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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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臣-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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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掉下去。
  老爷子一步步朝他走去。
  “当年你弃我于不顾,害得我身陷囹圄,之后又一走了之,有了野女人生的儿子还不够,甚至多年后还生了个小儿子。你呀你,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血螨蛊师遮着脸的斗篷落了地。他那张肖似苗恩的脸也迅速燃烧了起来,没人来得及看清他的真容。
  可我却看到了他那白骨之下,那凄然的笑容。
  “可是我想,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爱着你的。”
  那些虫子都在血螨蛊师的骨架上燃着幽幽的蓝光,衬得他恍若异世的鬼魅。
  “……阿满,我也老了。”君老爷子走到了他身边,十分怜惜地看着他仍在被虫子啃食的身体,拍着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膛道,“你看看我,就剩一把枯皮,枯骨头了。”
  血螨蛊师的身形晃了一下,被老爷子一把揽进了怀里。那些虫子迅速地从血螨蛊师的骨架里跃到老爷子的手臂上,开始蚕食起他的血肉来,却不攻击周围的人。老爷子恍惚地任那些虫子啃食着,抚摸着血螨蛊师森然的头骨道:“我知道无论怎么解释,你都不会再相信我这个叛徒;所以,反正我也寿限将至,没你的日子,又都过不愉快,我便陪你一起去吧。”他用那枯朽的嘴唇亲了一下血螨蛊师的额头,又道:“只愿在黄泉路上,你不要嫌弃我这个老头才好;这些年我欠你的,便也一并在忘川河边还吧。”
  老爷子不顾身上燃烧着的蓝色萤火,抱紧了他;
  然后,两人带着满身幽蓝的光,齐齐地栽向断崖下。
  “爹!”娘追过去,跪在那里朝下面喊了一声,已是泪流满面。
  一直站在那边静静看着的儒易,也不由得潸然。
  ……
  我终于支撑不住,在仲颜帖木儿怀里睡了过去。
  睡的时候心里想着,结束了,一切真的都结束了。
  ……
  ……
  ……
  朦胧间,我听见娘的声音:
  “去把蝉酱拿来。”
  不多时,我那只原本灼痛的手臂就被一团清凉的物什包裹了起来,那东西尽力地从我皮肤里吸取着热毒,涂的人也很细心,将它抹得十分均匀。我的身体干净而清爽,看得出已被侍人清理过了,此时的感觉竟是前所未有的舒适。
  待到睡够了,我便慢慢地睁开眼。闵兰正坐在我的身边,漂亮的眼睛下有一圈浓重的青黑,看得出是因为担忧而多个夜晚未曾睡好。
  “嫣儿……”我唤他。
  他惊喜地睁大眼睛,扑过来压在我的胸前,语无伦次道:“景郁,你、你醒了,渴吗?我、我现在就给你倒去。”
  我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他。怎么李不花不结巴了,他倒成了个小结巴?
  刚想抱着他安慰两句,谁知闵兰说完,忽然一口气没提上来,径直晕了过去。我抱着倒在自己怀里的闵兰,愣愣地看向梳妆台边坐着的人:“娘,这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娘打了个哈欠,也是一脸困倦的样子,“嫣王这几日不眠不休地守着你,只是太疲惫罢了。唉,你是昏迷,现在嫣王也累得昏过去,一直伺候病患的我可真够受的。”
  我便叹口气,弯身将闵兰的靴子脱掉,抱着他躺上来,让他斜靠在自己的胸膛上。这时,我忽然注意到自己的手臂上包裹着一团黑黑的东西,味道颇有些古怪,于是皱起眉道:“这是什么?”
