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一阵鸟语,白桐人模狗样地出现在他眼前:“醒了?精神看起来不错嘛。”伸出三根手指在许辉面前晃了晃:“这是几?”
许辉瞥了眼抽了小半针筒的血,说:“三。”
白桐笑了:“这明明是ok啊,看来还需要进一步恢复。你这无亲无故的一个人在法国,语言又不通,可得好好巴结着我点,不然不给你饭吃。”
许辉也笑了,那笑容被苍白的脸色衬托的说不出的惹眼。白桐的神经没来由一跳,时间匆匆忙忙错杂纷乱,可那熟悉的感觉过多少年都不会变。白桐微微晃神,吩咐助手说:“把我的早餐拿过来。”
助手很快拿来白桐丰盛的早餐,白桐一股脑全放许辉面前:“能吃得下去吗?别勉强,按说你现在该进流食,但流食没滋没味难吃死了。”一脸嫌恶的表情。
许辉好几天没吃东西,往下咽的时候觉得喉咙干涩,说不出的难受,只能猛往肚里灌水。早餐吃完,原本不觉得饿的肚子突然很饿……许辉无辜地看向白桐,嘴角还沾着面包屑。白桐勉为其难地贡献出一块慕斯蛋糕,许辉很快吃完又看他,一脸‘我也不想这样’的表情,白桐又忍痛贡献出一块奶油蛋糕……恶性循环直到白大褂的存货败光。
吃饱喝足,许辉活动活动不太灵活的四肢,把手指节按的‘啪啪’作响。下床在房间里溜了几圈,进洗手间用凉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拍拍苍白的脸,自言自语:“脸色真不好啊,还瘦了。”出门就听见白桐对助手说:“别给他查尿了,吃那么多蛋糕,肯定会得糖尿病吧。”
许辉甩甩手上的水珠,对白桐说:“甜食不管饱,有包子、面条或馒头吗?真没有米饭也行。”
白桐默默扶额:“你就不问问这两天守着你的人去哪了吗?”
许辉慢悠悠地‘啊’了一声,白桐孺子可教般点点头,许辉微微皱眉:“你说谁?去哪了?”
白桐一愣,险些从他的专用皮椅上跌下来,这可是他两个助手一起从他办公室里抬过来的。许辉垂下眼笑了,可心里依然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61、第六十一章 逐放
一个多月后。
白桐神游天外般咬了口手里的巧克力,目光移到许辉脸上:“所以,就是这样?”
许辉双手自然地交叠在脑后,望着窗外暖融融的阳光,嘴角微微上扬,噙了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差不多,真不回国内看看?”
白桐双腿蜷在沙发上,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水,慢悠悠道:“从决定来法国起,就没打算回去过。再说,就算回去又能怎么样?很多事已经回不去了,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他欲言又止,眯着眼看了会窗外,那些烂在心底的秘密还是决定不说出来。就像驻足回望一段黑白相间的路,时间慢慢地将那些浓郁的心情变成淡而无味的白水,就算离对方近的呼吸可闻,也没有当时的怦然心动。
许辉大概懂白桐的意思,但他什么都没说。话题到这里很自然地被打住,两个人开始聊昨晚巴西跟韩国踢的球赛。白桐没问许辉回去后的打算,等天色暗下来,白桐看了看时间,说:“走,开车送你去飞机场。等你把事情处理完了,一起去看世界杯啊。”
想到回去后要面对的事,许辉神色暗下来,但还是对白桐点点头:“好。”
天色渐渐黑透,华灯初上,远远看去,璀璨的灯火仿佛漆黑天幕中细碎明亮的星辰,在眼底留下一小片亮晶晶的影子。许辉背着个背包站在候机室门口朝白桐摆摆手,白桐抬头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航班。还是同一个班次,他那时候来法国也是坐的这个班次。许辉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广播里正有女声用法语报着即将着落的航班,白桐凝神听了一会,这片刻的驻足和当年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唐路声已经死了。
飞机缓缓起飞,巨大的轰鸣声震的耳膜嗡嗡作响。许辉透过舷窗遥望这座越来越远的城市,那些明明灭灭的灯火和记忆里某些东西相互映衬,他不由地微微抬起手腕,借着灯光垂眼凝视着手腕上的那条疤痕。早已经结了痂,也不会有痛感,可曾经有鲜活的血从这里淙淙冒出来,像被隐藏的很好的爱意,又像被深深钉在心底的恨意。下一秒他就闭上眼睛,听着耳边迭起的嗡嗡声,半睡半醒间蓦然想起林溪跟他说过的话,睁开眼睛再无睡意。他喝了口矿泉水,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式倚在座位里。十几个小时的旅途就这样浑浑噩噩度过,飞机在首都机场降落时天已大亮。一夜之间漂洋过海,许辉透过舷窗看着泛白的天空,云是轻浅的铅灰色,回来了,许辉在心底低声对自己说。
