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宇风不满地撅嘴,抬手成拳,对李燕歌凌空处打了几拳。还觉得不够解气,又隔空捏住李燕歌的面颊用力地拧,朝外面虚拉,最后猛地放手,让想象中被自己拉开的肉啪地缩回去。
贺宇风这才觉得满意,交叉着双臂得意地笑。胳膊却被扯住了,只见本应沉睡的李燕歌抬手拉住了自己,半挺起上半身,眼睛睁地老大。
「……皇甫大人!皇甫大人──!」
他的声音因高烧而嘶哑,眼神让见惯战场的贺宇风也心中一惊,急急想甩开他,掰着他的手道:「两天前他就为你进宫求旨去了!你都问过五次了,怎么还没弄清楚?!猪头啊你!」
听了这话,李燕歌的眼神和缓,眼睑垂下,抓着贺宇风的手也松开了,整个人松懈下来,倒回原处重又睡去。
贺宇风心砰砰跳,赶紧逃出客房。到了走廊左右看看有没被人瞧见自己的狼狈模样,两个婢女刚转过弯,正从走廊尽头走来,于是贺宇风干咳一声,挺直腰皮大摇大摆地离开,一派若无其事。
从这天起李燕歌算是正式从昏睡中清醒了,半睁双眸望向窗外门口,安静地等待着。
又过了两天,皇甫卿才从宫中回来。憔悴了些,眼下多了些黑影,精神倒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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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陆文涛欲言又止,皇甫卿笑道:「不必担心,皇上只是找我下了几天棋,写了几篇诗文。」又摇头笑叹道:「不过陆兄你以我的名义写的那几首情诗可害惨我了。有陆兄的珠玉在前,我的拙笔不能令皇上满意,结果自然是露出马脚。唉,真是被羞得无地自容啊。」
陆文涛这才放下心来,问道:「皇上可有旨意?」
「军令已下。整备几日,援军就会出发。」皇甫卿道,「不过,有件事我想麻烦陆兄。希望陆兄能出手相助。」
「什么事?但说无妨。」
「我们能给王富贵援军,却不能换掉他主帅的位置。否则往大里说是削了皇上的颜面,往小里说是给本已挫败的王富贵以更致命的打击。就算皇上可以不顾自己颜面下令让其它将领前往准备两帅并列,其它将领便会感到受了极大侮辱。谁能忍受与贱民出身又是初战便大败的王富贵平起平坐还要为他收拾善后?」
陆文涛指指皇甫卿笑道:「眼前不就有一个吗?」
皇甫卿摇头笑道:「你说我现在的身份合适吗?」
「那让贺宇风去。」
「王富贵和贺宇风互相看不惯彼此在战场上的作风。会闹内讧的。」
陆文涛哗地展扇,轻轻摇动,道:「于是皇甫兄就想到了我?因为我无官无职,只是皇甫大人舍下骗吃骗喝的门客一名。」
皇甫卿抱拳道:「门客二字未免生疏,我可向来都把陆兄当成推心置腹的好友。阵前朝中,也幸亏多得陆兄相助。」说着深深一揖。
陆文涛也不避让,受了他一拜。背过身,折扇在背后轻摇,道:「哎呀,这一拜的人情可不小,如果不还是要折寿的。」
皇甫卿笑道:「那就有劳陆兄了。我定会准备上好碧螺春等陆兄凯旋。」
不日陆文涛出发,前往关外去做王富贵的参谋,好助他一臂之力。
皇甫卿着人告之李燕歌事情进展后,也不着急去见他,准备等过一阵子李燕歌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再与其当面详谈。
皇甫卿记着李燕歌曾对自己吐露过的秘密,能明白他的苦心,可如果这样下去只会是害了王富贵。所以,得想办法好好开导一下李燕歌才是,他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应该会回心转意才是。
这天贺宇风闲着无聊,晃到花鸟街市上,见着八哥好玩,花十两银子买下一只看上去似乎特别聪明的。
回到家,贺宇风思量着该教些什么话才好,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天下太平,砍死蛮夷」。
「『天下太平,砍死蛮夷』,来,说!说了有食吃!」贺宇风拿鸟食逗八哥,「『天下太平,砍死蛮夷』」
念叨了好半天,那八哥就是眨巴着眼睛不吭气。贺宇风也跟它卯上了,从花厅到饭桌再到睡房一直都带着它,非要它学会那八个字不可。直到最后实在支持不住,贺宇风倒头睡去,鸟笼就被放在床头。
「……娘娘腔……呼……书呆子……」贺宇风开始说梦话,「呼……娘娘腔……娘娘腔……」
笼子里的八哥跳来跳去。
第二天上朝和操练照旧,直到午后贺宇风才坐定下来继续教八哥说话,晚上又把八哥带到睡房里去。
就这样持续了有半个月,那八哥终于张嘴了,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不过速度太快,分辨不出说的是什么。饶是这样,贺宇风已兴奋不已,半个月的心血终于有成果了!
