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国泰略微俯下、身体,眼睛盯着许辉的脸,过了许久才问出在心底滚烂的那句话:“你不记得我了?”
许辉痛苦地皱起眉头,想了好大会依然没有半点印象,于是摇摇头反问顾国泰:“你以前,认识我?”
‘啪哒’,顾国泰觉得心口绷紧的那根弦突然断了。许辉又想到那天深夜的事,问顾国泰:“我跟你朋友长的很像?连名字都很像?”脖子里面还湿乎乎的,有点像那天深夜流进衣服里的雨。
那天晚上顾国泰喝了酒,以为自己太想念许辉看花了眼,今天在大厅里见到他的瞬间,就确定他是许辉了。顾国泰没说话,他拉过许辉的左手撸起袖子,借着昏暗的光线看着上面大大小小的疤痕。那些烟疤被新的伤疤盖住,顾国泰颤抖着手轻轻触摸,生怕许辉会疼。
许辉漠然地抽回手,把袖子放下来,往后退了一步:“如果没事我该去工作了。”
………
许辉迈出去的步子还没落下来就被顾国泰拉住了胳膊,很紧,但许辉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他不解地看着顾国泰,目光慢慢移到顾国泰的手上,大脑一片空白让他不知道面对这种情况该说点什么好,愣了好大会才问:“你很难过?”
顾国泰手臂稍稍使力,再一次把许辉搂进怀里,贴在他耳边叠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喉咙越收越紧,听着一声比一声懊丧。
许辉觉得肋骨被勒的有点疼,茫然呆愣地任顾国泰抱着,两只手僵直地停在半空中,自言自语道:“为什么?”
顾国泰突然被问住了,经历过的事翻江倒海地在心头滚,乱麻一样生出枝梢末节,他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许辉支棱着的手搁在顾国泰腰侧用力推开他,像是认真想了一会,才说:“算了,记不得了。”
顾国泰想说‘你跟我回北京吧,我带你去看医生’,话到嘴边又咽回肚里。
“你……”
“我……”
顾国泰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许辉身上,人瘦了,比以前憔悴了。以前在乎的事弹珠一样越蹦越远,这时顾国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活着就好。顾国泰抬手轻轻把压在许辉眉角的一缕头发拔到一边:“你先说。”
“我该去忙了。”许辉经过他身边往外走,淡淡说。
破天荒的顾国泰没拦着,门被从外面带上,包厢里又陷入一片暗沉。顾国泰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脚下不知该怎么着力。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顾国泰整个身体陷进沙发里。电视屏幕上歌一首一首的切,被静音了,画面从碧海蓝天跳到阴雨绵绵又换到白雪满街。顾国泰的脸色极不好看,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爆炸前的那一幕。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带走了人的三魂六魄,顾国泰心里顿时有了主意,摸出手机找到李京的号,按了通话键。
李京正陪凌泽看电影,低声跟凌泽说了几句起身出去。放映厅外面很安静,白亮的灯光照在李京波澜不惊的脸上,仿佛度了一层水银。
顾国泰没把见到许辉的事告诉李京,只是漫不经心地问道:“林溪最近有什么动静?”
李京的声音压的很低,面无表情地说:“带老婆儿女出国过圣诞去了。”
顾国泰‘嗯’了一声,顺口问道:“你在外面?干嘛?”
李京照实回答:“陪凌泽看电影。”
电视屏幕发出的光映的顾国泰脸上时暗时灭,他往左偏偏身体右肩往上抬了抬,应了一声:“嗯,那你继续。”
凌泽见李京进来,脸贴到他耳边问:“家里的电话?怎么了?”
李京探手过去握住他的手,手指交缠在一块,另一只手捏了几个爆米花喂到他嘴里,低声说:“没事,看电影吧。”
顾国泰在包厢里坐到很晚,中间问了下服务员大概几点下班。走出包厢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二点,在走廊拐角处正好碰到下班的许辉。许辉换掉了服务员的衣服,穿了件及膝的驼绒棉衣。他看到顾国泰时愣了愣,手停在最后一颗扣子上。
顾国泰问:“下班了?”