随着人流从舷梯上走下来,凛冽的北风扑面而来,带着特有的北方味道。许辉特意放慢脚步,近乎贪婪地享受着风划过脸颊的爽利感。这样走了一会又加快步伐,埋头走出机场。来接机的人群闹哄哄,许辉蹲在路边抽了根烟,想起十年前自己也是这样身无分文地来到北京,背着个塞的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全身家当加起来不超过一千块钱,也是这样茫然地蹲在路边不知道该去哪。
两根烟抽完,许辉抬手招了辆出租车,司机师傅摇头操着京腔道:“郊区那片儿不走,您再找找其他的?”说着驱车走了,这样问到第六辆,才总算拉他去。不过那师傅嫌墓地晦气,离墓地还有十分钟路程时放下许辉。由于这片地在偏远的城边上,显得格外僻静。许辉沿着路边往前走,他走的很慢,足足花了二十分钟。墓园周围有卖祭品纸钱的,许辉只买了束新鲜的百合走进墓园。刚过完年,扫墓的人不算太多,许辉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走到唐路声墓碑前,盯着墓碑看了一会,才俯身将那束花放下。不知哪里吹来的纸灰漫不经心地落在百合花瓣上,许辉低头吹了吹,那豆大的灰斑瞬间变成了星星点点的灰屑。许辉微愣,停止了动作。他席地坐下,指腹摩挲着墓碑上的灰尘,低声说:“新年快乐。”
那低沉的声线被呜咽的风割裂,许辉对着墓碑上的照片喃喃自语道:“有很多人挂念你,你还记得他们吗?”当然没人回答,墓后面低矮的松树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像留声机正播放着陈旧唱片。许辉抬眼望着远处的天空,视线又缓缓移到墓碑上,随后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自言自语道:“第一次送你花啊,等事情办妥再来看你。”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墓园,随后掏出从白桐那里顺来的手机,拔通林溪的号码。
林溪看到号码时并未马上接起来,他盯着屏幕看了会,头一句话便试探着问:“许辉?”
许辉丝毫没有被识破的尴尬,说:“是我,等会能出来见个面吗?”看了眼周围,随口报了来时路过的咖啡厅名字,离墓园大概半小时的路程。林溪同意了,许辉挂断电话朝那咖啡厅走去。刚走了不到十分钟,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这个号没人知道,会是谁?许辉迟疑地掏出手机接通,“喂?”
顾国泰的声音几乎立刻顺着电流传到许辉耳朵里:“是我,怎么回来了也不说声,要不是我天天给白桐打电话还不知道呢!你现在在哪,我开车过去接你?都一个多月没见了,快想疯我了都!”
许辉没有立刻挂断电话,他想了想说:“晚上吧,正好我有事找你谈。”
虽然没像以前那样被狠狠拒绝,但顾国泰心里却高兴不起来,随口问:“什么事?”嘟嘟一阵忙音,许辉把电话挂了。
走到和林溪约好的咖啡厅,这个时间咖啡厅里人很少,许辉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那个位置正好看清门口的状况,所以林溪从车上下来走到门口推门进来这个过程许辉看的一清二楚。林溪很快看见了许辉,径直朝他走来。
林溪脱了身上的外套随意搭在椅子上,不着痕迹地打量遍许辉,说:“气色看起来还不错,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辉没应声,把点餐单推到林溪面前:“先点东西。”许辉心知肚明,他什么时候买的票,几点的飞机,几时到的,顾国泰和林溪都知道。
咖啡并着几样简单精致的甜点上来,许辉和林溪各自吃了点,谈话便切入正题。许辉开门见山对林溪说:“顾国泰手里的资料我可以全部销毁,但不会把它交给你。”许辉这段时间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如果他找林溪谈,林溪肯定会让它把那些陈年资料交出来,因此他必须先摆明自己的立场。
林溪正搅着咖啡的银匙一停,碰的白瓷杯‘叮’一声轻响。林溪抬眼看许辉,眼神复杂:“你不想知道我这里有你多少资料吗?”
许辉很干脆地回答:“不想知道。”拿调咖啡的银匙把面前盘子里的甜点辗碎,又问林溪:“怎么样?和我相关的那些你爱留就留,但是,”顿了顿,郑重其事道:“把跟顾国泰相关的给我。”
林溪嗤笑:“他把你害成这样,你还要帮他?如果顾国泰听到这些话,他肯定……”林溪笑了笑,没继续往下说。
在林溪提到顾国泰时许辉神色坦然,他看着林溪说:“那是我跟他的私事。”许辉觉得林溪肯定懂他的言外之意,况且林溪必须要顾忌李京,这样一来二去,只要一方不先下狠手,另一方肯定也不会把事情做太绝。
谈话进行到这里,两个人各想心事沉默着对峙一会,林溪先开口问道:“你去过那么多地方,顾国泰知道你干什么去了吗?你想过他哪天知道时的心情吗?”
