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教室,惊讶地看到小林等在那里。
小林进的是商院,按理说是没有出现在这里的理由,除非,是为了相沢。
「赤阪,你出来了,秀一情况怎麽样?」
一见我,小林便急急迎了上来,两条细长的眉毛几乎已经绞成了麻花,一看就是很担心的样子。
那天在CD店外遇到相沢时那种不祥的预感便又冒了上来,我盯著小林的眼睛,淡淡开口:「出什麽事了。」
用的是陈述的语气,完全不容置疑的肯定,如果是在平时,知道相沢来考试,小林只会为他高兴。
「没事!」小林一听我问,立马抬头否认,但是双眼中闪过的犹豫和惊讶,已经彻底出卖了他。
见我没反应,他又补了一句:「他昨天跟我打电话时说今天很有把握,所以我想……你出来了他也应该出来嘛……」
迟疑地说完,他继续很不自然地说:「那,赤阪你先回去吧,我在这等秀一就好了。」
说完转身想走,我没有拦他,我要知道的事,未必需要他开口为我解答。
我只是站在原地,等在这个相沢一出门就看得到的地方。
他有事瞒著我,这样的感觉让我异常无法接受,明明已经如此贴近,为什麽还要故意隐瞒,什麽事是我不能帮他的?
所谓的同样的高度,难道不应该是我们并肩站立著的顶点吗?就像那天打架时一样,紧贴著对方,把背後的所有,都安心地交付。
那麽为什麽,要瞒著我?
小林看我不走,眉头皱得更紧,咬著唇想说却不能说的样子,实在暴露了太多。
结果,我们一直等到了打铃,中途大部分人都出来了,我走到後门透过窗子望进去,教室里最後只剩下相沢一个人。
监考老师就站在他边上看著他的试卷,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相沢并没有在答卷,他单手撑著脑袋,另一只手放在桌子下面,在我看不到的角度。
一直到铃响,他都维持著那个姿势没有动。
监考老师在铃响後收走了他的试卷,摇著头一脸惋惜的样子。
相沢依旧没有动,好一会儿後慢慢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经过监考老师身边时,老师跟他说了句什麽,他轻轻摇了摇头,嘴角似乎是想扬起笑容般地努力勾了勾,却最终没有勾出一贯的弧度。
那麽勉强那麽无力的动作,牵动了我的心脏隐隐作痛。
我看著他走出来,看著小林迎上去,看到他苍白的脸上布了一层密密的汗珠,明明只是4月,就算紧张也不可能出这麽多汗。
然後他转头,徐徐扫过来的目光让我刚要迈开的脚步彻底怔住,我在他深黑色的眸子里看到了遗憾和伤痛。
藏得很深的情绪,却在那一眼中全部暴露了出来。
那情绪一闪而过,他再次勉强勾了勾嘴角,我快步走过去,目光牢牢锁在他苍白的脸上,「告诉我,发生了什麽事。」
你我间的第一次 24
也许是无意识中语气很差,我注意到小林明显打了个寒战,然後用很惧怕的眼神扫了我一眼。
「今天似乎突然感冒了呢,小林担心我才会来接我的,没什麽大事。」
他看著我微笑,语气倒不似脸色那麽虚弱,说完顿了顿,见我不接话,又开口:「赤阪,我考得不太好呢,可能没法和你一起去英国了,赤阪一个人去的话也要加油啊。」
「说什麽呢秀一,你怎麽可能考不上。」小林最先发出不满,扁著嘴一脸的不服气。
相沢朝他笑笑摇摇头,转身往楼梯走,我和小林对视一眼跟了上去,从那一眼中我知道小林其实并不知道多少内情。
相沢没有再过多地解释他为什麽如此失常,也没有说他到底哪里不舒服,被问起时,他总是笑笑说没事,只是感冒而已啦,很快就好的。
我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却无法得知任何详情。
那样的焦虑让我日益烦躁,积累在胸腔里的不满甚至汇聚成洪流,却怎麽也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三天后,学校张榜公布了交流生入选名单,不长的名单上,只有我一个一年级生。
看到名单的刹那,心底深处涌上的失望几乎要冲破喉头宣泄出来,却最终被我强忍了下去。
从很早以前就一直希望能拿到的交流生机会,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赤阪,恭喜你。」
背後突然传来一道轻柔带著笑意的嗓音,我木然地回头,对上相沢秀一隐隐含带了失落的忧伤眼瞳。
胸口靠左的地方传来轻微的刺痛,如此清晰,让人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我不知道应该回答什麽,谢谢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
我只能看著他,看他明明很失落却还要强装出笑脸对我说恭喜,看他勉强把嘴角拉开一个很僵硬的弧度却没办法让微皱的眉梢恢复平复。
看著这样的他,我不知道应该说什麽,如果周围没有人,我一定紧紧抱住他,让这具身体用行动去表达关切和疼惜。
只可惜,连这样小小的希冀都只是奢望而已。
