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一阵急似一阵,天色越来越暗,桃树枝叶的轮廓都慢慢看不清了。
有侍女进来点灯,被李昕制止了,他发现似乎只有在这黑暗里才能想起沈丹青,想起那双桃花眼,温柔得让人想死在那种眼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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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世子没去东宫也没回晋王府,他留在了凝翠楼大醉一场,和三五个秀美的小倌调笑取乐,等到醉得实在睁不开眼才被人扶到楼上的房间内。房中熏香的味道过浓了些,熏得他头昏脑胀,捂着额头呻吟起来。
扶他上来的美人特别体贴地给他倒了浓茶解酒,还拧了帕子给世子擦脸。
晋王世子舒服了些,搂着美人柔韧的腰埋头在他腰腹间,舒服得不想动。
可他不想动,有人却偏要他动。晋王世子的头刚好受了些,外面就开始喧哗。晋王世子皱着眉想,妓院果然比较闹腾,还是东宫清静些。
他正盼着外面吵闹的人赶紧散了呢,自己呆的房门却被人一脚踹开了,某个熟悉得欠扁的声音冷冰冰道:“李昭,跟我回去。”
晋王世子不耐烦地坐起来:“哪个找死的扫爷的性?滚!”
旁边的美人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提醒迷迷糊糊的世子踹门的人是谁。
来人见晋王世子这幅鬼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把晋王世子拎起来抗在肩上往外走,留下一堆小倌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晋王世子喝多了酒本来就不舒坦,被这么一拎一抗更是五脏六腑纷纷翻江倒海。晋王世子大叫着挣扎道:“王八蛋有种你放下来!看爷不把你揍的唔……”
他确实喝了不少酒,被人这么一抗胃部正好低在那人肩上,哗啦啦就吐了出来。
被他吐了一身的人倒是好涵养,也没把他摔地上踩两脚,只是脚步微顿了一下就继续往前走,把人扔进了马车里。
被折腾半天的晋王世子终于清醒了些,抬头就看到他老子冷冰冰的脸,本能地往角落瑟缩了一下。
晋王本来是想把这小崽子直接拎回家暴揍一顿的,可是迷迷糊糊的儿子莫名就有了点小时候的可爱样,晋王殿下磨磨牙,决定先忍着等第二天再跟这小子算账。
晋王世子却完全没眼力劲,看不到他父王眼中濒临爆发的怒火,马车刚走到一半他就开始皱着鼻子到处嗅,最后停在他父王背上,猛地弹开拿手捂着鼻子,一本正经道:“父王,你身上好臭。”
晋王:“……”好想揍着小子一顿…忍不了了!!!
☆、第十二章
晋王终究还是没舍得揍他儿子,咬牙切齿地把这小王八蛋抱去洗干净扔回床上,小心地给他盖好被子,见儿子睡着了才出去关上了门。
被这小祖宗折腾了半夜,晋王也没了睡意,索性去了水香榭。
水香榭里的那个人应该已经睡下了,听到手下通传才匆匆披衣起来,满头的乌发用簪子松松挽起,露出一张秀美的脸。
晋王进屋道:“打扰你休息了吧?”
清尘道:“清尘已经是王爷的人,怎么说得上打扰呢。”
晋王喜欢他这样温顺的模样,伸手把人揽进怀里:“天色不早了,我们就寝吧。”
清尘温声道:“是。”他在晋王怀里垂着头,直到晋王熄了烛火才肯抬起来。
晋王喜欢清尘,每次和清尘欢好之后他都会觉得安稳宁静。他想,这也许就是真的喜欢吧,所以他把人接进府中,安置到王妃的水香榭里,甚至跟自家小祖宗闹个天翻地覆,就是太贪恋那片刻的安宁。
怀中的少年乖巧柔软,能让人做个好梦。
可晋王睡熟了,清尘却还睁着眼睛。
晋王把他安置在水香榭,显足了宠爱,却不许他随意出入王府其他地方。
晋王不会把诏书放在水香榭这种地方……
清尘慢慢闭上眼睛。
得想个法子,让晋王放他自由走动才成。
转眼天气渐热,池中的荷花纷纷开了。
太子殿下还把自己关房里生闷气,宫中的秀女们却先急了。
按说秀女入宫后要先由皇上挑选,再由太子挑选,剩下的分给各位王爷。可皇上想着给他儿子先挑,太子殿下又一心念着沈丹青,秀女们转眼入宫已经三个月,竟都还在储秀宫里。
皇上也急了,三番五次去套他儿子的话,又被恹恹不说话的儿子弄得又心疼又气恼,暗中诏了服侍太子的人问了问,才知道太子殿下还在惦记那个沈丹青。
皇上皱着眉:“陆为,你不是把那沈丹青送给昕儿了吗?他怎么还闷闷不乐的。”
陆公公堆笑道:“陛下,殿下情窦初开自然对喜欢的人格外上心些,那沈丹青估计也是个有心机有脾气的,怕是伤着殿下的心了。”
