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有人背叛了他,后来他背叛了那个孩子。
☆、第二十三章
天气转眼就凉了,小皇孙开始努力挑战直立行走的姿势,可惜小家伙骨头都没长好浑身软趴趴的,扶着墙晃悠两下就再摔倒。
小兔子却已经能活蹦乱跳,羡慕得小皇孙眼圈都红了,比兔子还像兔子。
李昕开始频频出入御书房,选妃的事却一直耽搁了下来。
******
江南。
天气渐冷,南方上窜下跳的匪盗也都消停了不少,晋王修好了河堤杀够了人,准备回京时终于向江南王传达了皇上的意思。
“皇上请你回京叙旧。”
沈丹青闻言只是笑:“京城无美人,我不去。”
晋王“哦”了一声:“你可以带着人去。”
沈丹青似乎身体不大好,这刚入冬他就穿了皮裘,怀里抱着暖炉,脸上有说不出的倦意。他看着窗外凝霜的枯枝喃喃道:“麻烦皇兄回京转告皇上,来年春日我定会回京与皇上叙旧,大冬天的就别折腾我了。”
晋王面无表情:“皇上有旨。”
沈丹青轻咳了一声,淡笑道:“我又不是第一次不听他话了,皇兄帮我捎个口信就好。”
晋王淡淡道:“我接到的命令是带你回京。”
屋里的气氛顿时一窒,沈丹青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我这边事情颇多一时也走不开。”
晋王干脆道:“我等你交待完。”
沈丹青莞尔:“那就麻烦皇兄了。”
******
京城,御书房。
李昕面色沉静地翻着奏折,皇上在一旁有些困倦地眯着。
陆公公进来看了一眼,似乎是有话要说。
李昕扫了他一眼,淡淡问:“何事?”
陆公公小声道:“是晋王殿下的飞鸽传信。”
皇上闻言醒了过来,道:“拿过来。”
陆公公小心奉上一个竹筒,拆开后里面是一条小小的绸布。
李昕下意识地瞄了一眼。
皇上留意到他的眼神,问道:“昕儿,你猜晋王来信说了什么?”
李昕随口道:“江南王不愿回京?”
皇上笑道:“昕儿你猜,江南王为何不愿回京?”
李昕一怔,渐渐有特男人轮廓的五官在烛光下漾出些深思的味道,他道:“江南王若回京,父皇打算如何处置?”
皇上挑眉道:“若昕儿是父皇呢?”
李昕微微垂下视线,淡淡道:“自然是先软禁宫中,去其爪牙,再想个法子让江南王暴毙。”
皇上轻叹一声:“江南王自然也是知道的,他不敢回京是正常,他若是敢了,朕倒要提防他有其他圈套。”
李昕拿奏折的手慢慢用力,把那奏折捏出褶来。
皇上似是疲惫地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淡淡道:“十三弟不愿回京,就让七弟在江南送他走吧。”
李昕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江南王狡猾谨慎。晋王性情直率,恐怕难以得手。”
“直率?”皇上笑了笑,慈祥道,“你七皇叔就是表情少,论心机你连他一半都没有。”
李昕低着头把目光埋进烛火照不到的阴影里,半晌没有说话。
皇上倦倦道:“昕儿,你还是太年轻啊。”
李昕垂着目光整理好手中奏折,起身道:“父皇,儿臣回东宫了。”
皇上累得很,随手挥了挥:“你回去吧。”
陆公公取了大麾给李昕披上,叫几个宫女内侍提灯打伞小心送太子殿下回去。
外面只飘着细小的雪花,李昕走了两步就不耐烦打伞内侍小心翼翼的样子,淡淡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四处走走。”
内侍怔了怔,道:“这雪天里,殿下身边总该留个人伺候着。”
李昕皱眉道:“都回去。”
内侍低下头道:“是。”说着把伞递给李昕,带着一众宫女退下了。
李昕把伞扔到一旁,循谢花园中的小径慢慢走着。
细碎的雪花飘在他肩头发梢,婉转缠绵如曲。
快过年了……
李昕心中乱七八糟地想着。
他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
江南。
沈丹青在暖阁里看书。
管家走进来时很小心,没放进冷风来,暖阁中仍旧温暖如春。
沈丹青把书的一夜折了个角搁在一旁,抬头浅笑:“高叔。”
管家笑道:“王爷还没睡呢?”
沈丹青笑道:“高叔不是也没睡?”
管家道:“小的方才看到晋王住处还亮着灯,就来王爷这里看看。”
沈丹青低笑道:“皇兄怕是睡不着了。他儿子一天下落不明他就一天不得安生,哪还睡得着?”
管家道:“王爷打算如何处置晋王世子?”
