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话,月箫天再没有听进去,只是全心全意对抗着腹中的疼痛。这些日子胎儿的动作特别频繁,竟隐隐有早产之势。为此月箫天担心不已,如果他把孩子生在荻轩斋,他和月玄天就都完了。
有些歉疚地想着,斋主对月家痛恨不已,他为月玄天生子一事,本身就是对荻轩斋的一种背叛。即使如此,他还是想生下这个孩子,这一点,不管遇到身体还是心理上的阻碍,都不曾动摇。
会议持续了整整六个时辰才结束,一直到最后也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明日再议。斋主携月流水率先离开大堂,之后各殿主、门主、堂主也纷纷起身离去。程沁看着脸色苍白的月箫天,担忧问道:“怎么样?要不要我扶你起来?”
“不用……”月箫天撑着扶手缓缓站起来,一直起身子就感到腹部传来一阵钝痛,下半身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僵硬无比。艰难地移动了几步,已是满头大汗。程沁看在眼里,皱眉不悦,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你这么辛苦,还是想生下他?”
“大哥莫再劝了,断月心意已决。”
程沁叹了口气,还是伸手扶住了月箫天,架着他慢慢离开。
身后的白溪这才起身,盯着两人的背景,若有所思。他的搭档段泽奇道:“你在看什么?”
“萧断月。”
“萧副门主?”段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突然道,“他这走路的姿势,倒有几分像怀胎的妇人。”
不能怪月箫天伪装的不好,他已经尽量忽略双腿的颤栗和沉重的腹部了,若不是仔细看是看不出异样的。只是这几日胎儿有下走的趋势,逼得他不得不微微分开双腿。然而段泽的母亲是个稳婆,他见惯了怀孕妇女,也不是想到了什么,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但段泽的随口一说,却让白溪一个激灵!他自守门之人那里套出话来,说萧断月跌下马后以手掩腹,像是腹部受了重伤一般。如果诚如段泽所言……他怀孕了……但他是个男人……这世上能以男子之身孕子的只有一种人!白溪是作情报的,脑中转的飞快——萧断月,月箫天——萧断月被程沁救回来不久,月家就向世人宣布将月箫天从族谱除名!如此明显的线索,自己居然现在才想到!
月家之人,肚中还怀着自己亲生哥哥的孽种么……不知斋主知道了,将有何想法?
之后又过了六天,每天都像第一日一样,众人齐聚一堂,讨论与魔族合作的可能性。终于在第六日决定——联合魔族与碧氏,夺江山,享天下!
听到这个决定,月箫天幽幽一叹,但他无力改变什么,只能支持上位者的选择。
虽然接受魔族的合作,但诛王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使天下易主更非朝夕,之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与碧氏、魔族也还要有更深一步的探讨。斋主发话,众人可以离去了。
“断月,我已发信给月玄天,告诉他明日我就送你出去,约在了巳时见面。”回到房间,程沁告诉他。
“嗯。”月箫天只是简短的应了一句。
“你不开心?你动摇了?你不想再在荻轩斋呆下去,想和他在一起?”程沁抱臂看着他。
“我没有!我只是……”月箫天语塞,只是什么呢?月箫天突然想笑——他对自己的父亲举剑相向,背叛了家族;又为荻轩斋的仇人动情孕子,背叛了荻轩斋。他究竟是走错了哪一步,弄得如今这两面不是人的情况!
“唔——!”腹中突来的疼痛,让月箫天弓下身子——月玄天,等我为你生下此子,你我,咫尺天涯!
第二天巳时,程沁架着马车来到荻轩斋入口,月玄天早早地等在那儿。程沁黑着脸:“等断月生完孩子,立即让他回荻轩斋!如果你想强留住他,我会亲自去找你要人!”
月玄天心道你武功又不如我,亲自找我又有什么用?但还是点点头,毕竟原本他就是如此打算的。“多谢你这几日帮我照顾箫。”
程沁哼了一声,“断月是我搭档,我照顾他是理所当然的,与你无关。”又对着马车里道,“好了,断月,周围无人,你出来吧。”
月箫天自马车中走出,他并未用束带绑着肚子,只是用披风稍微遮掩了一下,默默走到月玄天身边,和程沁道了别,就被月玄天扶进另一辆马车。
马车之中铺着厚厚的软垫,但并无他人。月箫天奇道:“只有你一人来了么?那谁来驾车?”
“这你不用担心,江大夫和十几个护卫都在不远处等着。”说罢向空中放了个信号弹。果然不消片刻,就有十几人骑马赶来,其中也包括江大夫。月玄天道:“你身子怎么样,要不要给江大夫看看?”
