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不疼呢?
李昕压下心底的恐慌,抬头问沈丹青:“我怎么了?”
他脸色苍白,脸上的平静就像是一张纸,轻轻一碰都会破。
沈丹青试探着安抚道:“你……”
李昕却忽然掀开被子就要起身,半边身子跌下了床。
沈丹青忙抱住他,急声道:“李昕,李昕不要命了!”
李昕伏在沈丹青怀里,眼神空洞茫然。
不疼,真的不疼啊。那被巨石压到的下半身一点感觉都没有,真的不疼。
☆、第二十五章
沈丹青小心翼翼地把李昕抱回床上,李昕似乎还没回过神来,目光依旧茫然:“丹青,我这是…废了吗?”
沈丹青看着他,涌到嘴边的一句“你没事”又咽了回去,末了只是小心翼翼地拥着李昕沉默不语。
李昕问了一句后没听到回答,便不再说话,双眼凝视着床幔。
窗外的雪停了。
沈丹青一动不动地把明抱着李昕,身体很快僵硬了,可他不敢动。不敢用力,不敢松手,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人,生怕一不小心碰痛了他。
李昕却慢慢开口道:“丹青,你累不累?”
沈丹青怔怔道:“不、不累。”
李昕伸手抚过沈丹青脸上的面具,眉眼间有些尚未褪净的恍惚:“丹青,我有点累了。”
沈丹青心头一紧,胸膛里有什么慢慢冷了下去,他轻轻把李昕放到床上松开手,柔声道:“你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李昕目光定定地看着他,看得沈丹青落荒而逃。
一场大雪让今年江南的天气格外冷,沈丹青一出门就有呼啸的冷风蹿进他肺里,逼得他重重咳嗽起来。
他用力把咳嗽声压下去,满地的雪被风夹起,飞舞在殷红的梅花中。
沈丹青看着满目风雪心中忽然就涌出些懊悔来,如果当初……
可如果当初又能怎么样呢?
遇到李昕时他已经是一张拉满的弓,要么崩断自己,要么射中敌人,别无选择。
从十三皇子离开京城的那一天起,就再也回不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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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丹青亲自给李昕熬药,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李昕的腿没有恢复,精神却渐渐好起来,除夕那天还指使沈丹青去买了上百个巴掌大的小灯笼,挂的王府里到处都红通通的。
往年的除夕,沈丹青总会叫他手下那帮子美人唱歌跳舞弄得热热闹闹的,这次管家照例来禀告把地方选在莲池边时,太子殿下狠狠剜了江南王一眼。
沈丹青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今年…就不折腾了吧。”
特别擅长察言观色的管家忍笑问:“那可还需要准备些什么?”
沈丹青看了李昕一眼才道:“让厨房多准备些饺子陷。”
管家刚要退下,李昕忽然悠悠开口道:“要腊肉白菜和金丝蜜枣的。”
管家看向沈丹青,沈丹青不敢有异议,只得道:“要腊肉白菜和金丝蜜枣的,你去准备吧。”
晚上的时候管家带人送来了饺子馅和饺子皮,在屋里的火炉上架了滚水。
李昕使了个眼色,沈丹青就苦笑着让下人都退了出去。
李昕慢悠悠地把切碎的蜜枣放进腊肉白菜里搅拌了一下,扔给沈丹青:“包吧。”
沈丹青坐下,灵巧的手指上下翻动,一个个精致的饺子出现在案上。
热气腾腾的饺子出锅,太子殿下飞快地用筷子夹起一个送到沈丹青嘴边,笑容满面。
沈丹青僵了一下,表情明显不太好看。
太子殿下契而不舍地举着筷子,并适时做出了一个手酸的表情。
沈丹青皱着眉咬了一口,艰难地咀嚼着。
李昕得意洋洋地盯着沈丹青的表情。
沈丹青嚼了一会儿,表情却越来越柔和,似乎嘴里的东西味道不错。
李昕目瞪口呆地看着沈丹青咽下去,心中疑道,这种诡异的陷料…难道味道不错?
想着想着他就把沈丹青咬了一半的那个饺子塞进嘴里,没嚼两下那诡异的味道就逼得他吐了出来:“呸呸呸!”
沈丹青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漱口,笑吟吟地看着李昕:“殿下,好吃吗?”
李昕怒气冲冲地给了沈丹青一拳,沈丹青也不躲,任由他揍了一拳后笑道:“太子殿下的手艺果然风味独特,天下难寻。”
李昕扑哧一声笑出来,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我亲手调的馅料,皇叔可要吃光了才行。”
沈丹青笑着讨饶,还是被太子殿下逼着吃了几个,江南王脸都快绿了。
沈丹青半跪着把下巴搁在李昕膝上,拉着他的手笑道:“解气了?”
李昕揉着他的头发:“谁生你气了?”