皇上揉了揉额头:“你想个办法把那沈丹青弄进宫来,别让其他人察觉,尤其是昕儿。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物,把昕儿迷得魂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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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丹青在云深巷的宅子里作画。这些日子没了研墨的人,也没了那只上窜下跳的小兔子,竟让他有些寂寞起来。
手中的画笔方停住,沈丹青吹干那幅兔子图,含笑挂在了墙上。
画中一只白白胖胖的小兔子正抱着萝卜在啃,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沈丹青,不知是怕人来抢萝卜还是等着别人去欺负他。
沈丹青越看越想笑,伸手在兔子晃着毛绒尾巴的屁股上轻弹了一下,忽然听到了院中缓缓靠近的脚步声。
沈丹青执笔在砚中蘸了墨,温柔的桃花眼慢慢垂下眼睑,掩住里面弥漫出来的杀气。
脚步停在窗边,一支细小的竹管透过窗纸把迷烟吹了进来。
会用这么低级的手段对付他,说明对方只知道他是沈丹青。
沈丹青微一思索,手中的笔滑落到宣纸上,他整个人迅速软倒在座椅上不动了。
窗外那人极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确定沈丹青真被迷晕了,才破门而入把人抗起来放进停在门口的一辆马车里。
沈丹青闭着眼睛一动一动,浑身软得像没了骨头。
吹迷烟的不速之客不紧不慢地赶着马车在京中绕来绕去,最后把沈丹青送入了一处飘着熏香味的地方。
是加了白栎的龙涎香……
沈丹青仍旧闭着眼睛,可闻到这味道他就知道自己来了哪里,这么多年过去,这个人竟还喜欢用这种香。
皇上从御书房回来时就看到一个昏睡的清俊男人在他寝宫里,莫名就有种偷人的窘迫感,皱眉道:“快把这人弄醒了。”
陆公公取了个小药瓶在沈丹青鼻子底下晃了晃,沈丹青装模作样地慢慢醒了,一见皇上就开始皱眉。
皇上坐下看他:“你就是沈丹青?”
沈丹青似乎愣了半天才清醒过来,慌忙翻身就要行礼,又似乎腿软要摔倒了。
皇上下意识地冲上前一步扶住他:“陆公公,给他看坐。”
陆公公忙亲自搬了个小椅给沈丹青坐下。
皇上坐定后认真打量了沈丹青一番。沈丹青的长相确实无可挑剔,虽然天下皆知沈丹青常年混迹于烟花之地,可就这样看着倒有些温润清雅的书生气。
皇上皱了皱眉,莫非昕儿就喜欢这种看着正经无比其实内里很…咳咳。
沈丹青仍是一幅波澜不惊的模样,细看竟有些漫不经心的神情。
皇上皱着眉道:“朕记得朕有把你送到东宫去,你怎么又回云深巷了?”
沈丹青道:“草民并非女子,按宫中规矩,若是太子厌了自可放草民出宫自由。”
皇上半晌未语,他总不能把儿子叫来当面对质,说喂儿子,这个男人说你玩够了赶出去的还是他自己跑的?
就目前儿子的状态来看,半数以上是这个男人自己跑的。便生那个傻小子缺了点强硬,就知道自己闷自己也不去把人绑回来。
沈丹青却是笑着开口了:“草民明白陛下的心事,但殿下已到了该纳妃的年纪,草民若常在殿下身边…终归是不成体统。”
皇上明白,本来太子身边有个男宠也不是大事,但若太子太过在乎这个男宠,那纳妃后就会有诸多麻烦了。看来沈丹青是个聪明人,也是个通透人啊。
谈话至此,皇上也不欲再为难沈丹青,点头道:“今日惊吓到沈先生了,朕深感愧疚。陆公公,送沈先生回去,也送些礼物给沈先生压惊。”
沈丹青谢过皇上就跟陆公公退下了。
皇上不经意间瞟到他的背影,暗叹了声果真是玉树临风之姿,若他生在官宦之家,朕倒想把朕的公主嫁给此人了。
沈丹青随着陆公公往外走,心中默叹了一生。
李昕啊李昕,我注定要欠你一条命,可莫要再让我欠你一生情了。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那座寝宫一眼。
如果是李昕的儿子,我倒不介意把那小东西养大,该怎么做就看你手段了,五皇兄。
☆、第十三章
李昕在东宫种了几个月的蘑菇后,终于被晋王世子强行拉出了宫。
李昕还恹恹地在发呆,没想到晋王世子他拉到了罗香苑。
李昕看了一眼招牌就继续在马车里种蘑菇,显然一点兴趣都没有。
晋王世子却十分兴奋:“喂我告诉你啊,罗香苑可是从江南请来了个大美人,今天第一天出场,我可不想错过,你快点快点!”
李昕拗不过他,勉强从马车上下来,被晋王世子拖进了罗香苑。
罗香苑一向大红大绿,这次台上的花哨幕布却全换了极淡的月白,素雅的很。
晋王世子神秘兮兮地拉着李昕往楼上去,在一处窗口招手:“快快快,来这边!”
