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来人已至月箫天身前。
“你没事吧?”那人就要俯下身来查看,月箫天不顾自己胎息大动,凝聚全身力气,匕首一挥猛力刺向来人,却生生停在那人咽喉处,有些不敢相信:“银铃——?”
月银铃听见有呻吟之声才来这边看看,却不想突然被袭击,吓了好大一跳。在黑暗之中他努力辨认着眼前这个人,好一会儿才道:“箫哥哥?你怎会在此?”
“呃——!”知道来人没有危险,月箫天聚起的力气瞬间散开,一波接一波不断加剧的腹痛又开始了一轮新的折磨。“呃啊——!痛——!”顾不得是在月银铃面前,月箫天手捧大腹翻滚着。“啊啊——啊——!”
“箫哥哥你怎么了?”月银铃有些慌神,他从来没有见过月箫天这么脆弱痛苦的表情,视线来到他不正常的巨大腹部,月银铃暗暗吃了一惊,猜测令月箫天痛苦的症结就在此,伸手摸了摸月箫天的肚子,触到他的皮肤的一瞬间,竟觉得掌下一阵颤动,似有活物一般,吓得月银铃迅速缩回了手。“你这是……?”月银铃搭上月箫天的脉搏,大惊失色。
“救……救他……求你……”既已被发现,月箫天也不再隐瞒,双手仍努力地护着肚子,对着月银铃虚弱地哀求。
月银铃也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她是月玄天一手教出来的,最初的慌乱已经过去,将手放在月箫天腹上,月银铃坚定地说:“你放心,他决不会有事。”
月箫天是被自己的梦吓醒的,梦中一个白嫩的婴儿向他咯咯笑着,下一刻却突然不见。月箫天在梦魇之中挣扎起身,伸手触到了自己的大腹,不禁松了一口气。
回想晕过去之前,最后见到的是月银铃。月箫天打量着四周,这是一间普通的民房,很朴素但并不破旧。这时有人推门而入,月箫天警惕地看着房门,来人人未至,先闻得一串清脆铃音,正是月银铃。
月银铃见靠在床头的月箫天,笑道:“箫哥哥。”
“谢夫人。”——月银铃夫家姓谢。
“别这么见外,我把你当哥哥,希望你也能把我当妹妹。叫我银铃就好。”
月箫天也就不再避讳,点点头算是应了。
月银铃递上手捧的瓷碗:“这是安胎药……”说完脸莫名其妙地一红。月箫天也有些尴尬,只先接过药喝了。两人对看一眼,都不知该说什么,一时间安静下来。
“箫哥哥,你……”月银铃按捺不住,终于问了出来,“你怎么会……你明明是男人……”
月箫天抿唇,要他回答这个问题总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瞒也是瞒不住,况且这几日他恐怕还要由月银铃照顾,只得道:“你到底不是月家人,月家血脉特殊、天赋异禀,有能以男身孕子之人。”
“那你的孩子……是玄哥哥的?”
月箫天不答。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连我夫君都不会说。”
月箫天自然知道月银铃不会出卖月玄天,听她这么说,也就点了点头。
月银铃却是脸一红,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羞什么,只是没有想到男人和男人也可以……甚至连孩子都有了……“那玄哥哥知道吗?”
“他自然是知道的。”
“可是你昨天……”月银铃想到昨晚的情形,仍不免有些后怕。她昨日去京郊一间寺庙还愿,至夜间才回城,途经那片林子,听到有人痛呼便去看看。谁知竟看到大腹便便的月箫天,下身还在不断流血。幸好月玄天当初有意把她往月箫天的性子培养,特意送她去学了医,加之她自己也初为人母,对孕子一事有经验,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月箫天不愿提昨日之事,转移了话题:“我这是在哪里?”
“啊,这里是谢家一下仆的家里。昨日你晕了过去,我一人又抬不动,便唤了下人将你抱到这里。”
月箫天呼吸一滞:“还有别人知道我…怀孕的事?!”
“没有,他们不知道。我说你是我认识的一个女子,胎息不稳,要他们速将你送到最近的人家。黑暗之中他们看不分明,又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他们都是些什么都不懂的乡下人,不会多想的。”
月箫天的脸色并未因银铃一番话而好看多少,反而沉声问道:“昨天抱我的有几个人?分别叫什么?”
月银铃脸色一白,她虽无邪却不天真,知道月箫天心中所想,不禁哀求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名字!”
“箫哥哥,别这样!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算起来他们也算救了你一命,你怎能恩将仇报杀了他们?就算为了你的孩子积德吧,别造杀孽了……”
“他是……”月箫天本想说他是月玄天的儿子,与我无关。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只是冷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再追问。
月银铃笑道:“我代他们谢谢你。”
月箫天叹了一口气:“银铃,我有一事要你帮我办。”
“什么事?”
“你知道月玄天在这附近有一处别苑么?”
“嗯。我怀孕时还在那里住过。”
“你去那里找月玄天,告诉他我在这里。记得你一定要亲口告诉他,决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好,我这就去。你一人没问题吗?”