沈丹青道:“先关着吧,那小子有几分本事,说不准将来能成个大人物。”
管家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忍不住道:“王爷……”
沈丹青摆摆手:“你下去吧,无论如何要拖到明年开春再动手。”
管家问:“王爷可还有什么要紧事要办?”
沈丹青有些疲惫的笑容慢慢温柔起来:“是啊,我还要和一个人看次花灯。”
******
京城。
第二天的雪大了起来,宫中派出的密使却丝毫不敢耽搁地快马出京南下而去。
李昕下了早朝后没去御书房,派人去跟皇上说了一声就出宫了。
天色越冷,家里就越显得温暖。
闲下来的农夫陪着妻儿大街小巷地逛悠。
腊八刚过,年味迅速就浓了起来,大街小巷弥漫着烟花味,卖百货的货郎挑着担子满街转。
李昕买了个巴掌大的小灯笼拿着玩,这小东西只有短短一截蜡烛,用不了多久就会烧没了。
李昕拿着小灯笼回到宫里,大半夜地在长廊上点着,红艳艳的烛光映得人神情恍惚。
李昕依稀记得去年除夕夜里,他为沈丹青挂了满院的灯笼。在灿若繁星的烛光里,那人俯到他耳边轻轻地说着一起去西湖种莲藕。
可那个人快要死了。
李昕有些迷糊地想着。
沈丹青快要死了,那个让他说尽荒唐话、干尽荒唐事的人快要死了。
李昕本来觉得自己快要忘了沈丹青,可一旦开始想,却再也停不下。
他眉眼,他的神情,他如画的背影和执笔间倾世的风华,在微弱的烛光中冲开记忆的阀门喷涌而出。
沈丹青烟花下那轻轻一叹响在李昕胸口,顿时痛如百蚁噬心。
当时为什么不答应他呢?
李昕狠狠地扣住自己的胸口,痛得几乎跪倒在雪地里。
当时为什么不答应他呢!!!
☆、第二十四章
太子失踪了。
早朝的时候还规规矩矩站在底下的太子殿下忽然就没了人影,皇上面色阴沉地下令全城搜索。
而太子殿下已经一骑快马出城南下,直奔江南而去。
******
江南,腊月廿五日。
江南下了多年未见的一场大雪,院里的梅花开得一片殷红。
沈丹青一早起来就吩咐手下准备了上坟用的各项物件,从酒窖里拎了一坛好酒出来。
晋王随口问道:“十三弟要去祭奠先人?”
沈丹青低声道:“是一个故友,今天是她的祭日。”
晋王道:“我要回京了。”
沈丹青倒是一怔:“皇兄为何急着要走?”
晋王道:“大过年的没人看着昭儿,我怕他闹事。”
沈丹青心中一沉,却不敢多问,笑着让管家给晋王收拾了行李送他离开。
沈丹青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带人前往栖心谷。
起事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筹备。
沈丹青也当过几年江湖中人,后来他的几个师兄自相残杀,沈丹青就很有眼色地离开师门当起了风流才子。
但是破云门的势力精密庞大,若是握到自己手中,做事总会顺心很多。
沈丹青在马车中垂眼看着自己的手。
他用七年设了一个局,今日也到了该收网的适合了。
******
李昕风尘仆仆地赶到江南,还没下马就撞上了晋王的车队。
晋王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着直喘粗气的太子殿下不由得皱起眉。
李昕一看到晋王这个完事回京的架势心瞬间凉了,本来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变得惨白,干裂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晋王紧皱的眉稍微舒展了些:“·沈丹青不在江南王府。”
李昕开始在马上逛悠。
晋王慢吞吞地说出后半句:“他去栖心谷祭奠故友了。”
他话音未落太子殿下已经驱马跑了,精神抖擞全然不见方才的疲惫之态。
晋王冷峻的面容上竟难得有了点笑意,低喃道:“果然是少年心性。”
李昕火急火燎地一路打听着到了栖心谷,站在山口转来转去的忽然就不敢过去了。
沈丹青…他瘦了还是胖了?他身边有没有新的人陪着?他还记得……吗?
雪还在下,绒毛一般簌簌落落地从天空落下来,轻轻挠着人心,痒痒的让人坐立不安。
李昕深吸了一口气,暗想,等见到丹青该说什么呢?
他匆匆忙忙从京城来到江南,真到了离沈丹青这么近的地方,却开始手足无措。
静悄悄的山谷里忽然响起了刀剑相交的声音。
李昕心中一紧,纵马冲进山谷里。
栖心谷地形狭长崎岖,灌木丛生马不能行,李昕弃了马步行向深谷冲去。
大师姐的祭日,沈丹青回来,破云门如今的主人也会来。
破云门门主俞成庄只有一个弟子,是沈丹青七年前送给掌门师兄的礼物,当年粉嫩嫩的一个小东西竟已长得比他师父还高了。
沈丹青远远看着那个少年,他好像是叫宁寻意来着?