「相沢,不想笑的时候,不要勉强自己。」
最终,我说了一句其实在这个时候一点都不适合说的话,又有谁喜欢强颜欢笑勉强自己呢,他只是不愿意我为他担心而已。
果然,他还是没有收起一脸落寞的笑容,只是把视线从我脸上别开,落在远处不知名的某一点上。
这样的他,让我异常心疼,可是我没有改变现状的能力,我甚至开始有些痛恨这样无能的自己。
「赤阪,要连我的份一起努力呐,当然,我也会在这里继续努力的,明年说不定我就去找你了。」
时间停顿了几秒後终於又重新开始走动,相沢转过头来,朝著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神色里的落寞和失望已经全部收拾了起来。
我依然觉得很心疼,却不再为他过分担心,我知道他一定能调节好自己,并且从跌倒的地方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那天之前,我没有想到後来发生的事,会是那麽大的变故,我也没有想到,人脆弱的程度,居然远比想像得要严重得多。
相沢病倒了。
知道的时候,我正在做去英国的最後准备,印象里那段时间一直没看到他,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很忙所以没有去图书馆。
交流生出国前要接受语言培训,所以那段时间我都没有正常去上课。
那是我出发去英国的前一天,上完最後一节语言培训,想到明天就要走了,而且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我想至少应该去找相沢道别。
只有这个人,我不想什麽都不说的就分开,甚至在还没有分开的现在,我就已经可以预见以後的想念。
我给他发短信,但是一直没有收到回复,打电话过去,关机。
我去了他的寝室,敲门後等了两分钟,一个不认识的男生懒洋洋地来开了门。
除了报导那天我并没有去过相沢的寝室,所以他的室友也不认识我。
「你找哪位?」见到我,男生皱著眉头狐疑地问了一句。
我的目光穿过他的肩膀投进室内,落在相沢秀一空荡荡的床上。
你我间的第一次 25
原来他不在寝室,图书馆里也没有看到他的影子,那麽他到底去了哪里?
「请问,知道相沢秀一在哪里麽?」开门见山,我并不想继续浪费时间。
男生一听我提到相沢的名字,神色怔了怔,随即瞪大了眼睛看著我:「相沢已经请了一个多礼拜的假了,听说是病了。」
大概是我脸上的表情太过惊讶,他又补了一句:「这件事在系里早就传开了,下周就是期中考试了,他估计也参加不了了吧。」
说完,他还惋惜地摇了摇头。
我却仍被他的话震到动弹不得,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著想要沸腾,却被因震惊而呆滞的神经完全压制。
这件事在系里早就传开了,为什麽我不知道?
相沢居然病重到要请这麽多天的假?他到底得了什麽病?
我只觉得头脑中一片空白,转身就走,我需要能给我相沢确切消息的人,不管他是谁。
一直走出了寝室楼,我才想起来我没有小林的手机号码,我打给松田,他却还不知道这个情况。
小林似乎和他在一起,对这件事居然也是茫然未知的。
不顾松田还在电话那头追问相沢到底怎麽了,我强行切断了电话。
那瞬间觉得自己要发疯了。
我迫切地想知道他的情况,却没有人能够告诉我。
我看著远处的夕阳,那麽红那麽红,像火般将整个天际燃烧起来,在那团火中我看到相沢的笑容,那样云淡风轻,仿佛可以平复所有的难过和忧伤。
我不知道被病魔折磨著的他,是不是还能露出这样的笑容。
我觉得突然很想他,想得几乎要发狂。
为什麽偏偏在这种时候疏忽了他,明明察觉到了什麽,却在忙碌中忽略了。
陷入深重自责的我在精神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远远传来的声音里带著喘息和焦虑。
我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掉,僵硬地转头,有过两面之缘的男孩正朝我跑过来。
「赤阪……跟我去看看我哥吧……你明天就要走了吧?」
相沢俊二喘著粗气在我面前停下,大口呼吸著空气以减轻心肺的压力,他的脸上都是汗,起伏的胸膛和连不成句的话都显示了他的疲惫。
「哥哥一直不让我通知你,可是你明天就要走了,再回来的话,哥哥甚至也许就不在了,赤阪,我不知道你对哥哥是怎麽想的,但是我知道他很重视你这个朋友,我好几次看著他盯著放在床头的你的手套看,明明都已经快要夏天了。赤阪,我求你跟我去看看哥哥吧,如果见不到你最後一面就离开,他一定会很难过的。」
俊二一口气急急说完,仿佛是怕我不肯跟他走。
天知道他在这时候出现对我来说是多麽重要,我不知道如果今天见不到相沢,我会不会真的陷入癫狂的状态。
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急速而颤抖地开口:「快带我去见他。」