许辉系上最后一颗扣子,略微一点头。电梯出了故障暂停使用,许辉朝楼梯走去。顾国泰离他两步远,不快不慢地跟着。二楼的感应灯坏了,许辉刚想再跺下脚试试,就听身后‘啪’一声,打火机的光虽然不算明亮,但恰好照清楚前面的楼梯。许辉没吭声,迈开步子继续下楼。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出了KTV,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圣诞狂欢后的冷清。许辉把驼绒棉衣的领子立起来,刚要往左转,顾国泰却突然叫住他:“先别走,站在这里,等我一下!”顾国泰小跑着朝停车场走去,那一脸渴求和希冀落在许辉眼里。
许辉双手抄着口袋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有点难过。其实也说不上难过,就像心里有一块地方空落落的,怎么都填不满。过了没多久,一辆车子停在他面前。顾国泰下车,手里拿着副做工简单的皮手套。
许辉还没反应过来,那副皮手套就塞到了自己手里。顾国泰说:“拿着,圣诞快乐。”说完不等许辉拒绝,开车走了。
许辉垂眼看了看那皮手套,口袋里的手机在此时响了,是10086发来的短信:明天降温,请广大市民做好御寒准备。
49、第四十九章 想从头
许辉回家随手将皮手套丢到一边,林春眼尖正好看见,拣起来问:“什么时候买的?看起来挺好看的。”
许辉正要去洗澡,幽幽说了句:“送你了,反正我用不着。”
林春简直受宠若惊,把手套戴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其实许辉想问问林春送他皮手套的人是谁,张张嘴,说出来的话却变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林春把手套从手上脱下来整齐地放到桌上,边往厨房走边说:“这不等你下班吗,赶紧去洗澡,我给你煮着牛奶呢。”
许辉站在浴室旁边听到厨房里叮叮咚咚一阵响,他虽然记不得以前的事了,但他不是木头人,林春对他什么心思他心里很明白。许辉洗完澡出来,一大杯牛奶摆在桌上,林春盘腿坐在沙发上指指牛奶:“医生可说了,牛奶睡觉前必须喝,说能安神。唔对了,下周末去医院做个脑CT吧,看看血块消了没有。”
林春很讨厌喝牛奶,他从小在农村长大,最闻不惯这味,说很腥比喝药还痛苦。许辉很配合地端起牛奶仰头喝光了,玻璃杯搁到桌上坐到林春身边:“春儿,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的。”
林春脸上蓦地一红,他秉承了农村人朴实的优良传统,最听不得人这样跟他说话。他拘谨地把手放到膝盖上,指甲在裤子上慢慢划啦:“你说什么呢辉子,我们是朋友啊,不用跟我客气。”
许辉仰坐在沙发上,扭脸看着林春:“我不跟你客气,春儿,以前的事我记不太清了,你能从头跟我说说吗,从你知道的开始说。”
林春问他:“哪方面的?”
许辉说:“把你知道的都说说。”
林春嘴笨,再加上反应迟钝观察力落后,该说的不该说的想起什么说什么。但他没提顾国泰,故事刚开始林春就把顾国泰的出场率给扼杀了,匆匆忙忙一句带过: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刚跟一个男的分手,他去结婚了,他妈的简直渣逼。
许辉一挑眉:“我喜欢男的?”眯起眼睛在林春身上溜了一圈,林春脸又红了。
“那个,这个,我认识你的时候就这么设定的。”林春默默腹诽:虽然辉子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了,但那眼神可一点都没变啊。
经过林春这一番平铺直叙,许辉觉得以前的生活乏味无聊有如嚼腊,不免感叹:真是虚度了三十年的好光阴啊。转头问林春:“就这些,没有了?”
林春猛摇头:“没有了,没有了。”打个哈欠:“辉子,我可以去睡了吗?”
许辉刚一点头,林春脚底踩了风火轮似的一溜烟钻进卧室。许辉抱臂对着空荡荡的墙面想了一会,眉头微微皱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到底是哪里?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许辉看了眼那手套起身回房睡觉。
接连好几天顾国泰都失眠了,别说躺床上,就是上个厕所他都能想起许辉。跟吸了白粉似的,一想到许辉他就神经亢奋。私底下他找人去查林溪,前前后后好几天才有了点蛛丝马迹。那人从纸袋里拿出两张照片递给顾国泰,指指照片上那人:“您认识他吗?”
照片里许辉不知在跟林春聊什么话题,俩人有说有笑格外刺眼。顾国泰把照片往桌上一拍,冷声道:“你来不是特意给我看这个的吧?”
那人见顾国泰满脸怒色,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久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赔笑道:“这不是怕弄错人吗,是他就好。一个月前,他见过林溪。”那人把手指挪到林春身上,点了几下。
顾国泰没说话,把那几张照片拿起来丢碎纸机里,头也不抬地对那人说:“查,前因后果都给我查出来!”
那人拿了支票带上门走了,顾国泰身体陷在转椅里想了一会,强行压下身体里暴涨的肆虐情绪,不停地告诫自己:顾国泰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许辉了,你他妈得学着装孙子,装孙子懂不懂?拎上外套,开门走了。
半路接到李京的电话,李京声音很低,听起来却格外郑重:“顾国泰,有笔钱到账了。你那边工程得过了年动工,有兴趣投资时装展吗?这个行业资金流动比较快。”
顾国泰一手握着方向盘,一边问:“你是说娱乐业?”
