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丹青摆手:“小事而已,过后再说吧。后宫诸妃安置的如何?”
陈玮道:“先皇的妃子都集中在了碧云宫中由禁军看守,只是东宫太子妃……”
沈丹青嘴角轻轻扯了下:“东宫如何?”
陈玮低声道:“陛下的密使曾传信属下,要护住废太子之后,属下不敢妄动,便软禁于东宫里了。”
沈丹青沉默了一会儿,道:“太子妃呢?”
陈玮怔了怔:“太子妃她…她……”
沈丹青低笑一声:“太子妃可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是吧?”
陈玮慌忙跪地:“陛下!”
沈丹青淡淡道:“怜香惜玉是男儿,朕…朕没有罚你的意思。那太子妃与朕也有过几面之缘,陈统领就带朕去见见故人吧。”
陈玮额头冒出冷汗,慌忙起身随沈丹青去了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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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外面层层铁卫严防死守,走进去却闻不到一点血腥气。
春日里草木茂盛,花满枝头摇曳生香,几只毛绒雪白的兔子上窜下跳地吃着草。
刚会走路不久的小家伙正摇摇晃晃地跟几只兔子你追我赶,丫鬟奶娘一个个心惊胆战,端庄貌美的太子妃坐在亭中绣着一幅红肚兜,大概天热时就能给小家伙穿了。
一只兔子“噌”地跳到了沈丹青身上,沈丹青下意识地伸手一接,另一样颇重的东西也向他扑过来,两只小胖手捏着兔子咯咯直笑:“图涂……”
沈丹青怔了一下,弯下腰单手扶着那个小肉团防止她摔倒,低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家伙眨眼,举高了手里不停扑腾的小毛团,流着哈喇子含糊着说:“图涂……”
沈丹青弯起嘴角:“你叫兔兔?”
苏清儿已经快步走过来,微怔地看着沈丹青:“沈……”
陈玮忙厉声道:“快参见陛下。”
苏清儿抬头对上沈丹青的眼睛,目光中满是惊愕。
沈丹青微微用力单手抱起小家伙,淡笑着道:“陈统领先下去吧,朕和苏姑娘聊聊旧事。”
陈玮咬牙道:“是。”说完只能退下,临走前向苏清儿使了个眼色,可苏清儿没有看到。
苏清儿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侧身请沈丹青进屋:“陛下请。”
沈丹青抱着小家伙随苏清儿进了屋,一众宫女太监都立在外面候着,苏清儿亲手给他沏了茶。
小孩儿还抱着他那只兔子,自顾自地揪着兔子尾巴玩。
沈丹青坐下,把他放到自己腿上,轻轻捏了捏小孩儿肥嘟嘟的脸,低笑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苏清儿垂着目光道:“叫祈安。”
沈丹青笑了笑:“东宫里怎么养了这么些兔子?”
苏清儿低声道:“是殿下养来给孩子玩的。”
沈丹青低头看向小祈安:“这孩子很乖,朕也很喜欢。”
苏清儿僵了一下。
沈丹青道:“朕想过继这个孩子,苏姑娘可愿意?”
苏清儿猛地抬头看向沈丹青,颤抖道:“陛下,太子他…还活着吗?”
沈丹青道:“只要他愿意,朕也愿意他活着。”
苏清儿看向缩在沈丹青怀里玩兔子的小祈安,凄然道:“陛下真的愿意收这个孩子吗?”
沈丹青摸着小祈安的头,柔声道:“这么乖的孩子,朕怎么会不喜欢。”
苏清儿跌坐在榻上,半晌道:“祈安晚上的时候要有人抱着才能睡着,陛下日理万机,怕是没空顾及于他。”
沈丹青笑起来:“抱着才能睡?”他莹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小祈安的耳朵,“倒像朕小时候一样。”
苏清儿慢慢闭上眼睛:“东宫里的几个奶娘宫女都熟知祈安的脾性,还望陛下留下她们照顾祈安。”
沈丹青道:“朕记下了,苏姑娘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苏清儿怔了怔,慢慢摇头:“妾身出于风尘,家中并无父母兄弟,唯一所牵挂的就是祈安,还望陛下对祈安怜惜些。”
沈丹青点头,抱着祈安起身往外走。
小祈安趴在他肩头朝苏清儿伸手:“亩、灰…亩、灰……”
沈丹青停住脚步。
苏清儿忙上前摸摸祈安的头:“乖祈安,让陛下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祈安瞪大眼睛看着沈丹青,又伸手敲了敲他脸上的半边面具,仍旧向苏清儿伸出双臂:“亩、灰……”
苏清儿强笑道:“祈安乖,母妃还有点事,一会儿去找你们好不好?”
祈安直摇头:“不摇…亩灰……”
沈丹青看了苏清儿一眼,柔声对祈安道:“祈安,我们去见你爹爹好不好?”
