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手?”顾射目光如电,扫过顾小甲的手。
顾小甲低头一看,手上墨汁清晰可见。
陶墨也看到了。他忙道:“不要怪他,是我胁迫他的。”
“胁迫?”顾射似笑非笑,“你胁迫我府上的人?”
顾小甲想用脑袋撞柱。事情为何越描越黑了?
陶墨反应过来,急道:“不不不,是请求。”
顾射手指在拜帖上轻轻一点,“此事暂且不提,你来我府上何事?”
陶墨拱手道:“我有一事相求。”
顾射唇角微扬,慢条斯理地拿过茶杯,轻轻地啜了一口,才道:“何事?”
陶墨道:“我想请你陪我去一趟佟府。”
顾射道:“作甚?”
“验尸。”
顾射手指一僵,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不可置信,“你说做什么?”
陶墨以为自己口齿不清,字正腔圆道:“验、尸。”
顾小甲猛地跳起啦,“你以为我家公子是什么人,竟然让他陪你去验尸?”
陶墨踌躇道:“我对验尸一窍不通,所以我想顾公子或许是懂的。”
顾小甲冷笑道:“你们县衙不是有仵作吗?好好的仵作不去请,偏要让我家公子去验尸,你分明是在戏弄我家公子!”
“不不不。”陶墨慌忙摆手道,“我是想,大家都请顾公子帮忙,所以顾公子一定会有顾公子的办法,所以才厚着脸皮来问问。其实不会也没什么的,我,我还是走了。”他迅速转身,刚要迈步,就听顾射淡淡道:“等等。”
陶墨身体僵住,一点点地回身,不安地看着他。
“我记得佟姑娘的尸首已经验过了。”顾射道,“为何还要再验?”
陶墨道:“今早有人为佟姑娘击鼓喊冤。我想,或许有疏漏之处。正如金师爷所说,这世上知道真相的,只有佟姑娘自己而已。”
顾射道:“是金师爷指点你去二度验尸?”
陶墨点头。
“既然如此,我便跟你走一趟。”顾射起身。
顾小甲急道:“公子不可去!公子千金之体怎能去做这样……这样污秽之事?”
“污秽?”顾射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顾小甲垂头,“是我失言。”
“走吧。”顾射向陶墨示意。
陶墨喜不自胜,就差没有手舞足蹈。
由于陶墨是两条腿跑到顾府的,所以去佟府只要坐顾射的马车。
上了马车,陶墨才知顾射平日里是什么享受。
狐毛毯,貂毛垫,碧玉枕头,紫金暖炉。车中黄花梨小茶几连着车厢,一套白玉茶具稳稳地放在上面,任由马车行走,一晃不晃。
陶墨好奇道:“它们怎么不动?”
顾射慢吞吞地泡着茶,“慈石。”
陶墨瞪大眼睛,“难道是镶嵌在桌子里?”
顾射将其中一只茶杯放在他面前,“你准备如何破此案?”
陶墨低声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顾射侧头,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也好。”
到了佟府,顾小甲前去投拜帖。
门房却道:“今日小姐出殡,老爷夫人都去了。”
马车被猛地打开,陶墨从车上跳下来,急道:“去了多久?”
门房道:“天未亮就走了。”
陶墨又爬回车上,对顾小甲挥手道:“我们快追。”
顾小甲吃惊道:“追什么?”
陶墨道:“万一下葬,就不能验尸了。”
顾小甲跺脚,“出殡就已经钉了棺,哪里还能验尸?”
门房听他们对答,更为吃惊,“怎的又要验尸?”
陶墨道:“且不说这些,快说他们去哪里下葬?”
门房垂头,“小人不知。”
陶墨瘫坐在车上,捧着脑袋道:“这可如何是好?”
顾射道:“不如喝茶?”
陶墨抬头,正好迎上顾射那双黑白分明的明眸,心神荡漾,只觉一身焦躁懊恼都随之散去,眼里心里只有他看向自己的眼神。
16、名师高徒(七) 。。。
陶墨没开成棺,十分懊恼。
老陶知道前因后果,却暗暗谢天谢地。开棺验尸不是小事,尤其是已经下了葬,陶墨手中又无切实证据,若真闹出事来,只怕不但热闹一锤先生,还要赔上头上官帽。
他见陶墨心情郁卒,连忙转移他的注意力道:“崔典史已经派人查到那击鼓男子的身份了。”
陶墨眼睛一亮,“谁?”
“那男子名唤蔡丰源,是邻县的一名书生。”
陶墨道:“他认得佟姑娘?”
老陶踌躇了下道:“理应不认得。”但是偏偏认得了。
陶墨皱眉道:“那他们是如何认得的?”