“不用了,我们走吧。”
月玄天见他神色正常,也没多说什么,手一挥,众人向紫京的方向出发。
月玄天没有问他荻轩斋将他召回是为了什么,只是道:“你下次可千万别再乱跑了,你可知我看见你留下的纸条,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月箫天淡淡道:“哪里还有什么下次呢,”他抚着自己的大腹,还能清晰地感受到胎动,“这个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我们之间的恩怨也就两清了。到时候,我们就是一对天涯陌路之人。”
月玄天一怔,原本放在月箫天腰上的手猛得一紧,月箫天皱了皱眉,小声提醒道:“玄……很疼……”
月玄天回过神来,急忙松开了手。月箫天见他神色,有些紧张:“你刚刚才答应的,你说等我生下孩子就把我送回荻轩斋,你不能食言!”
“你……就这么急于摆脱我么……箫,你真的能如你所言,与我天涯陌路么?”
真的能么?月箫天扪心自问,他已经和这个男人纠缠了太久,他们之间的前因后果、爱恨情仇、种种种种,真的是一个孩子能算清的么?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荻轩斋已经决定正式叛乱,他身为荻轩斋的一员,和月玄天的关系,除了敌人,还有能是什么?他们之间的结局,除了分别,又还能是什么?
一行人渐渐驶离城镇来到郊区,突然颠簸的路程让月箫天腹中一痛,他一手放在腹上,不再说话。
月玄天自然知道他此时身体不舒服,向外喊了声“慢些”,也不再逼月箫天开口,握住他的手,想着两人未知的未来。
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月玄天的思绪也不知从何处收回,惊觉月箫天的手冰冷,忙双手握住,问道:“是不是很疼?要不要停车休息一下?”
“没事……继续走吧。”月箫天半靠在月玄天怀里,平稳地说,眼睛都懒得睁一下。腹中一阵一阵的紧缩让他无力多想,只是有些害怕——这分明是临产之兆,这个孩子果然等不及要出来了么?但他很快镇定下来,阵痛开始不久,频率也不高,离孩子出世应该还有一段时间。这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即使告诉月玄天他此时的情况也没有用,还不如早些到下一个城镇找家客栈;况且这几个月忍受不断加剧的腹痛真起了作用,月箫天觉得此时的阵痛并不难受。
月玄天听他声音平稳,也就没有在意。马车继续在郊外疾驰着。
突然一个急刹车,即使是月玄天也不由地身体向前微微一倒,怀中的月箫天更是朝他的胸膛猛地一撞。感觉到自己握着的手瞬间一紧,月玄天向外怒斥道:“做什么!驾车不知道稳一点么!?”
外面没有回答。
月玄天心中一凛,想着怕是出事了。“我去外面看看。”月玄天说着,正准备起向,月箫天的手却握的更紧。月玄天这才发现怀中之人无力地倒下,死死咬着嘴唇,满头大汗,硕大的肚子诡异地抖动着。
“箫!”月玄天暗骂自己该死,居然没发现月箫天被刚刚那一下撞得不轻,“你有力气起来么,我替你揉揉肚子。”
“呃——!”月箫天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被月玄天半抱着抱回车座上,呼呼地喘着大气。就在此时,车外传来一个声音:“萧断月,或者我该叫你月箫天?你是临盆在即不敢出来么!?”
月箫天在剧痛之中蓦地睁大了眼:白溪!?
怎么会是他?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秘密?现在该怎么办?一瞬间十几个问题在月箫天脑中闪过,却没有一个有答案。
月玄天见他神色有异,问道:“他是什么人?”
“呃……他是……荻轩斋的人……”月箫天断断续续说出几个字,又被下一波的阵痛夺去神智,原本不算什么的疼痛在这一撞后猛然加剧,虽不至于无法忍受,但肚子里翻江倒海,抽搐不止。
就听白溪又道:“你再不出来,我就命人放箭了!”
月玄天见状,道:“你呆在这里,不要出去。”轻轻放下月箫天,月玄天掀开车帘,跳下马车,家传名剑直指白溪。
白溪并不畏惧,反倒一笑:“月玄天?”
“是。”
“月箫天的哥哥兼情夫?”
“与你无关!”月玄天的剑又近了一分,白溪笑道:“月少当家何必动怒,你看这周围都是我的人,你功夫再高,终有气力尽时,岂能善终?”
月玄天不动声色向四周一望,果然尽是伏兵。他不曾想到路上有变,只带了十几个人出来,虽然其中不乏高手,但尚不足对付这百来号人。正思索着对策,月箫天的声音传出来:“萧某何德何能,居然如此劳师动众?”他觉得腹痛稍缓,既然已经被白溪知晓,也就不再遮掩,挺着大肚子从马车上下来。
白溪看着他不加遮掩的大肚,脸上是明显的厌恶:“萧断月,你身为一个男人,居然雌伏在另一个男人身下辗转承欢,甚至逆天孕子,真是不要脸!”
“萧某的私生活似乎还轮不到白门主来插手!倒是白门主这副架势是什么意思,莫忘了荻轩斋规,不得自相残杀!”
“获轩斋规?你还敢把自己当荻轩斋的人?我也很想知道,如果斋主知道你是月家的人,还为月家未来的当家生了个儿子,他会有什么表情?”