祈安愣了愣,似乎在努力回忆爹爹是谁。
沈丹青不再说话,抱着祈安出了东宫。
小祈安开始哭闹挣扎,把小兔子摔到了地上。
沈丹青一只手却如同铁箍,紧紧把小祈安固定在怀里任由他胡乱挣扎。
陈玮在东宫门外来回徘徊,见到沈丹青出来忙迎上去:“陛下。”
沈丹青淡淡道:“给苏姑娘送壶酒吧,要宫中最好的。”说完就抱着哭闹不止的小祈安离开了。
李昕觉得自己应该是做了一场大梦。从在凝翠楼遇到沈丹青到在金銮殿上两人杀死了彼此。现在醒过来了,触目一片明黄,是他自幼看惯了的颜色。
手心里的血迹没有擦干净,掌心动文路流动着鲜艳的红。
李昕从床上下来,摇摇晃晃地打开窗户。外面重甲未卸的士兵亮出了手中的刀。
李昕莫名扯了一下嘴角,关上窗户躺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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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丹青命高叔把李昕送去了养心殿里,本是想带祈安过去看他的,却半路上遇到了高叔。
祈安哭累了,趴在他肩膀上一下一下打着嗝,没有兔子玩就啃自己的手,啃得满是口水。
沈丹青把祈安交给身旁的一个小宫女,向高叔走过去。
高叔道:“陛下,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了,请陛下择日登基。”
沈丹青道:“不用择日了,就今日吧。”
高叔道:“是。”
沈丹青低声道:“你去一趟福开客栈,带李昭进宫。”
高叔迟疑道:“陛下,此时恐怕不妥吧。”
沈丹青淡淡道:“朕要李昭帮朕办件事,办完了就送他回晋王府,七皇兄不会太介意的。”
高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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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来客栈。
高叔进去的时候,李昭正把自己吊在树上睡觉。柳敛坐在旁边认真擦他的刀,听到脚步声后抬头看了一眼,手中却不停,淡漠道:“何事?”
高叔道:“陛下命我带世子入宫。”
柳敛怔了一下,抬头看向倒挂着也能睡着的晋王世子,手中抹布飞出去,糊了李昭一脸。
李昭唔唔乱叫着把布扯下来,委屈道:“师父你好狠的心!”
柳敛起身就走。
李昭解下自己腿上的绳子追上去:“师父师父,你干什么去?”
柳敛脚步不停:“与你何干?”
李昭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控诉道:“师父,你要始乱终弃吗!”
柳敛顿了一下,用力收回自己的手臂:“从今往后你就做回你的晋王世子吧,我没教过你什么,也受不起你这声师父。”
李昭一脸茫然地看着柳敛摔门进屋,似乎弄不清他师父为什么忽然就生气了。
高叔眉目慈祥地笑道:“世子殿下,请吧。”
李昭挠头:“我师父为什么要生气啊…哎不对,世子是谁,我?”
高叔笑道:“世子被逆贼暗害失去记忆,恰逢晋王不在京城。我家主人为了保护殿下才让殿下暂居于此没有告诉殿下真相。如今逆贼已死,殿下也便安全了。”
李昭被他往外拖着走,目光却直往柳敛门口飘:“那师父为什么要生气?”
高叔哑口无言,半晌笑道:“这老奴可就不知道了,不过有个人大概知道。”
李昭问:“谁?”
高叔笑道:“当今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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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丹青坐在御书房里,对面那个干瘪老头正在上窜下跳:“我告诉你啊,你那小娃娃跑太快了,老头没追上。”
沈丹青淡笑道:“麻烦周前辈了。”
周老头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老头没给你看住人是对不住你,不过把这药送来了,你收着收着。”
沈丹青接过周老头递过来的两个小瓷瓶,放在手心细细摩擦着。
周老头左顾右盼:“这地方是你的了?”
沈丹青轻轻点头:“现在是了。”
周老头啧啧道:“年轻人,真是…这地方空荡荡冷冰冰的有啥好,还不如你那凝翠楼呢。”
沈丹青淡笑道:“前辈是世外高人,自然瞧不上这等庸俗之物。”
周老头咂咂嘴:“你这小崽子,说话怎么酸溜溜的。得嘞,东西送到老头就回去了,我山里还有个不听话的病人要守着呢。对了,你家那小娃娃的腿还没完全复原,你多少留心点,别让他磕着冻着,好好养上一两年。”
沈丹青温声道:“劳烦周前辈挂念了。”
周老头摆摆手,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道:“小崽子,你穿这身黄澄澄的衣服真不如穿青衣好看。”
沈丹青怔了一下,再抬头时周老头已经不见了。
高叔在门外通报:“陛下,晋王世子来了。”
沈丹青道:“进来吧。”
高叔带着李昭进来:“陛下。”
李昭饶有兴趣地看着沈丹青:“喂,你带着面具干什么?”
沈丹青笑了笑:“世子这几日过得可舒坦?”