那窗口是向罗香苑里面开的,李昕凑过去一瞧,忽然瞪大了眼睛,呼吸也急促起来。
那院中长长的回廊里正有一个人抱琴走过,这里只能看到背影。长发如瀑,飘舞的白衣从衣角处弥漫开了水墨的颜色。
李昕的心跳声骤然加快,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渐远的背影,直到那人消失在一处朱门内。
晋王世子见李昕的眼睛失了神采,嘲笑道:“你急什么?清儿只是去后台准备了,待会会儿就出来,走走走,我们先喝两杯去。”
李昕魂不守舍地被晋王世子拉到座位上,埋头喝酒。
台上的灯笼被一一熄灭,只留身后那盏给台上的人剪出轮廓。
李昕平日里很少喝酒,这次已经有点喝多了,眼前模模糊糊的,只能看到台上光源处朦胧的人影。
那是个挽了高鬓的女子,身形窈窕妙曼,纤纤玉指拨弄着琴弦。
李昕看了一眼就毫无兴趣地低下头,继续喝酒。
过了一会儿,琴声停下,李昕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了画了水墨的衣角。他怔了怔,抬起头迷茫地看着来人。
那是一张素雅的脸,女子柔声道:“殿下。”
李昕眨了眨眼,喝多了酒的脑子更迷糊了:“你是…?”
女子弯腰靠近了些,馥郁的体香钻进李昕鼻子里,让人舒服地很。
李昕迷迷糊糊地就抱住了那具柔软的身子,模糊的视线里只有那画了水墨丹青的白。
记忆深处那双温柔的桃花眼正凝视着他,柔声说着:“殿下,殿下……”
李昕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从很小时兵荒马乱的记忆到遇到沈丹青,梦荷塘回廊上那个如画的背影,梦到桃花纷飞中执笔挥毫的手。可他想不起沈丹青的样子,只觉得沈丹青离他越来越远,两人直接不知何时隔了一道深深的鸿沟,对面的人笑容温柔得让人想溺死在里面,却从未和他靠近过。
李昕一声声低喃着:“丹青,丹青,丹青……”
身边是温软的身体和馥郁的暖香,像缥缈的雾气渐渐把他包围起来,沈丹青的身影却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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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的李昕头痛欲裂,他这十几年都没酗过酒,第一次宿醉难受地想把自己从身体里扣出来。
旁边有人端在梅子汤,温声软语道:“殿下,喝点会舒服些。”
李昕没法考虑身旁的是什么人,就着那人的手就喝了一口,翻滚的胃和欲裂的头都安稳了些,这才睁开眼。
这是一间颇为素雅的房间,宽大的桌案上摆着大大小小十几支笔,墙上挂着梅兰竹菊,看来主人也是个风雅之人。
扶着李昕的女子柔声道:“殿下好些了吗?”
李昕一愣,扭头看向身侧。
尚未梳妆的女子一身素白,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凝视着李昕,果真柔情似水,柔情似水。
李昕皱着眉坐起来:“昨晚…我……”
女子眼神黯了下去,但还是笑道:“民女是风尘中人,殿下不必在意。”
李昕按了按眉心:“我的衣服呢。”
女子起身放下梅子汤,去外间把李昕的衣物一件件取了进来服侍他穿上。
李昕解下腰间的玉配放到画案上,迟疑道:“姑娘你……”他犹豫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憋出一句,“后会有期。”就匆匆离开了。
女子盈盈一拜送他出去,回头掀开被子,素色的床褥上落了红。
女子轻咬着下唇,慢慢把泪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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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昕再怎么单纯也猜到自己喝醉后干了什么事,就算…就算对方是风尘中人……
李昕有些迷茫地在街上闲逛,不知不觉就逛到了云深巷。
沈丹青家的大门虚掩着,里面让人窒息药味从门缝溢出,呛得李昕几乎要流出泪来。
李昕扒着门缝往里看,只见烟雾缭绕里一袭白衣的沈丹青,竟与梦中像了七分。
李昕脑中一片轰鸣声,整个人往前一趴推开门摔了个狗啃泥。
沈丹青听到声响走过来,看到太子殿下正狼狈地趴在地上,眼睛眨啊眨的有些迷茫的雾气。
纵然不怎么愿与李昕再有纠缠,可看到太子殿下这副傻样,沈丹青还是觉得心情特别好。
他蹲在李昕面前柔声道:“殿下,我家地上舒服吗?”
太子殿下刚才也不知道魂飞哪儿了,被沈丹青这一打趣才如梦初醒地跳起来,脸蛋瞬间跟着红了。
沈丹青也站起来,含笑道:“殿下一大早光临寒舍,可是有要事?”
李昕现在脑中乱成一团,目光触及到沈丹青如画的眉眼就莫名地浑身发热。
沈丹青捏了捏太子殿下肉肉的小脸:“怎么了?”
李昕一把攥住沈丹青的手腕,呼吸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