许辉原本伸直的手指微微弓起来,看到这反应林溪很满意。他端起咖啡抿了口,说:“我这收集的资料里都说你活的很随机,来去随心所欲不受束缚。其实,你才是最放不下的那个。只要别人曾对你好过,就算后来狠狠掴了你巴掌,你也下不去手。”
林溪起身拿起外套准备离开,许辉沉默片刻,抬头问他:“那你呢?”
这反问让林溪如鲠在喉,许辉付完钱和林溪一前一后走出咖啡厅。林溪说:“去哪?我顺路送你,这里很难打车。”再过三个十字路口就到了唐路声的墓地,林溪自然知道许辉之前干了什么。
许辉拒绝了林溪:“我还有点事,不麻烦了。刚才我说的事你好好想想,找我就打这个号码。”林溪点了个头,转身启动车子。
咖啡厅往前是个十字路口,许辉想去找陈河,但不想坐林溪的车。他看着林溪的车驶向大路,车挂的是军牌,有几个路人停下来多看了几眼。许辉不留神踩了块石子,硌的脚下一痛,他刚要垂下头踢开石子,千钧一发之际眼角正好瞥见迎着林溪的车直冲冲地拐弯的大货车!在发生危急事件时人的反应很奇怪,许辉没有立即抬头,只觉得脑袋里有根弦‘嘣’的一声断了。只听轰隆——几声巨响,许辉茫然地抬起头时林溪的车已经被撞翻在地!从出事到许辉撒丫子跑过去几乎是瞬间,周围已经陆陆续续站满了围观的路人。大货车的司机吓的屁滚尿流,抖着手拔通急救中心的电话。许辉使劲拉扯车门急的一身冷汗,朝那傻逼司机吼道:“过来帮我把他弄出来!”
林溪已经晕过去,他头磕破了,腿卡在方向盘下面,赤、裸的一截手臂被挡风玻璃的碎屑扎的血肉模糊。许辉不敢动他,焦急地等着救护车来临。等待的时间被焦虑无限拉长,许辉转身目光如炬地盯着那货车司机,对方一脸慌张恐惧,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意外中回过神来。
不到十分钟,就近的救护车和交警队一前一后赶到。林溪被几个男医生从车子里搬出来放到担架上飞快地抬进救护车。许辉本来想跟着去医院,可想了想还是没去。有几个交警正在跟目睹事发过程的群众录口供,有人指着许辉说刚才看到两个人在一起。几个录口供的交警本来想问他几句就算了,这种交通意外经常发生,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可随后赶到的交警队长却一脸凝重,他认出林溪了。他低声跟身边的交警说了几句,那交警转身对许辉说:“麻烦你跟我们回局里一趟,也没大事,就是想问你点详细情况。”你们问这么久还没问出来?许辉心想:你们是怕不好往上面交待吧。
许辉一直被折腾到深夜,先是交警轮番的问他整个事件的细节。后来是警察盘问他事发前跟林溪干了什么,有无争执。许辉身心俱疲,不管什么问题一律回答:没有。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从外面叩响了,有个女警走进来趴在刑警队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刑警队长神色微微一变,皱眉思考一会,吐出两个字:“谋杀?”
女警满脸凝重地点点头:“那货车司机的刹车被人动过手脚。”
许辉听到‘谋杀’这俩字时太阳穴的神经突然一跳。那女警带上门出去,刑警队长把笔录递到许辉面前,说:“签字,签完字就可以回去了。”
签完字,许辉浑浑噩噩地走出警局,此时他脑袋里乱作一团毫无思绪。就在他不知道该往哪去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了,许辉的反应慢了半拍,好大会才意识到面前的人是顾国泰。可顾国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国泰上上下下把许辉打量一遍,直到确定他毫发无伤才舒了口气,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分外疲惫地说:“担心死我了。”
话音未落,‘啪’一声脆响回荡在空旷的街道。许辉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眼睛里布满疲倦的红血丝,他看着顾国泰问:“为什么?”
62、第六十二章 误会
顾国泰被这一巴掌打懵了,好大会才反应过来。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的伤口,偏头吐出口血沫子。凌晨的街道有种说不出的安静,静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静到能借着从警局里透出的微弱灯光看清对方沉下去的脸色。
许辉略微垂着头,视线僵直地停在某处,长途飞行后的疲惫在这一刻倾囊而至,他努力挺直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