李京‘嗯’了声,顾国泰不屑地哼道:“比炒房快吗?我说李京,差不多得了,别搞到最后没法收场。”
李京沉默一会说:“没办法,在这个位置你要不落点把柄在别人手上,根本混不下去,我有难处。”
顾国泰突然烦躁起来,两下把领带扯下来丢到后座上,不耐烦道:“行了,让我考虑几天,林溪那边可别放松。”
车子停在那家KTV门口,顾国泰下车前对着镜子拍拍脸,努力露出个温柔的笑容。他这几天没对许辉死缠烂打,只是偶尔装过来玩装偶遇。顾国泰站在一旁看到正要出门的许辉,果然给他堵着了。
许辉今天下班早,还不到九点。乍从暖气充足的房子里出来,给风一吹,顿时觉得凉气嗖嗖的往身体里面灌。他晚饭没怎么吃,摸摸唱空城计的肚子,真想喝碗滚热鲜香的浓汤。刚走没几步,肩膀就被人从后面拍了拍。许辉疑惑地转头,顾国泰正笑着看他:“这么巧,你下班了?”
顾国泰努力笑的人畜无害,这些天让公司里的小年轻给他推荐了不少爱情电影,顾国泰每看完一部都扼腕长叹:他妈的老子以前那哪叫追人啊,草。
许辉的表情还是淡淡的,扫了他几眼像在问你有什么事。顾国泰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刚刚从这边路过,正好看到你,就过来打个招呼。”
许辉早看出来他这是故意套近乎了,开门见山地问:“你是同性恋?”
顾国泰没想到许辉这么着问,愣了一下笑道:“你很像我以前的朋友。”
许辉随口问:“你以前的朋友呢?”
顾国泰说:“死了,我很想他。”
许辉微微一愣,抱歉道:“不好意思。”
顾国泰笑着摆摆手:“没事儿,那天晚上我有点失态,你们实在长的太像了。我请你吃个宵夜吧,就当道歉。”
许辉刚想开口拒绝,但看到顾国泰一脸希冀,不知为什么竟然有点不忍心。这来来回回一耽误,再说拒绝就有点做作了。许辉点了点头,上了顾国泰的车。他本来要坐到后面,顾国泰突然说:“后面车门坏了,坐前面吧。”
许辉只好坐到副驾驶座,顾国泰随后上车。许辉垂头找安全带,顾国泰的身体突然压过来,鼻子都要蹭到他脸上:“安全带滑到下面去了,别动,我帮你。”
混着淡淡烟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许辉刚要往后挪离顾国泰远点,只听‘咔吧’一声响,安全带稳稳地扣在腰间。许辉顿时觉得有点异样,可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顾国泰启动车子,时不时问许辉想去哪吃喜欢什么口味,许辉一律回答随便,都可以。顾国泰故意舍近求远专挑距离远的地方,某个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他转头看许辉,可能累了,许辉闭着眼睛像睡着了。看着许辉安然的睡颜,顾国泰握方向盘的手汗津津的,想俯身抱抱他又怕把他吵醒,想跟他提提以前的事又怕他真记起来再从自己身边逃走。他将车速放慢,调高车内的温度,贪婪地享受这难得的一刻。
车子停在一家人气很高的火锅店旁边,十几分钟后许辉才慢慢转醒,揉了揉被压的酸疼的脖子,车内温度偏高让他嗓子有点干涩:“我,睡着了?”
顾国泰递了瓶矿泉水给他,体贴地拧开盖子:“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许辉接过来仰头往肚里灌,顾国泰俯身给他解开安全带,手指节不经意碰到许辉腹部,许辉差点被嗓子眼那口水呛死。
顾国泰要了个小包间,点了俩麻辣锅,以及自助烤肉。烤肉的家什一上来,顾国泰挽起衬衣袖子那一通忙活。抹了蜂蜜的鸡腿鸡翅被烤的滋滋作响,再抹上酱汁调料,香味诱人。顾国泰一边烤一边想:自己得多久没做这事儿了?得有几年了,手都生疏了。
顾国泰把烤好的鸡翅递到许辉手里:“尝尝怎么样?”
许辉不接,顾国泰的手就一直杵在那里:“我都忙活了这么大会儿,不赏个脸尝尝?”
许辉拗不过他只好接过来咬了一口,眉头顿时紧皱起来,忙端起手边的玉米浓汤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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