地狱深潭。
“我来告诉你,那些人都死了,是被我杀死的!”慕晚歌又拉近了几分,两个人的鼻子几乎碰到了一起,声音幽寒而又阴森,“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呢?嗯?”
说着,慕晚歌的另一只手抚上慕香兰的脸,冰冷的手细细描摹着形状,嘴角浅笑幻化成了无数把银色小刀,直往慕香兰的脸上刺来。
慕香兰只感觉自己聋了般听不见任何声音,也感觉不到除了冰冷之外的任何温度。她全身僵硬起来,意念随着那只冰冷的手缓缓移动,每移至一处,那一处的血液就凝固起来,感觉到那只手缓缓向脖子移过去,她的心脏再也负荷不了这死一般的恐惧和冰冷,“哇——”的一声便大声痛哭起来。
“你给我放手!”因两人靠得太近,众人都看不到她们的表情。但此刻听到慕香兰哭了起来,刘枝连忙从老夫人身后跑了出来,猛地拽开了两人,满眼心疼的将慕香兰搂入了怀中。
“五小姐,兰儿怎么说都是你二姐,你怎可做如此轻佻之举?如此不知廉耻,我看你根本就不配为相府之人。”刘枝边安慰着揪着她衣襟痛哭的慕香兰,边拿她那毒蛇般的目光狠狠的瞪着浅笑的慕晚歌。看到自己的小女儿被慕晚歌吓得哭了出来,她心里疼痛万分。
不知廉耻?很好!很好!这些人还真是不知死活,居然触犯了她的底线!
慕晚歌嘴角的笑意忽然灿烂起来,众人透过这笑容仿佛看到了满园罂粟花开的璀璨繁景,此刻妖艳的花朵呈现出一股毁灭的决绝美,一支一簇环绕着形成一个妖冶幽深的漩涡,众人只觉被一股不可抗拒的魔力拉入那旋涡中,身形沉浮间便坠入无尽的黑暗与恐惧。
“蹬蹬蹬…”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顿时将众人从那漩涡中拖拽出来,抬目望去,只见原本站在角落的两个婢女早已离了位置,此刻正茫然无措的呆立在原地。老夫人一记眼神过去,顿时又赶紧跑回原地站好。
慕香玉心里顿时生起一股危机感,看着眼前这浅笑镇定的女子,忽然找不到了自己的位置。她自认定力不错,但如此简单的笑颜却让她沉迷其中无法自拔,更何况是别人!这样的女子,就像罂粟一样,一旦沾染上了,便上了瘾,再无可救药了。这么一想,她袖中的手紧了紧,眼里快速的划过一丝凛然的杀意,在无人看见的眸底杀戮渐起,血腥四溢。
慕晚歌一直都在仔细观察着众人的神色变化,目光从慕香兰嫉恨的脸上转至刘枝略带恼意的面庞,再是老夫人惊艳的目光,最后才是慕香玉满脸的恨意和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气。虽然她很不屑于参与到古代女人的纷争中,但她们好死不死的触犯了她的底线,那就别怪她手下不留情。
现在,以后,有的是时间!
只见她站起身,脚下缓缓移动,脸上笑意不减,澄澈明透的眼眸里冷芒森寒,出口的话竟将内堂中的空气冻僵了:“二夫人说晚歌不配为相府之人,那谁又配?没错,今早晚歌是在长街上与陌生男子搭话了,可那也是他恶意诽谤、无理取闹在先,晚歌反击怒打在后,又何来二姐所说的暧昧污浊关系?”
又见她退后一步,目光如电,浅笑中透着平静和冷然,“姐姐们教导着妹妹要遵守礼仪,勿忘规矩,而如今二姐不但是非不明、黑白不辨,更是如长舌妇般捕风捉影、搬弄是非。妹妹今日倒是要问一问了,二姐这粗鄙如市井妇人的行为究竟是遵的什么礼仪,守的什么规矩?更何况,那男子行为放荡且满口污秽之词,妹妹教训他反倒是错了?莫不是二姐与该男子同属一类人,因此连妹妹的教训都看不过,想要替那人讨回个公道?”
“兰儿不过是小孩儿心性,五小姐为何要这样恶意中伤?你这般行为,又与那市井之人有何两样?”刘枝觉察到怀中人在剧烈的颤抖着,心如刀割,如老鹰护小鸡般挡住了慕晚歌的视线。只是,许是慕晚歌的目光太过凌厉阴森,她竟不敢直视那双眼,转首看向窗外。
“哦?依二夫人的意思,二姐肆意辱骂晚歌,我倒是要忍辱吞声,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得了?二夫人熟知妇德,又是这相府主母,该是府中众人遵照的好榜样。如今竟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