方才僵硬了的思维和神经在那一刻一起复活,我相信我此刻的表情比俊二更为著急。
他重重点了点头,带著我转身跑了起来。
跑出校门,俊二拦了一辆计程车,去医院的路上,时间开始成为一种凌迟,我不敢问相沢秀一的情况,生怕听到任何我不想听到的句子。
我清楚地记得俊二刚才说,等我从英国回来的时候,相沢甚至可能已经不在了。
即便已经想到他的病可能不轻,我依然不能接受死神已经站在这麽近的地方。
我甚至似乎已经能嗅到死亡的味道,死神的镰刀就停在相沢紧闭的双眼上方。
这样的幻觉让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身边的俊二一言不发,只是把拳头握得死紧地放在膝盖上,我知道他现在心里的痛苦绝对不会比我轻。
但是我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我知道我的话胜不过病魔,更胜不过命运。
生活就是如此现实,现实到残酷,我们注定没有任何力量去挽回注定要失去的东西,不管那对我们来说多麽重要。
即使再不愿意,计程车终究还是停在了目的地,到这一刻,我却突然有些怕了。
我会见到怎样的相沢?我忽然对於即将到来的一切恐惧起来。
你我间的第一次 26
「走吧,这个时间,哥哥大概还没有恢复意识。」
俊二站在我身边,眼珠里流连出挣扎的神态,他深吸了口气迈开一步,脚步居然是微微颤抖的。
我沉默地跟在他身後,我们来到住院部三楼,相沢已然住进了重症区。
走廊上异常安静,除了我们的脚步声外我只听得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大概是不断飘进鼻腔的消毒水味道太过刺激,看到俊二停在挂著相沢名字的病房前的那瞬间,我觉得鼻腔里不断冒上酸楚的味道。
湿意猛然涌上眼眶,我别过头去用力吸气,把所有的挣扎和痛苦都暂时打压下去,然後我向前跨了一步,看著俊二推开病房的门。
几乎是门被推开的刹那,我看到了相沢。
他就躺在离我不过三米的床上,周围全部都是白色,白色的枕头,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子,白色的墙。
在那一片雪白的世界里,他的脸色也是完全苍白的,几乎就要和周围的一切融为一体。
那种他下一秒就要消失的错觉,让我禁不住瞪大了眼睛。
身体再次僵硬到无法动弹,我被绝望钉在了那里,只能愣愣看著他紧闭的双眼和氧气面罩上因为微弱的呼吸而产生的白气。
我有一种感觉,眼前这所有的一切,都在挑战著我感官的极限。
瞪大了眼睛,双腿无意识地把我向相沢的病床边牵引,一直走到他身边,我的脑海中都还是一片空白。
我只知道死死盯著他看,生怕我一个眨眼,他就消失在我眼前。
那种深重的恐惧和不安几乎要把我的意识吞噬,身体里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颤抖著不敢发出哪怕一丁点的悸动。
「赤阪君,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边上传来略显沙哑的女声,那声音本来应该很好听,却因为积压了过多的疲劳和担心而变得暗哑而苍白。
我茫然地转头,看到相沢的姐姐正满脸忧伤地看著我。
她和相沢很像的眼睛里浸满了悲伤,淡雅的妆容无法掩饰她的憔悴。
她只看了我一会,便把目光调到了相沢的脸上,「秀一他,今天去做透析之前还跟我说,你明天就要走了,他还想明天是不是能坚持一下去送送你呢,可是他其实已经没什麽力气走路了。」
说完,她抿紧了唇慢慢呼出一口气,强忍著的泪水却已经汹涌地蔓延上眼圈,俊二走过去抱住她,却连自己也是在颤抖著的。
「他到底怎麽了?」终究,我只是木然地这麽问了一句,我甚至开始在心里後悔自己当初怎麽没有去念医科。
「常染色体隐性遗传性多囊肾,隔代遗传,爷爷以前有这个病,但是父亲、叔叔、我和俊二都没有被遗传到,秀一却……」
相沢的姐姐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她别开头不再看相沢,睁得大大的眼睛往天花板的方向看,那里面潋滟著的水色被渐渐强压下去。
我对医学知识不了解,我不知道这个病到底有多严重,我脑海中还是大片大片的空白,不知所措。
「医生说哥哥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得这种病的小孩很多婴儿时期就会死的。」俊二慢慢开了口,声音里满是颤抖和哽咽。
听到「死」字,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我转头看向相沢,无法想像如果眼前的这个人就这样停止了呼吸我会怎麽样。
太过难以想像的事,让我连心跳都要为之冻结。
「这麽多年哥哥都没有发病,我们本来以为他不会有事了,他从小练空手道,明明体质一直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