老陶道:“少爷可以让崔典史派人将他请过来,说明前因后果。”那蔡丰源既然敢击鼓上堂,想必已有了交代的觉悟。
“不妥。”陶墨道,“还是我亲自去问的好。”
老陶见他说走就走,忙道:“少爷还是先换身衣服吧。”
陶墨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穿着官袍,懊恼道:“啊,我竟然穿了这一身去见顾射。”
老陶心想这可是你自己撞上来的,佯作惊讶道:“少爷去见了顾射?”
每次老陶提起顾射,陶墨都有些羞愧,垂头道:“我想请他与我一同开棺的。”
老陶道:“那顾公子是文人,怎会验尸?”
陶墨道:“可是他随我去了。”
老陶愣了下,对顾射的心思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或许顾公子关心佟姑娘的死因。不过他到底是一锤先生的高徒,少爷与他还是莫要太亲近得好。”
陶墨疑惑道:“他既是一锤先生的高徒,我理应亲近才是,为何反倒不能亲近?”
老陶别有深意道:“我怕少爷的亲近并非顾公子所愿。”
陶墨的脸刷得红了,“我去换衣服。”
老陶看着他匆匆忙忙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为何最近断袖之风如此盛行呢?
陶墨换了衣衫,找了名衙役领路,带着郝果子匆匆赶去蔡丰源下榻的客栈。
客栈有些陈旧,虽是正午时分,也没几个客人在座。
掌柜见衙役进门,慌忙出迎道:“官爷,不知有何吩咐?”
衙役道:“那蔡丰源可是住在你处?”
掌柜早听闻那蔡丰源清晨鸣冤之事,忙不迭地点头道:“是是,他住在二楼左手第三间,与他一道的还有一个书生,听蔡丰源唤他卞兄。”
衙役点头道:“他此刻可在房中?”
“自早上回来,便不曾出门。”掌柜说着,眼睛偷偷瞄了眼站在衙役身后的陶墨一眼。
陶墨回以微笑。
掌柜一惊,道:“这位可是县太爷大人?”
郝果子跳出来道:“正是陶大人。”
掌柜惊得要叩首,却被陶墨扶住,“又不是公堂,不必如此。”
掌柜道:“小的领县太爷上楼吧。”
陶墨道:“有劳。”
等他们上楼,堂中才有陆陆续续的议论声。
“嘿,这个官老爷看上去挺温和。”
“表面而已。通常刚上任的都是龟孙子,等站稳脚跟了,哼哼,那可比虎大王还大爷呢。”
“我看着不像啊。”
“以前那几任看着也不像啊。”
“唉。不过也不用担心,我们这里是谈阳县,只有横着出去的官和横着走的讼师。”
“哈哈。说的也是。”
楼下的议论陶墨却是没听到,他正看着面前的门从里打开,那个公堂青年从一脸惊讶化作冷笑,“县太爷真是好鼻子,这么老远都闻过来了。”
陶墨道:“我能进去坐坐吗?”
“若我不肯,只怕就要被你提到牢里头坐坐了吧。”蔡丰源侧身让路。
郝果子皱眉道:“你说话怎么夹棍带棒的?”
陶墨转身对衙役道:“有劳带路,你先回去吧。”
衙役告退。
陶墨迈进房间。
客房与客栈大堂一样,也有几分陈旧。唯一一扇窗户塞着布条,想是用来堵风。掌柜口中的卞兄并不在房内,只有蔡丰源大咧咧地坐在桌前,看也不看他。
郝果子看得怒从心起,“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待客之道?”
蔡丰源道:“不请自来也是客么?”
陶墨问道:“可否请我坐下。”
蔡丰源撇头,“爱坐不坐。”
陶墨慢吞吞地坐了,顺便将旁边的椅子挪到郝果子面前,让他也坐下。
“我来这里是为了佟姑娘的案子。”他开门见山道。
蔡丰源睨着他,“不知陶大人愿出多少封口费呢?”
陶墨愣了愣道:“封口费?”
蔡丰源嗤笑道:“还是大人想一个子儿都不付,直接威胁一通,将我赶出谈阳去?”
陶墨安抚他道:“你放心,只要你不曾作恶,我绝不会将你赶出去的。”
蔡丰源勃然大怒,拍桌站起道:“好个恶人先告状!怪不得你能获得一锤先生夫妇的信赖,原是如此奸诈狡猾。”
陶墨被他骂得一头雾水,呆道:“告状的不是你吗?”
“没错!我会告。不但要在谈阳县揭发你,还要去州府告,去刑部告,去大理寺告!”蔡丰源突地落下泪来,“不告你,如何抚慰英红在天之灵?”
陶墨看得懵了。
郝果子总算听懂了,“你血口喷人。我家少爷连那佟姑娘的面都不曾见过,如何逼死她?”
“见面?”蔡丰源形若癫狂,似哭还笑,“我与英红两情相悦,早已生死互许,今生今世非对方不娶不嫁。我们约定,只要等我中了举人有了功名,就去佟府提亲,谁知,谁知她竟等不及我,就这样去了。”
郝果子道:“那佟姑娘都二十了,你怎的还没中?”