可等听清八哥说的是什么后,贺宇风青着脸抓起笼子用力摇,「臭鸟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可怜的八哥在笼子里乱飞乱撞,惊恐地惨叫:「娘娘腔!娘娘腔!娘娘腔!娘娘腔……」
贺宇风脸色越发难看,这臭鸟到底是从哪里学来这几个字的?难道是老板故意把脏口儿卖给了自己?……不,要是那样的话,买回来不久就应该能发现了,可现在都已过半个月了。他在原地僵了会,似乎想到什么,于是抓着鸟笼抬腿就走。
门砰地被撞开,李燕歌抬头,看见气势汹汹闯进来的贺宇风,笑道:「不知贺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贺宇风把鸟笼往桌上轻轻一放,笑的狡黠:「担心李公子病中寂寞,所以给李公子找个伴儿。」
伴儿?李燕歌顺着他的手看去,望着八哥。
那八哥因贺宇风一路走动,嗓子里直咯咯,直到这会才惊魂初定,松松羽毛,开口叫道:「娘娘腔。娘娘腔。」念了多次,倒越发流利了。
李燕歌心中一刺,再瞧贺宇风脸上表情,已明白他的用意。暗嗤了声:幼稚。笑道:「想不到贺大人能找到会说这三个字的八哥,想必找了很久吧?真难为贺大人放着正事不做,就光找脏口儿的八哥了。」
贺宇风怒道:「我才没有特意去找呢!」
李燕歌奇道:「哦。这么说大人是故意教给它这三个字的吗?」又微笑,「那贺大人真是费心了。」摇头叹息,「想不到谦谦君子的皇甫大人,竟有如此不肖的外甥。真是可叹皇甫大人一世英名啊……」
说完转过脸去面朝床内,不再理会贺宇风。
贺宇风气得直握拳,原想用这八哥来激怒李燕歌,不想反被羞辱了一顿。好不容易忍住揍人的冲动,贺宇风摔门而去。
李燕歌回头,看见八哥被丢在桌上,和他大眼瞪小眼。八哥翻翻眼皮,又是一声:「娘娘腔。」
接下来的日子,伺候李燕歌的婢女总是看见贺宇风自信满满得意洋洋地来找李燕歌,然后没多久就怒气冲冲地破门而出。
因为他每次来都不是空手,所以李燕歌房里的东西就越来越多了。大到摇摇摆摆的木马,小到女子用的镜子和胭脂粉盒,应有尽有。当然最热闹的还是那只八哥,这八哥越发聒噪了。
「……皇甫大人……皇甫大人……娘娘腔……娘娘腔,皇甫大人娘娘腔。」
八哥突如其来的叫唤让正伺候李燕歌喝茶的婢女把手里的杯子打掉了。那八哥还不满意,继续叫道:「富贵、富贵、贵、贵……为、难为、难为……皇上、皇上上、上……上贺大人、人、人……」
听说了这八哥的事,皇甫卿只有苦笑。鸟儿只会断章取义地重复些简单的词语,怪不得它。
现在王富贵不在,宇风愿意和李燕歌多加亲近也是好事,哪怕吵架也好过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毕竟在他周围年纪相仿又能不拘礼仪相处的少年实在少之又少。
李燕歌的伤口在先前本已好了五六成,但因为强行快步行走,才扯动伤口重新裂开。现经过细心调养,痊愈的速度比原来快了不少。
月余后,李燕歌终于能下地行走,虽然还不若完全无伤的人,但至少不再感到寸步难移。
皇甫卿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把他唤到花厅。李燕歌恭谨地跪拜见礼,感谢皇甫卿的大恩。皇甫卿点头,让他起身入座位。
待奉茶婢女离开后,皇甫卿道:「李公子,令弟的事想必你也清楚吧?」见李燕歌点头,继续道:「我与令弟虽然只相处了两年,自认对他还是有点了解的说句实在话,令弟确实不适合战场博杀。」看见李燕歌脸色,急忙道:「──当然,令弟年纪尚轻,见识尚浅,等以后经验积累的差不多了,谁也说不好会如何。」放柔声音道:「我的意思是,令弟的心性不在征战中。要他杀敌,倒不如说是在杀他自己。」
案上有几个卷轴,皇甫卿抬手拿起,道:「这是令弟为我作的几副字画。在这方面我见识浅薄,说不出什么,就请李公子自己看看吧。」
卷轴徐徐展开。李燕歌起身,走近去看。
几枝细竹,数片竹叶,一红一青两支蜻蜓飞来,冉冉落下。恍然间竟见竹枝微晃。
又有一幅游鱼,一幅寒梅。皇甫卿将字画拿在手中举高,李燕歌略略后退,看着看着,双眸中水光盈盈。画中第一笔无不柔和内敛,清雅自得,让李燕歌想起作画者的眼睛。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轻轻吟出画上题诗,那是陶渊明《饮酒》。
李燕歌眨眼,不让泪水滚落,自嘲地一笑:「我竟然从来都没有看过他的字画。是我疏忽了……」
皇甫卿道:「我请人看过了,令弟在画上颇有造诣,以他的年纪来说实在难得,如假以时日,成为一代宗师也未不可知。李公子当初为令弟选择的路,错了。」
李燕歌只是呆呆地看那些画,对皇甫卿的话恍若未闻。
皇甫卿原本还想说他几句:为了弥补自己当初的一个过错,而犯下更多的过错,以至得不偿失代价大而无人满意,这是何苦?但现在看了李燕歌这模样,也不忍心再说他什么了,他能明白就好,不必穷追猛打。
皇甫卿也能理解李燕歌为何硬要让王富贵从军。先前李燕歌说这是王富贵出人头地唯一的干净出路,确实是如此。如果选择当文官,几乎不可能创造出什么丰功伟绩,因为文官所做的工作都是看不见的;而武将就不同了,上阵、杀敌,一是一,二是二,赢就是赢了,输就是输了,以胜败论英雄,谁能说三道四?