☆、第三十一章
李昭懒洋洋道:“还行。”
沈丹青抬手让高叔出去出去,笑道:“这些日子委屈世子了。”
李昭认真道:“在地窖里住着确实挺冷的,不过后来师父给我换了地方,不委屈。”
沈丹青淡笑道:“装疯卖傻这些日子怎么不委屈?”
李昭笑嘻嘻道:“装疯卖傻,谁?”
沈丹青道:“你去看看李昕吧。”
李昭笑容敛了下去:“十三叔好心机好手段,李昕那个傻子被你耍了一路,现在可想明白了?”
沈丹青淡笑道:“朕不曾耍过他,现在也不想,只是要麻烦世子帮李昕个忙罢了。”
李昭懒洋洋道:“什么事?”
沈丹青把一个瓷瓶推过去:“此药名忘忧,你劝他喝了吧。”
李昭嗤笑道:“忘忧?十三叔打得一手好算盘呐,血海深仇不如一口忘忧。喝了这东西,李昕就能继续对你死心塌地了?”
沈丹青低声道:“世子觉得,朕能留一个恨朕入骨的人在身边吗??”
李昭讥笑道:“你灌也好,骗也好,喂他喝这点药还不容易,要我干什么?”
沈丹青道:“世子和李昕是好友,自然希望他活着是不是?”
李昭的笑容越来越冷:“我倒觉得他早死两年也比现在舒坦。”
沈丹青作势要收回那瓶药:“既然世子不愿那便算了。”
李昭伸手抢过来,哼哼道:“他人在哪儿?带我过去。”
沈丹青道:“李昕在养心殿,殿下知道路吧?”
李昭转身就走。
沈丹青忽然叫住了他:“世子。”
李昭不耐烦道:“你还有什么事?”
沈丹青沉默了一会儿,扔给李昭另一个瓷瓶,低声道:“这瓶是忘情,你让李昕自己选吧。”
李昭拿在手里看了看,这个瓶塞是红的,忘忧的瓶塞是白的。他嗤笑了一声,把两个瓷瓶握在手里转身出门去了。
高叔走进来:“陛下,准备妥当了,请您去大殿凳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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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
李昕听着不远处响起的礼炮声,目光平静冰冷地坐在桌前,轻轻抚摸着手中精致的匕首。是送他来的人放到桌上的,多半有希望他自尽的意思。
“可是我忽然不想死了。”李昕把匕首冰冷的匕身贴到脸上,低喃道,“你没有杀了我,我现在已经不想死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外面的礼炮声越发清晰地传进来。
李昕抬头,脸上的肌肉有些不受控制地抖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好久不见。”
李昭把两个瓷瓶摆到李昕面前,低声道:“是当今圣上赐你的。”
李昕笑容越来越古怪,他哑声道:“圣上…是吗。赐的什么?”
李昭不情不愿道:“白的忘忧,红的忘情,他让你自己挑一瓶喝。”
李昕脸上的皮肉抖动拉扯着,最终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沈丹青!哈哈哈哈哈忘情还是忘忧…你说我该忘情还是忘忧!!!”他眼睛通红,泪水肆意往下淌,“沈丹青…你想得怎么就这么周到…忘情还是忘忧…你让我选哈哈哈哈哈你以为我舍不得是不是?你还以为我舍不得是不是!!!”说着他握住红塞那瓶拔下塞子就要往嘴里灌。
李昭忽然伸手挡住了他:“李昕!”
李昕侧眼看他:“怎么了?”
李昭的嘴唇动了几下。
李昕怔住。
李昭叹道:“你冷静点,好好想想。”
李昕低笑了几声,放下手中的瓷瓶,拿起了另一瓶喝下去。
那是他们在太傅手下时学会的唇语。李昭说了两句话:这里有沈丹青的眼线,瓶塞已经换过了。
白色的瓶塞下面是真正的忘情,鲜红如血的药,饮下时像喝了刀子,从舌尖凌迟到胃里,然后四肢百骸都开始剧痛。
李昕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心中那对沈丹青魂牵梦萦的悸动,似乎都随着这痛慢慢消失了,只记得喜欢过这么一个人,当时喜欢得想一生相伴,现在想想,也不过是那么一个人罢了。
李昭慢慢道:“你还行吧。”
李昕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回头灿然一笑:“神清气爽!”
远方传来一声拖长的“钦此一一”
李昕站在窗口看着绵延奢侈的宫殿楼阁,心中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沈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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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九五之尊的位子并不好坐。他以兵夺权,虽然拿了先帝的遗诏,可朝中仍不免有不服之人。该杀的杀,该劝的劝,升官的,降职的,等到他忙过来,桃花已经开尽了。
祈安仍是和他不亲,宁愿自己捧着脚丫子啃也不碰沈丹青送他的各种稀奇玩意儿。沈丹青总不能让他天天啃脚丫子,只能派人把原东宫里的一堆兔子全带过来给祈安玩。
祈安有了老朋友一起玩,对沈丹青的态度稍微好了些,至少不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