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有谁可以解开我心中谜团的话,那也只有他了……
在艾尔帕西亚的南方,距离大概二十里路,有一个小小的绿洲,名叫巴格斯,这是过往旅人歇脚的地方,也是部分无法或不敢进入艾尔帕西亚城的雇主,与中介商讨雇佣事宜的接头点。我因为被那个奇怪的梦搞得头昏脑涨,没有计划好前进的速度,才来到巴格斯附近,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看样子,今晚必须要在绿洲上过夜了。
巴格斯常年居住的人口,不超过三十户,旅店和酒馆倒有七八家,在沙漠边缘,可以说是较为繁华的一个绿洲了。可是才走近绿洲,我就疑惑地睁大了眼睛,因为出现在面前的,是无数闪亮的灯火,仿佛已经来到了艾尔帕西亚城中。难道我走错了路吗?不,这条路我已经独自行走过不下一百回了,怎么可能走错?
原本开放的绿洲竟然已经被用简陋的篱笆包围了起来,没有门,却有一个凭藉沙枣树搭建起来的巨大的门楣,上面挂着一块刨光的木板,写着绿洲的名字--巴格斯。是的,我没有走错,可是怎么才半年没有经过此处,它竟然变得如此繁华?
绿洲中新建了许多栋简陋的房屋,看样子,居民人数膨胀了超过三倍,而暂住者更是原来的十倍还多。我充满疑惑地进入巴格斯,寻找到以前光顾过的“美味希息拉”酒馆。敢把酒的名字作为店名,并且还冠以“美味”二字,说明老板对店内的饮品非常自信。确实,整个艾尔帕西亚地区,这家店里的希息拉酒,是仅次于库班拉拉“暴烈”酒店自酿的,甚至说起辣口,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平常难得客满的“美味希息拉”,今天竟然坐满了各种族的人,喧哗吵闹,使我才到门口,就有退出去的冲动。但是已经晚了,我已经被伙计一眼盯上了。“吧台前还有位子,”伙计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我帮您把马牵到后面的院子里去,我们这里有最精致的草料。”
我一惯不善拒绝他人的好意,眼看伙计已经向我伸出了手,也就只好把马缰递了给他。伙计对着吧台叫道:“空个位子出来,又有客人来了!”
吧台前面,是一排长长的条凳,上面挤满了人,但经验丰富的老板,还是四处致歉,帮我安排了一个小小的空档。我坐过去,望着老板:“老规矩。”
听到这三个字,忙得满头油汗的老板才看清楚我是谁,急忙挤出职业性的微笑:“原来是布隆姆菲尔德先生,很久没有光顾了呀。是啊,您现在可是大忙人……老规矩,了解!”
旁边有几位客人听到我的姓氏,都转过脸来望了我一眼。大概是因为我的身形相貌和传说中身高八尺,力大无穷的盖亚风骑兵主将挨不上边,因此很快他们就移开了视线。我出了一口气,还好酒店里异常喧腾,没有更多人听到老板的话,否则,一定会有人认出我,并走过来搭讪的--我从来最讨厌这种事情发生。
老板递过来满满一大杯不加枣片的希息拉酒,点头示意:“客人太多了,不能照顾您,您先喝着,有事再叫我。”我点点头,端起了酒杯。
才喝了几口酒,身边的一个客人付了账离开,他的位置立刻又被人补上了。我随意转过脸去望了一眼,立刻发现这个新挤到吧台前面的人非常眼熟:中等个头,黝黑的皮肤,配上黑得发亮的头发,连瞳孔都是黑色的。他分明已经喝了不少酒,双颊黑中泛红,手里端着半樽淡酒。
这个人也看到了我,他微微一笑,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但是酒店中太过嘈杂,我没能听清。我略偏一下头,做个询问的姿势,对方急忙凑到我耳边,大声说道:“布隆姆菲尔德先生,还记得我吗?我是维利姆·荷旺。”
我点点头。我确实记得他,但对他那普通的姓氏和名字,却多少有点印象不深了。我也凑到他的耳边,问道:“你不是参加‘白翼’了吗?我以为你在兰维洛。”兰维洛是盖亚西北方的重要城市,是斯沃御定的“白翼”屯驻地。
荷旺微微皱一下眉头,说道:“我讨厌那个地方。表面上是给我们以便利,实际是将‘白翼’置于盖亚军队的监控之下。我还是留在艾尔帕西亚,这里可以说是我的第二故乡。我可以算是‘白翼’驻艾尔帕西亚的代表之一吧。”
我皱眉望了望嘈杂喧腾的环境,大声问道:“巴格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原来并非如此啊。”“都是因为赌博,”荷旺摇摇头,“金钱游戏总是能够吸引更多期望意外之财的家伙。你看到外面新盖的那些房屋了吗?超过半数都是赌场。”
“是自发产生的吗?”我随口问道,“还是有人投资。”荷旺的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都是那个家伙,那个盖亚的商人--他就住在隔壁的旅馆里,是个满身铜臭,让人讨厌的家伙!”