月箫天脸色一白,斋主收留他时是知道他是月家人的,但那时的他对月家恨之入骨,甚至以萧断月为名。如今他心甘情愿为月家产子,斋主若知道,必定不会原谅他。
白溪见他有所动摇,冷笑道:“我今日就要为获轩斋清理门户!”说罢,一个手势,周围伏兵倾巢而出,杀声不止。
月玄天手上的剑更握紧了几分,将月箫天护在身后,道:“小心!”
“嗯!”深知今日是祸非福,月箫天与月玄天背对而立。但此时他阵痛又起,腹中一阵收缩,一时间竟连站立都成为一种困难。月箫天托着自己的大腹,咬牙忍下,心道至少不能成为月玄天的拖累。
双方一触即发,白溪胜在人多,以车轮战的方式不断围攻玄、箫二人。月玄天亦非泛泛之辈,长啸一声,三尺青锋向四周一划,四周之人应声倒下,但很快第二波攻击又紧接而上,月玄天不敢放松,干净利落地解决了一个又一个,此时另一人突然加入战局,正是白溪的搭档段泽,他的武功与之前的小兵小卒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趁月玄天不备一剑刺下,月玄天反身一挡,双剑相交,两人各退数步。段泽长于快攻,不及喘息又提剑而上,他之前在暗中观察,已察觉月玄天的几处弱势,招招进攻月玄天的弱点所在,但月玄天也不遑多让,不退反进,以攻为守,一套明月剑法摄人心魂。、
两人僵持不下,一战已是半个多时辰。原本月玄天的功夫在段泽之上,但对方人多,他又要护着月箫天,实力便大打折扣。看着己方人马一个个倒下,月玄天手上招式不乱,实则心急如焚。身后的人呼吸越来越急促,月玄天知他必正忍受着极大的痛楚。此时段泽看准时机,一剑向月箫天刺去,月玄天挡之不及,唯有向段泽要害处刺去,逼得段泽回身相抗。正是这一刻,月玄天与月箫天分开一瞬,一直在一旁观战的白溪终于出手,目标直指月箫天!
月箫天明白此时月玄天无力顾上自己,尽量忽视腹中的疼痛和下体的异样,抽出防身的匕首全力一搏。当的一声,月箫天虽然挡住了白溪第一轮的攻击,但也和月玄天越离越远,眼见那人正被段泽缠得脱不开身,月箫天反而镇定下来。白溪以腿法见长,又以剑为武器,自己则只有一把匕首,月箫天迅速判断局势,贴上白溪近身相搏。白溪也看出了他的目的,巧妙与他拉开距离,月箫天不依不饶,快速缠上。但他此时正忍受着一波接着一波的阵痛,每移动一步脚下就是一阵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可他不得不跟上白溪的速度——一旦距离被拉开,他就再无胜算!
然而白溪又哪里肯如他的意,快速移动着身形,两人你追我赶,谁都不肯先认输。但白溪自认手上功夫也不弱,实在躲不开就与月箫天拼着剑上功夫。月箫天内力不足,此刻又全以护住胎儿,力量上已输了一截,只得用挑、刺等巧劲使出剑招。
“明月剑法?”白溪一笑,“我今日倒要见识见识!”
明月剑法是月家千百年来代代相传的剑法,威力自然强大。如今月箫天虽无内力,但仅凭招式也能与白溪打成平手,白溪的优势发挥不出,心里着急。他不知道的是月箫天此时也是强撑,临产之兆越来越明显,腹中紧缩一阵紧过一阵,他只能尽量无视此刻的身体上的痛楚,一心想着退敌。
白溪与月箫天近战片刻,终于还是决定拉开两人的距离。他轻功极好,堪堪躲过月箫天一招,足尖一点飞掠而退。
月箫天急欲追上,但腹中突然一痛让他动作慢了半拍。只是一瞬之差,胜负立见!白溪得意一笑,一个扫堂腿,夹带内力,重重踢上月箫天的肚子!
“箫——!”远处月玄天被段泽相缠无法脱身,但无时无刻不在关注月箫天的情况。见了这一幕,大吼一声向段泽攻去。段泽也见到此景,眼神一变,勉强躲开月玄天的攻击,之后却做出令月玄天意想不到的举动——
“啊——!”月箫天痛呼一声,被踢得飞了出去。落地之处正好是一斜坡,月箫天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沿着坡度一路滚下,腹上被无数碎石磕碰,最后重重撞上一棵树!树上仅剩的几片树叶被这一撞缓缓飘落,一时间竟有些萧瑟凄凉之感。
“呃——!”月箫天捧着肚子,胎儿躁动不已。他想撑着树干站起来,勉强直起身子,白溪已来到他的面前,得意洋洋,一脚狠狠踩在月箫天硕大的肚子上!
“呃啊——你——!”月箫天痛得无法出声,泪水几乎要本能地涌出。白溪更用力地向下一压,似乎很享受月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