停了会,皇甫卿把画重又卷好,道:「不日令弟就将回京,到时你们兄弟好好聚聚吧。」
有了援军和陆文涛相助,王富贵重整旗豉,战局进展颇为顺利。
李燕歌摇头,微笑,透明无质:「不必了,我哪有脸见他呢?是我又让他背上了无能的骂名。」
他原本以为:王富贵如果失败了,他们最多也不过就是个死字;他们本来已是最低下的男娼,下场再凄惨,又能不堪到哪里去呢?却没想到:事到临头,要接受事实是如此的艰难。
皇甫卿有些不忍:「李公子──」
「不过至少皇上除了他贱民的身份。」李燕歌笑道。普通士兵是无妨,但武将就不同了,承玺要提拔王富贵为将军,就必须先除去王富贵的贱民籍。「就算回来后被罢官,以后他还是能重新去考秀才,考举人,最后考状元。他以后会是状元郎。呵呵,至少不完全是无用功。」
「李公子就没考虑过自己吗?」皇甫卿越发不忍,「李公子既不愿与令弟见面,往后有何打算?」
李燕歌答的干脆:「回三春辉。」
皇甫卿惊道:「你还要回那种地方?」
李燕歌脸上又恢复了原有的轻蔑神情,冷笑道,「盗亦有道,何况是娼妓?先前我就说过,倡伎二字,原本是指歌者和掌握技艺的乐师。李家先祖的三春辉,是雅乐的三春辉。把它变成窑子的不是三春辉的倡伎,而是心怀邪念的寻欢客。我们堂堂正正地开门做生意,不曾做过一点伤天害理的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皇甫卿自知失言,面有愧色。李燕歌又轻叹道:「三春辉上上下下一百余口,都是可怜人啊。如果三春辉没了,便再无可遮风挡雨之处。」对皇甫卿道:「皇甫大人,我可否为三春辉上上下下一百余口讨个恩典?如果有恶霸寻衅闹事,还希望大人能为我们撑腰。」
皇甫卿道:「这种事情应该由官府来管吧。」
李燕歌冷笑道:「自古衙门向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官府不变着法子收苛捐杂税就谢天谢地了。」
皇甫卿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如果有不讲理的人,你尽管来找我就是了。」
李燕歌顿时欢喜非常,再次谢过皇甫卿。花厅后,贺宇风靠在墙边,默默无言。花厅内一切他都听得明白。
半个月后,皇甫卿才派人送李燕歌回三春辉,李燕歌临走时,将贺宇风留在客房里的东西也一并带走了。
又是月余,这天承玺如常批阅奏折,翻到西京府尹的折子,承玺抬手伸了个懒腰,取茶杯一边喝茶一边随意地瞄。
西京府尹说是四品,但在京师是最小的,别的官谁的事他也管不了,于是折子里也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经意瞄到以下内容:三春辉……李燕歌……自称进宫服侍过皇上,习得帝王功……制成招牌挂于门前,一时间嫖客盈门……
承玺一口茶全喷到了折子上。
第五章
李燕歌是被笑声吵醒的。迷迷糊糊地不愿睁眼,那远远传来的狂笑声却见鬼似的怎么也不肯停止。不耐地翻过身,抬手将账子掀开一点,怒道:「谁笑个没完没了?吵死人了!」
侍童夕落听见呼唤,进来答道:「是贺宇风大人,进门就对着招牌大笑,进了大厅也是这样,还敲桌子踢凳子的,笑得累了就稍微停歇下,然后又接着笑。」不满地嘟哝,「真是,他自己不怕笑断气,大伙儿可被他吵得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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