当晚,我就在“美味希息拉”后面的客房中住宿。第二天起来,从后院马厩牵出自己的马,往绿洲大门走去,在路过隔壁旅馆的时候,下意识地观察了一番。果然,旅馆外面停靠着好几辆装饰较为华丽的马车,有一些私人护卫警惕地站在旅馆门口,用非常不礼貌的目光打量过往行人。我认得马车挂帘上和护卫衣襟上所绣的标记,那是盖亚仅次于罗兹的豪商伯恩斯坦的商会徽记。
荷旺所说的那个讨厌的人,指的就是他吗?
当天中午,我进入了艾尔帕西亚城,午餐过后,我前往城西龙族的聚居地--萨阿兰德。两三年前,我曾经被杉尼引领着来过一次,现在宽阔街道的走向、高大房屋的布局,和记忆中似乎完全没有不同。龙族真是一个恪守旧规,很少变革的种族。
已经不记得我所要去的那栋建筑位于城区的哪一个角落了。我拦住了一名整整比我高三个头的龙族战士,笔划着手势向他打听。那家伙歪着头,蛮有兴趣地望着我,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用人类语言问道:“我知道你要、要找人,但打手势是没有用的。必须说出找人的名字,那个音、音节你总会发吧?”
我舒了一口气:“请问西哈洛长老住在什么地方?”听到我询问他们长老的住址,那名战士突然变得警惕了起来:“请问你、你找长老有何贵干?”
他的话刚说出口,突然从远处大步跑来另一名龙族战士,远远地就呼唤我的名字:“布鲁姆希尔德先生吗?”“是布隆姆菲尔德,”我纠正他的发音,“那正是我。请问阁下是……”
“西哈洛长老想见您,请随我来。”那名龙族战士跑到我的面前,开口说道。我疑惑地问:“长老知道我来到了萨阿兰德?”两名龙族战士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道:“长老无所不知。”
我跟随着那第二名龙族战士,很快就来到了曾经拜访过的那所宅邸,龙族长老西哈洛和上次一样,在宽敞的大厅中接见了我。三年不见,他的丰采依旧,丝毫也不呈老相。
我在他面前的绣彩坐垫上坐了下来,还没有开口,西哈洛先微笑着问道:“你的心中充满了疑惑,那是为什么?”“因为在安德鲁斯遗迹中模糊感受到的一切,”我直截了当地回答,“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捉摸不到。”
“连你本身也捉摸不到,我又怎能给你答案呢?”虽然嘴里这么说,但西哈洛面露的笑容,使我感觉他将向我揭示一些什么。我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睛。老年龙族斟了一杯紫红色的饮品递给我--我记得这东西名字的发音似乎是“露比亚”。
“你所疑惑的东西,你所追寻的东西,”西哈洛缓缓地说道,“终有一天会呈现在你的面前。但得到它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做好准备了吗,年青的人类?”其实我已经三十多岁,不能算是年青人了,但在传说寿命极长的龙族看来,也许我还是个孩子吧。
“付出怎样的代价?”我苦笑,“我从来就不拥有什么,现在也除了朋友什么都没有。”“你很看重你的朋友吗?”西哈洛饶有兴味地望着我,“但你最看重什么,就要被迫付出什么。你可以牺牲你的朋友吗?”
我想了一想,斟酌着回答道:“我可以牺牲友情,但不会牺牲朋友。本来‘朋友’这个词汇,就并非永恒的存在,它很难陪伴你一生。”“经历过一些什么事情,而使你有这样的感慨呢?”西哈洛对我说,“看起来你已经做好准备了,那么,不要犹豫,不要彷徨,向着你认为正确的目标前进吧。”
我知道再也无法从老年龙族的口中探听到什么了,于是转变了话题:“我想问一个问题,以您的寿命和龙族的经验,应该和魔族有所接触吧,魔族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呢?”
西哈洛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了:“那是一种特殊的存在,它可以说是悖离了神创世造物原则的存在。我没有亲身接触过魔族,而以龙族的经验,魔族是一种不可解说,不可言表的存在。”
“为何不可言表?任何事务都起码可以通过比喻和比较来说明。”我疑惑地问他。“因为悖离了造物原则的东西无可类比,”西哈洛含糊地回答我说,“我只能告诉你:从一方面来说,魔族是极为强大的,总和所有其它种族与其抗衡,都没有必胜的把握;从另一方面来说,魔族也是极为脆弱的,因为他无法离开其它种族而孤立地生存下去。你目前只能了解这些,并且了解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你是在怀疑人类的智力吗?”对于如此莫名其妙的回答,我多少有些不快。老年龙族“哈哈”地笑了起来:“面对一个年轻的龙族,我也会这样告诉他的。我并不怀疑人类的智力,而是怀疑神所赋予我们各种族的智力。神设定了造物的原则,那么又为何要悖离这一原则创造了魔族呢?”