蔡丰源哭声顿时一歇,苍白发青的面色中隐隐透露出红晕来。
郝果子看得有趣,“莫不是你屡试不中,平白蹉跎了人家姑娘的岁月,才害得她一时想不开自缢了吧?”
“胡说!”蔡丰源气得耳根脖子都发起红来,“若非佟府和县官联手相逼,她又怎会出此下策?”
郝果子戏谑之色一收,也气得面色发红,“我说了我家少爷根本没见过佟姑娘,更不会娶那什么佟姑娘。你听不懂么?”
蔡丰源道:“如今英红香消玉殒,你自然怎么说都可以了。”
郝果子脱口道:“我家少爷只好男风,怎会看上那佟姑娘?!”
房内顿时静了。
陶墨尴尬得无地自容。
蔡丰源好半晌才讷讷道:“你有何凭证?”
郝果子气得只咬牙,“这种事如何要凭证?难道要我家少爷剥光你的衣服,将你压在床上才肯信吗?”
蔡丰源仿佛被正面揍了一拳,面上一阵青一阵白。
陶墨脸红得几乎滴血,“别说了。”
郝果子自知失言,小声嘀咕道:“明明是他欺人太甚。”
陶墨道:“我们还是关心佟姑娘的死因吧。”
郝果子道:“还用问吗?肯定是那佟姑娘等来等去都等不得他高中,所以觉得此生无望,想不开就自尽了。”
蔡丰源抿着嘴唇,脸色十分难看。
陶墨温声道:“蔡公子请坐,究竟真相如何还请蔡公子一一道来。”
蔡丰源知他不可能娶佟英红之后,心中对他的恶感尽去,见他相貌虽不出众,但双眸清澈,神情从容,不由生出几分亲近之心,缓缓落座道:“我与英红是在观音庙认识的,我们一见钟情,却苦无机会相谈。谁知天见可怜,其后我初一十五去观音庙送抄好的佛经,都可见到她,一来二去,我们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我记得那一日,外头下着蒙蒙细雨,我们坐在两条凳子上,心里却异常平静。后来,初一十五就成了我们每月两次的相会之期。我知道佟家在谈阳县是大户,所以我们约定,等我高中状元,一定三书六礼风风光光地迎娶她过门,谁知,谁知……”
郝果子忍不住问道:“你们认识了几年?”
蔡丰源嘴唇一抖,“五年。”
17、名师高徒(八) 。。。
郝果子无语。
佟姑娘果真是痴情人,竟然就这样硬生生地被蹉跎了五年岁月。怪不得城中传言她泼辣凶悍,想必是为了守住与蔡丰源的约定。只是这个蔡丰源未免也太不争气。
蔡丰源道:“此次乡试,我有十足把握,定能中举。届时上京赴考,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才好开口向佟府提亲。”
陶墨疑惑道:“这是佟老爷佟夫人的要求?”
蔡丰源道:“他们虽未亲口说,但佟府是大户人家,我若身无长物,他们又怎会看得起我?自然要出人头地之后才能言及此事。”
郝果子道:“这敢情好。如今佟姑娘一死,你爱考几年考几年,爱考多久考多久。大不了高中之后向佟府提冥婚,也算全了佟姑娘一生的念想。”
蔡丰源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须臾才哀泣道:“我怎知,怎知她会如此。定然是她父母冥顽不灵,强迫于她。要不然她又怎么会想不开?两个月前,她明明还好好的。”
陶墨道:“你们两个月前见过?”
蔡丰源道:“那月十五,我们在观音庙相会。我对她说要专心科考,暂时不能见面。她也答应了,并无半点不妥之处啊。”
陶墨道:“毫无怨言?”
蔡丰源眼神闪烁,“这,这么多年,她也希望能早日能过门的。”
郝果子冷哼一声,却是嘲讽也欠奉!
陶墨想了想,也问不出什么其他的来,只好道:“你对佟姑娘若是真心的,何不上佟府拜祭?那佟老爷佟夫人未必就如你想象的那般。白发人送黑发人,终是人生悲事。再说,佟姑娘已死,就算有何恩怨也该看在佟姑娘的份上摒弃前嫌才是。”
蔡丰源默然。
郝果子又忍不住了。“谁都知道果子要挑软的捏。怪只怪少爷是外人,和那佟姑娘毫无瓜葛,只好被他拿来当替罪羊,冷嘲热讽。那佟老爷佟夫人却是佟姑娘的亲生父母,他哪里有脸去面见人家。”
蔡丰源面色灰败,竟似被说中心事。
陶墨暗叹一声,拉着郝果子出门。
郝果子道:“少爷,那人分明就是欺软怕硬。你莫要再理他了。”
陶墨道:“痛失所爱,也是人生一大悲。”
郝果子见陶墨若有所思,怕他想起旧事,忙道:“啊,我肚子饿了,我们不如先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