  “蝉酱。”娘从梳妆镜前转过身,一边梳理着她的长发,一边道,“就是百夷族给你送来的,还挺好用。”
  ……
  不知为何,也许是方才睡得太过安稳,我居然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还身在云南。
  似乎我总觉得,之前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场梦罢了。
  在娘的口中,我逐渐知道了所谓的真相。
  君老爷子和血螨蛊师是旧识,至于是什么旧识,自然就是我想象的那样。
  老爷子在当年初成家时,曾经奉命出使过瓦剌,在那里邂逅了尚为年轻的血螨蛊师。至于他们间的那些个风花雪月,和市井间传递的那些风流读本相差不多,前前后后,也就是那么回事。
  当时野蛮的女人部落——阿日善族还未完全隐匿,抢夺异族男子留嗣的习俗也一直都在。某一年,阿日善族的巫师宣称,瓦剌某个部落的巫师可以为她们诞下男嗣;而不巧,那个部落的巫师就是血螨蛊师。
  她们将血螨蛊师掠走的时候,正是老爷子和他情浓的时候。
  可老爷子并没有去救他,反而因为皇帝的诏令,一溜烟儿跑回了京城。血螨蛊师九死一生,逃出来后才发现自己的情郎已没了踪影,多番打听才知道老爷子溜回了京城,而且在京城还有妻妾,甚至还有个女儿,之后大为光火,立誓与老爷子恩断义绝。
  后来,君老爷子在京城里左右踌躇,还是厚着脸皮跑到瓦剌再续前缘,果然吃了闭门羹;然后,倒霉的君老爷子就被阿日善族人掠回去了。
  结果,情深义重的血螨蛊师去救他了。
  结果,聪明的君老爷子在血螨蛊师没有赶来之前,就偷偷跑了。跑的时候,怀里还揣了个男婴,那是阿日善族人生下的、血螨蛊师的儿子。而血螨蛊师在看到老爷子的身影时,凄凉地以为那是他和野女人生的,结果一怒之下,再没去找过他。
  而君老爷子也一直以为血螨蛊师恨着他,又不敢带着他的儿子前去相认,两人这么耗着,竟也就耗了这么多年。
  我想那个男婴,应该就是苗恩。
  没想到苗恩的身上,竟有着阿日善族的血统。
  然而娘没有说是谁。她只说,老爷子把男婴送到了宫中。
  血螨蛊师自那之后,对阿日善族下了很毒的诅咒,说他们注定会被君家的后代灭族。这君家的后代,本来应是指儒易,却阴差阳错地安到了我身上;然而由于我浑身上下一点煞气也无,他们便得了一个温和的结局,只被消灭了文明,而族人仍分散地活着。
  娘年轻的时候游历瓦剌,由于爱好打抱不平,在那里遇到了因为汉人血统而屡遭兄弟欺凌的帖木儿,将他从狼口救下后,给他讲了一通大道理,又教了他一些护身的功夫。因此娘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那一位恩师;因着母亲死得早,也算是他的半个母亲。
  在瓦剌的时候,娘见多了阿日善族人的恶行,便只身独闯阿日善族部落,在那里遇到了年纪还小的斯琴,并和当时来阿日善族的河流投毒的血螨蛊师交了手。她并不知道血螨蛊师和老爷子的恩怨,而血螨蛊师却是认得她的。所以他“不小心”下重了手。其实仔细想一想,那时的血螨蛊师应是希望被君老爷子来瓦剌找麻烦的吧;只可惜两人都太钝,抑或是都太犟。
  娘在阿日善族部落的河流边教斯琴汉人的文明,对她说,男女只有两情相悦才可结合;并且偷偷地把她带出来,看外面的世界。可斯琴虽然听了她的话,举止投足也有了汉人先进的样子,可部落里大多数族人却是不这么认为的,斯琴当上酋长后,也因此失去了威信。
  这些故事被娘简略地讲完时,我沉默了许久,道,老爷子呢?
  娘叹气道,老爷子已经死了。
  那日鲁雅尔山上燃起了通明的蓝色萤火,君老爷子抱紧身在虫堆里的血螨蛊师,两人的身体滚在一起,在虫子的啃噬中一齐坠落山崖,尸骨无存。
  这就是他们的结局。
  血螨蛊师知道自己的寿限将近,便想着要见老爷子一面,可不知是什么原因,从瓦剌送出的信从未到过老爷子手里,他以为老爷子是当真冷血、对自己再无一丝眷恋了,便出此下策,以我来要挟他。
  我想老爷子,也应当是深爱他的。
  可他们的故事太过复杂,我们旁人,是搞不懂、猜不透的。
  娘看起来十分淡然,想必已经哭过了,知道以后,就只剩下我们这两辈的日子了。
  我走出去的时候,儒易正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远处水蓝的山头,尚未褪去稚气的侧脸难得地露出了一些成熟。
  “叔,你知道么?是我害了你呀。”他忽然开口道。
  我不说话,等待着他的下文。
  “那个巫师给爹写了好多信,可都被我扣着,从没让爹到手过。”他转过身来对着我,眼底满满的都是悔意,“如果我早点让那些信到爹手上,叔就不会遭这些罪了。爹也……不会死了……”
  我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扣着那些信。
  他的眼里已隐约有了水光,半晌咬着牙道:“爹不肯答应我和你的事,我就偏偏不让他和老情人如愿。”我看着他,想要教训他,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一直敬重的父亲死了,他比我更难过。
  “我知道,叔在心里其实是很讨厌我的吧。”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又蛮横又任性,实在没有一点讨人喜欢的地方。你不喜欢我,也是应该的。”
  我觉得这个趋势有点不妙,于是略显尴尬地别过去道:“怎么会呢……啊,你是已经成亲了吗?新娘子如何?漂亮吗?”