我以自己贫弱的宗教知识问道:“因此魔族才成为神的背叛者吗?”“你们人类是这样揣测神意的,”西哈洛回答,“但我们龙族则认为,魔族之源是在神创世以前就存在着的,因此他是不受神完全制约的种族。”
真是奇怪的论调,也许我应该先补修神学知识,然后再来问这个老家伙。我喝一口杯中的饮品,低下头不再说话。
“回去吧,布隆姆菲尔德先生,”西哈洛严肃地对我说,“回去盖亚。战争正在等着你,你的命运也在等着你。也许这场战争,将成为你命运的转折点……”
离开艾尔帕西亚以后,我先来到了鲁安尼亚首都荷里尼斯。本来想找到斯库里,把西哈洛长老的话转述给他听--他虽然也对神学不大感兴趣,但作为一名魔法师,他所浏览的各门类书籍肯定比我多,也许他会因长老的话而有所启发,从而提供我宝贵的意见。但是很可惜的,他并不在荷里尼斯,并且,没有人知道他到哪里去了--难道他会在紫森林中吗?
在荷里尼斯,我得到了莫古里亚侵略盖亚的消息。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好动的斯沃难得在这两年来安静了许多,国家政策循着前首相柯德莱尔的规划,平稳地向前发展着,结婚以后,斯沃更连微服出游的举动都很少。但是,似乎命运迫使他不得不举起那所谓的兰伯特圣剑。
莫古里亚大规模进攻人类世界,这在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事情。我的眼前似乎浮现出奥斯卡那阴冷的面容--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吗?他和霍尔贝克在卡基拉村被击败以后,就再没有什么大的举措,难道,这才是他预谋已久的下一步棋吗?
驰马匆匆渡过亚伦河中游,前往盖亚首都赫尔墨。但是倒霉透顶,斯沃竟然也不在帝都中,据说他两天前刚统帅两千名精锐皇家卫队士兵,再次御驾亲征了。有战争爆发,而这位华丽的皇帝并不在第一线,确实不符合他一惯的作风。但又何必如此匆忙呢?再晚两天走咱们就可以碰面了呀。
潘轻声对我说:“显而易见,陛下想扩大战争的规模。虽然已经将莫古里亚军驱逐出我国领土,但这场战争对国家经济的打击是非常沉重的,我也希望可以藉由扩大战争,进而扩大战果,从兽人手中获取我们应得的补偿。但对前景,我并不报乐观态度,国家财政是否能维持到战争胜利,谁也说不准。”
以往倜傥潇洒的诗人领主潘·达克,自从担任帝国财政大臣以后,外貌明显苍老了起来,还不到三十岁,眼角竟然已经生出了淡淡的皱纹。认识那样一位皇帝朋友,并且为他的事业而鞠躬尽瘁,这对于潘来说,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如果仍维持旧日的身份地位,他也许会作为二流甚至三流诗人,在历史的角落里偶然记上一笔吧。现在作为盖亚帝国的开国重臣,他或许将在史书上保有整整一小节的地位,但自由和快乐,却永远离他而去了。
我告别了潘,匆匆踏上西进的旅程,两天以后,追上了斯沃。那家伙柱着他的兰伯特圣剑,面无表情地坐在帐篷里--他的表情从来都丰富到近乎夸张,我还从来没见他如此面沉似水。
“还在哀悼你的皇后吗?”我大概可以理解他的心情。斯沃抬起头来望了我一眼,目光似乎有些陌生:“是的,打搅我悼念亡妻的这笔账,我会和那些野兽算的。”
“野兽?”我非常反感这个词汇,“他们也是有智慧、有感情的生物……”“我知道你有兽人朋友,你对我说起过,”斯沃有些过于冷静地望着我,“如果他们真的进入了莫古里亚,你找到他们,我会饶他们一命的。”
我皱起了眉头,追问他话中的潜台词:“你会饶恕他们?除此之外,你都不肯饶恕吗?”“我不是屠夫,朋友,”他明白我在想些什么,分辩道,“投降的,我不会杀。”
但这个答案仍然不是我所期盼得到的,只是面对他此时的表情,我不好再多说下去了。我转变话题,开始讨论战局的发展:“你不会满足于把莫古里亚军队歼灭在遗忘回廊东口吧?如果那样,你不需要亲往前线。”
“是的,”他点点头,“起码要夺回兹罗提,把野兽们重新逼回他们的窝里去……”“起码?”我追问,“你希望最终如何结束战争?”“杀入莫古里亚,砍下暴君褒曼尼尔的头!”我突然发现他的目光中竟然流露出一线近似疯狂的期待,“这是他竟敢残害我的臣民,所必须付出的代价!”“潘已经在叫苦连天了,”我问他,“战争脱的时间太长,对国家的影响过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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