沈丹青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炸山。”
******
李昕刚走到杀伐声响起的地方,头顶就是一阵巨大的轰鸣,巨大的山石滚落下来,原本杀得你死我活的人群无处可躲,顿时有三五个人惨死在巨石下。
轰鸣声还在继续,山谷两侧的山崖上不知埋了多少炸药,石块泥土滚落下来,整个山谷里尘土飞扬,模糊了人的眼睛。
丹青他…还在里面……
李昕跌跌撞撞地冲进去,在惨叫的人群和纷乱的山石中大声喊着沈丹青。
******
沈丹青走了没多远忽然停下皱起了眉。
管家疑道:“王爷?”
沈丹青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皱眉道:“我听到有人在叫我。”
管家不会武功,凝神听了半晌只听到了爆炸声。
沈丹青忽然脸色一变冲向山谷里。
那是…李昕的声音!
他怎么会来这里?
他怎么会来这里!!!
山谷中尘土飞扬一片混乱,沈丹青竭力捕捉着那断断续续的呼喊声,终于看到了李昕的背影。
沈丹青吐出嘴里的尘土大喊:“李昕!!!”
李昕惊喜地回过头来,张开的嘴还没发出声音,一块巨石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了他身上。
沈丹青感觉那石头好像砸到了自己身上,眼前瞬间一片血红。他冲过去用力掀开那块石头把李昕抱出来。
李昕已经昏迷过去,口鼻中不断溢着血,浑身的骨头似乎都被砸碎了,软软地瘫在沈丹青怀里。
沈丹青的手在发抖,李昕被他这一挪痛地恢复了些神智,不断溢血的嘴艰难地开开合合。沈丹青把耳朵凑到他唇边,听到李昕模糊不清地说着:“丹青…不…不当太子…不当太子了……”
沈丹青想不到怀里这个人的份量会变得这么重,压得他全身的骨头都个咯吱作响着疼。
李昕勉强睁开一线眼睛,目光凝在沈丹青脸上,他轻声说:“…去西湖…西湖种…种莲藕……”
沈丹青的双手鲜血淋漓,几乎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山谷。怀里的人已经安静地闭上眼睛,微弱的呼吸仿佛随时都会断掉。
沈丹青浑浑噩噩地直到把李昕带回江南王府才清醒过来,一拳打上王府冷硬的院墙。
沈丹青在雪中站了不知多久,管家才到他身边轻声道:“那位小公子的性命已经无碍,王爷进去看看吧。”
沈丹青站久了,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冻住,半晌才回过神来,低声道:性命无碍…其他的呢?”
管家道:“苏大夫说那位公子脊椎受了伤,恐怕……”
沈丹青的指甲狠狠抠进掌心里,僵立了半天才迟钝地迈开步子进了屋。
李昕还没醒过来,苍白俊秀的脸已经脱了稚气,显出有些坚毅的轮廓来。
他若再长大些,定然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可现在…这个孩子的一生已经毁了。
屋里很暖,凝固的血液开始流动,冻在眼眶里的泪珠也融开,沿着冰冷的面具往下流。
沈丹青站在床边静静地任泪水流干了,俯身在李昕额上轻吻了一下,昏迷的少年渐渐安稳下来,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不知梦到了什么。
沈丹青忽然不敢用心去听。
“李昕……”沈丹青半跪在床边低声道,“我该拿你怎么办?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一个人若是孤独久了,也就不会觉得有多苦,可若有人走进他心里再离开,那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沈丹青在床边守了不知多久,李昕慢慢睁开了眼睛。
沈丹青对上他迷茫的视线顿时手足无措,半晌才哑着嗓子道:“你…你要不要喝水?”
李昕迷迷糊糊地点头,沈丹青就手忙脚乱地去倒了杯茶来,小心翼翼地扶着李昕喂他喝水。
沈丹青的手一直在抖,一杯茶倒有大半洒了。
李昕喝了两口水才清醒过来,看着沈丹青的脸皱眉:“丹青你…怎么了?”
沈丹青下意识地捂了下脸,不自在道:“没…没事。”
李昕皱了皱眉,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丹青放下茶杯,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李昕垂下目光:“你是江南王?”
沈丹青沉默不语。
李昕苦笑道:“十三叔。”
沈丹青心底莫名有点恐慌,他强笑道:“你…你疼不疼?”
李昕怔了怔,道:“不疼。”说完他脸上的神情立刻僵住了。
怎么会…不疼呢?
李昕压下心底的恐慌,抬头问沈丹青:“我怎么了?”
他脸色苍白,脸上的平静就像是一张纸,轻轻一碰都会破。
沈丹青试探着安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