沈丹青低笑道:“殿下不气就好,我让他们准备了饭菜,殿下用点吧。”
李昕以一种大赦天下的语气道:“准了。”
沈丹青站起来出去吩咐了两句,在暖阁里摆开宴席,亲手伺候太子殿下吃饱喝足了。
李昕今晚精神特别好,似乎已经接受了残疾这件事,吃饱了就喊着要出去看雪。
今晚雪下的不大,梅花倒是正开到盛时。
沈丹青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拗不过李昕,把太子殿下包的严严实实用轮椅推了出去。
轮椅在雪上压出两道长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李昕仰头看着雪花往下飘,忽然出声道:“丹青,要不你叫几个人来跳舞吧,这王府真挺冷清的。”
沈丹青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别叫其他人了,我舞剑给你看。”
李昕这才留意到沈丹青腰间的那把剑。那剑做的太过精致了些,看着颇像名门公子的饰物。
沈丹青拔剑出鞘,银亮的寒光耀得李昕眯起了眼。
沈丹青舞剑的样子很好看,白雪红梅间剑光闪烁衣袂飞飘的模样像一壶陈年美酒,人看着就先醉了三分。
沈丹青瞥到李昕专注的神情,不由得又想起前些天高叔的话。
“王爷可是为什么人心软了?”
高叔还不知道李昕的身份,可他看出来江南王那颗因仇恨而化为利剑的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软了、钝了。
李昕还在痴痴地看着他,少年干净的目光里有满到溢出来的眷恋。
人总是贪恋着温暖,雄心万丈也经不住似水柔情的消磨,和李昕在一起的时的温暖和安全让沈丹青想一辈子睡在那个梦里。
雪还在下,钻进人的衣领里迫使沈丹青清醒过来。
他手中的剑击起漫天花雨,心中却渐渐冰冷。
终究陌路。
终究…陌路……
剑尖一转刺向了李昕的眉心。
少年惊愕的眼神映着剑光,比这雪天还冷。
剑尖已经刺入李昕眉心的皮肤,溢出的血珠忽然凝住了沈丹青的手臂,让他再也向前不了半寸。
只要杀了他就好……
沈丹青面具下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只要再向前半寸就好……
手臂却慢慢收了回去。
李昕眉心细小的伤口渗出血珠,顺着鼻梁往下淌。
染血的剑颓然落地,沈丹青俯身轻轻舐去李昕脸上的血迹,小心翼翼地吻上他的唇。
☆、第二十六章
李昕被他弄懵了,下意识地伸手捧住沈丹青的脸,触手却是一片湿意。
沈丹青伏下身子紧紧抱着他,埋头在他胸口低喃道:“我会治好你…我一定会治好你……”
李昕怔怔地摸着沈丹青的头发,目光晦暗不明。
过了半晌,李昕低声道:“其实这样也没什么。”
沈丹青抱着他的手臂忽然收紧,隔着冰冷的面具感受着李昕的心跳声。
李昕犹豫道:“丹青,你喜欢我吗?”
沈丹青脑中一片空白,闷闷道:“喜欢。”
李昕笑出声来:“丹青,我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
沈丹青前半生的兴趣都放在毒药和巫术上了,对救人着实没什么研究,能做的不过是用尽所有人脉势力寻访天下名医。
正在这时,手下传来一个消息。
没有找到俞成庄的尸体。
俞成庄在炸山之前就受了重伤,尸体找不到唯一可能就是有人救走了他。
沈丹青忽然问道:“去栖心谷周围察看一下,特别是悬崖峭壁的地方。”
手下去看察看后来报:“有绳索的痕迹,崖壁上有些枯草被拔去了。”
沈丹青低笑出声:“果然如此。”
手下疑道:“王爷发现了什么?”
沈丹青悠悠道:“我有个忘年交,也算是半个师父吧。他隔几年的年冬天就会去栖心谷采七叶台,还喜欢捡些半死不活的东西回去救。我师兄也是命好,竟碰上他了。”
沈丹青淡笑道:“那老东西炼七叶台定会用岑河水,你去拿几坛好酒,在岑河上游隔两个时辰倒一坛,那老东西闻着味儿就自己来了。”
手下不敢耽搁,应了一声就去办事了。
沈丹青发了一会儿呆,去药房拿了几样药材进密室去了。
等沈丹青满是倦容地从密室出来时,一个干巴老头已经在江南王府中喝得东倒西歪嘿嘿直笑。
沈丹青笑着走过去:“周前辈。”
周老头醉醺醺地看着他:“小崽子,你下这么大本钱把老头我叫来干嘛呢?”
沈丹青道:“晚辈有个朋友身受重伤,还望前辈妙手回春。”
周老头嘿嘿直笑:“不成不成,我手里有个够玩两年的了,没空。”
沈丹青放低语气道:“若前辈愿意,江南王府里的酒窖就送给前辈如何?”