  这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他幽幽地看着我道:“我没成亲。说成亲,只是想看看叔有什么反应罢了。”说罢怅然地叹口气,转过身去,双手撑在栏杆上道:“果然……叔真是……一点都不在意我啊……”
  我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
  血螨蛊师死了,老爷子也死了。
  云南终于迎来了安宁,瓦剌人也可以重归他们的故土。
  所有的一切,都看似已经尘埃落定。
  娘对她的两个媳妇都表示满意,说我已经大了,不再需要她的看管(事实上她也没看管过),于是就不跟着我们凑热闹了,打算起身去见身在亦力把里的阿日善酋长斯琴,然后继续她的旅程。
  “娉婷,你要不要做我老婆啊?”
  装饰精致的小屋里,蓝正辉半跪在肌肤已经松弛了的娘面前,腰间的剑垂放在地上,抬起眼诚挚地对她说道。
  一如当年,年少的闵玉站在我面前认真地道:“玉烟,你要不要做我皇子妃啊?”
  往事如烟,逝者已矣。
  娘默默地落着泪,将发枯的手交到蓝正辉宽大的掌心里。
  ……
  所有的人都有了好归宿。
  方继言有出众的儒学造诣,我便安排他在这里做了学官,他现在的妻子诺敏长老凭着出色的技艺在城中开了一家首饰馆,和周边的小国都有贸易,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末雅矢里、李不花、闵兰和燕柳,我的宝贝儿子琼儿,都在我的安排下坐着马车去了江州。
  对于一个想要寻找桃花源的人来说,江州的乡下无疑是最好的居处。我写信慰问了一下自己未来的邻居耿鸣哲和耿冰牙,并托他们为我挑选一座好的住宅。原本我想只与闵兰、燕柳和琼儿过四人世界,可孤身一人的末雅矢里、妹妹不久前才带着母亲嫁人的李不花都表示不想再回瓦剌,也想跟着去凑凑热闹,我思索一下便也就应允了。
  没想到的是,儒易也不愿再回京城,要求和他们一同前去江州。
  临行的那天,我对着马车里的人挨个嘱咐。
  “嫣儿,你要把自己养得胖胖的,若是我过去时发现你瘦了,绝不轻饶。”我轻抱着闵兰,为那略硌手的触感心酸了一下,随即在他脸颊上亲了一记。闵兰窝在我的怀里轻笑道:“说得好像养小猪一样……”
  我听罢有些飘飘然:“我宁愿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小猪啊……”
  这话一出口,其余几人都寒了一下。
  “柳。”我继而看着燕柳,憋了半天只是道,“你也要吃胖一些……”
  燕柳沉默着点点头,上前拥住了我。
  我和燕柳之间,多数时间是不需要言语的。目光转向末雅矢里时,我想了想道:“中原可能和你们鞑靼的民风习俗相差许多,汉话也有些难学,若是不适应的话……”
  “知道了。”末雅矢里打断我的话,一头钻进了马车里。
  我只好看向才治好结巴不久的李不花,嘱咐道:“平时要多说话,话一多,就不会口吃了。”
  李不花郑重地点点头。
  最后,我捏着自己儿子的两只小胳膊,恐吓道:“臭小子,等爹办完事还不会说话,看我不打红你的屁股。”
  臭小子瞪眼看了我一会儿,忽然道:“……爹。”
  我愣了。
  软软的,糯糯的,的确是爹两个字无误。我呆呆地看向闵兰:“他什么时候会说话的?”
  闵兰侧头想了一会儿,道:“就是你在鲁雅尔山上的日子。”
  这么说,这小子第一个叫爹的对象,竟是闵兰了?我有些吃醋地看着闵兰,将琼儿递了过去。
  谈话间,一个背着包裹的身影匆匆地迎了上来。
  我回头一看,竟是儒易。
  “我知道叔不喜欢我,不过以后,我会试着让你喜欢;在你来江州之前,我替你看家。”他说着轻盈地跃上高娃拉着的马车前端,对着身后招呼道,“走吧,四个外甥媳妇!”
  闵兰抿嘴一笑。
  燕柳淡淡地点了点头。
  末雅矢里黑了脸。
  李不花则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惊呆了。
  不会吧,我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两个媳妇?
  我为官的这些年攒下的俸禄,够养活他们吗?
  待我回过神时,拉着马车的高娃已经展开四蹄奔跑了起来,淡金的马鬃拉出一个美丽的弧度,在这云南的土地上渐行渐远。
  “哎,哥,回神了!”知赏在身后扯了我一下。
  我回头,看到她骑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上,头上仍盘着丫鬟似的花苞头,正叼着一根草芥斜眼看我,动作依然没个姑娘家样子。
  一看见她,我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似乎把她嫁出去,的确是这世上最难的事。“你这是去哪儿?”我看着她怪异的行头道。
  “哦,我和瓦剌贱婢想去乌斯藏云游,若以后得闲了,就去江州看你们。”
  这时,我才注意到她身后骑着白马的塔娜。朝碌长老和苏德长老昨日就动身回瓦剌去了,她这和知赏一样的行头是……
  ——难道这就是知赏的归宿么?
  我再次惊呆了。
  “不当公主了?”我定定地看知赏,“封地也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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