周老头嘿嘿笑了笑:“也不是不成,不过你歹给老头我弄样东西。”
沈丹青笑道:“但凭前辈吩咐。”
周老头挠头道:“我新捡的那个小玩意儿有点麻烦,你歹给我弄条炼过破云心诀之人的手筋来。”
沈丹青沉默了。
周老头摆手道:“你不给我也行,老头有别的办法弄条差不多的,就是麻烦点。”
沈丹青低声道:“可是李昕的伤势不能再拖了。”
周老头瞪眼:“我的规矩是治好一个再治下一个,可不能为了你破例。”
沈丹青淡淡笑道:“炼过破云心诀的人只剩下晚辈一人了,还望前辈下手时动作利索些。”
周老头咧着一嘴黄牙嘿嘿直笑:“呦,小崽子,屋里躺着的是你什么人啊这么下血本。”
沈丹青笑容慢慢淡下去,低声道:“是沈丹青挚爱之人。”
周老头啧啧几声:“算了算了,老头子才不管你们那点爱恨情仇的。不过这可是活抽筋的事儿,你真想好了?”
沈丹青淡笑道:“想好了。”
周老头摩拳擦掌:“我是来喝酒的,可没带药箱,你这儿有金洋花没?”
沈丹青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不用。”
周老头一愣:“你傻了吧?”
沈丹青低笑道:“就让我疼得狠一点吧,万一哪天真的六亲不认了,至少还能……”他忽然收了口。
窗外雪已经停了,阳光很亮。
沈丹青觉得有些刺眼就闭上了眼睛。
至少还能记得为一个人这么疼过。
周老头一进沈丹青的密室就开始吸鼻子,眼睛里放出绿光:“小崽子你弄什么呢?”
沈丹青淡笑道:“搜罗到些前朝的医书,闲来无事配着试试。”
周老头就像饿狗见了肉骨头,又碍于为人的矜持不好意思扑上去,只得强迫自己别往书架上看。
沈丹青已经脱了外衣坐好,向周老头道:“前辈请。”
周老头走过去在沈丹青的手掌上反复揉按着帮他放松,体贴地道:“小崽子,你把眼蒙上呗。”
沈丹青淡笑道:“不必了。”
周老头咂咂嘴,从桌上找了趁手的工具,找准位置割开了皮肉。
沈丹青只是微微皱着眉,本就没什么血色的清俊容颜在暗淡的烛光下越来越苍白,豆大的汗水一滴滴顺着脸颊滚落。
周老头埋头苦干了半个时辰,把一条莹白的筋装进寒玉盒里,手脚麻利地给沈丹青止血。
药炉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泡,幽冷的药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周老头忍不住凑到药炉前深吸了一口气:“小崽子你到底弄的什么啊?”沈丹青方才着实疼很了,半晌才缓过神来:“前辈若喜欢,就把架上的藏书都带去吧。”
周老头喜气洋洋的表情还没飘起来,忽然又僵住了,警惕道:“你小子又想干什么?”
沈丹青缓了口气,慢慢道:“还往前辈带李昕回凤凰山好好医治。”
周老头嘿就笑了:“你是要我把你那小情儿关起来吧?”
沈丹青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乱世将起,他最好什么都不知道。”
周老头苦恼道:“我要是关不住那小子呢?”
沈丹青有些艰难地站起来,用大勺舀了一勺药汁倒进旁边的琉璃瓶里,红彤彤的药汁慢慢沉淀分离,上面乳白下面暗红。
沈丹青低声道:“晚辈行动不便,还望前辈帮一把,把药汁分开装瓶。”
周老头满脸新奇地把乳白和暗红的药汁分装了两个小瓶,凑上去吸着鼻子用力嗅。
沈丹青低声道:“若他执意要走,前辈便把这两瓶药给他,白的忘忧,红的忘情。”
☆、第二十七章
地上的雪还未化完,飘飘扬扬地又下了一场。
沈丹青把李昕交给了周老头,送他们去渡口走水路去凤凰山。
沈丹青穿了那身水墨白,静静地看着手下把李昕的轮椅推上船。
李昕莫名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轻皱着眉不说话。
周老头心满意足地抱着书箱嘿嘿直笑:“你们两个还想瞪多久?要不老头子我回避下你们小两个亲热亲热?”
李昕脸皮薄,瞬间就红了:“老东西你要不要脸!!!”
沈丹青哑然失笑,半晌才道:“不耽误前辈行程了。昕儿,到前辈家中可别任性胡闹了。”
李昕第一次听他这么亲昵的称呼,脸上越来越红,用鼻子“嗯”了一声。
周老头忙着回去捣鼓医书和两个好玩的病人,急急忙忙把李昕塞进船舱里,招呼着船家开船。
雪越下越大,几乎遮住了人的视线。
李昕掀开船舱上的毡帘向外看,沈丹青还站在岸边,那袭清雅的水墨白衣被风吹得猎猎起舞,离这么远似乎都能闻到他身上那淡淡的药香。
周老头戳了他一下:“小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