“放心。你去吧。”
约摸一个时辰之后,月银铃回来了。月箫天问道:“怎么样?”
“嗯,我见到哥哥了。他很担心你,不过他要你放心,等他找到空隙就会来看你。”
月箫天道:“我知道了,多谢你。你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
“那好,你好好休息。”
月箫天就在这间普通农家静养了四五天,因为不敢让太多人知道这个地方,这几日都是月银铃亲自照顾月箫天,月箫天也是医者,对自己的身体有个底,努力配合月银铃疗养,几日下来身体好了不少,面色也红润了些。
然而这几日,月玄天一直没有出现。问月银铃,她就说是月友梅看得紧,月玄天抽不出空。
但这样的话显然无法说服月箫天,他皱了皱眉,沉声道:“银铃,你老实告诉我,月玄天究竟怎么了?”如果不是出了事,以月玄天的本事和他对自己的关心,这几天来无论如何也会现身的。
月银铃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银铃!你再不说,月玄天真的出事就来不及了!”月箫天也急了。
“啊?”被这么一说朋银铃也有几分慌神,“哥哥他……他回月家祖宅了……”
月箫天脸色一白,虽然月银铃只说了这一句,但他心下已经明了。月玄天对他的出现隐而不报,已是触了家规。被带回祖宅,定是要接受惩罚。
“月家家规第三十四条,对家族通辑之人隐而不报,处断臂之刑……”月箫天喃喃轻语。
月银铃也有些害怕,她也听说过这条规矩,但心里总还存着幻想,安慰月箫天道:“你放心好了,玄哥哥是少当家,又是当朝的元帅,听说月伯父也很宠爱他。总不会真的砍了他的手的……大约就是让他跪跪祠堂什么的……”
“不,你不明白……”月箫天呼吸急促起来,“你终究不是长在月家,你无法理解那里究竟是怎样变态恐怖的一个地方,不理解他们对家规是怎样的绝对服从,莫说他只是个元帅,他就是当朝附马、皇亲国戚,也无法躲避家规的处罚……”
“怎么可能……”月银铃道,“私自处人断手断脚,难道月家可以不顾王法吗?”
“你说对了,月家就是可以不顾王法,月家势力之大不是你能想象的,不然朝廷这么忌惮他们,为何一直不下手,还任由月玄天掌管兵权?因为朝廷根本不能对月家下手!月家俨然已自成一派,对月家人来说,月家家规就是国法,月家当家的话就是圣旨!”
月银铃不可置信,她只是月玄天私自认的妹妹,名字不曾入月家族谱,故而从来没有想到,月家会是这样一个是非之地。
“我要去找他!银铃,替我备车!”
月银铃一呆,道:“事到如今你去找他又有什么用?况且你的身子才刚刚好一些,胎息尚不稳,此去月州千里迢迢,你的身体怎么经得起一路风尘?你到底想不想要这个孩子!?”
“除了我之外再无人救得了月玄天了!你放心,我心中有数,这个孩子不会有事的。”
“但是……”
“我生这个孩子是为了月玄天,如果他因此受到什么伤害,我要这个孩子何用?”
“那你自己呢!?”
“我……”月箫天一愣,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别说这么多了,他们恐怕已经出发两三天了吧,我们动作要快些,不然就来不及了。你也不想看到你的玄哥哥变成独臂元帅吧。”
“嗯……”月银铃轻应一声,“但我要和你一起去。”
“这……”月箫天生出几番犹豫,月银铃医术不错有她在身边照顾固然是好,但她毕竟是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流言蜚语可以要了一个女人的命……“你丈夫那边……”
“夫君那边我会想办法,我绝对不能让你一个人,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以为玄哥哥还能原谅自己吗?”
“那……也好……”
月银铃还是不放心,最后找来了耗子,三人一辆马车,匆匆往月家祖宅赶去。
紫京位于整个国土版图的北方,而月家所在的月州则属江南之地,即使是上等宝马,也要十多日方可赶到。
月箫天心系月玄天,不赶多有耽搁,一路上催着耗子快些。他坐在马车中,即使车内已经垫了厚厚的棉被,月箫天还是被颠簸的道路折磨得冷汗岑岑,双手一直抓着身下的垫被,咬牙忍耐着。
月银铃心有不忍,道:“箫哥哥,休息一下吧。”
“不行……!”月箫天断然道,“月友梅必是带着月玄天快马加鞭回了月家,我们不能落下太多,否则一切都晚了……呃——!”话音刚落,腹中便传来一波钝痛。
“可这么没日没夜地赶路也不是个办法!”月银铃提高了声音,“你的身体根本经不起这么折腾!”
月箫天虚弱地笑了笑,道:“男人怀孕不似女子,这些疼痛都是正常反应,你不用担心。”月箫天没有说出的是,这样不顾身体的赶路,会导致自身气血溃乏,加之胎儿对精血的不断吸取,可能会留下不可痊愈的后遗症。
月银铃自知他所言不实,但她也担忧月玄天,故收了声不再言语。
月箫天向后倒去,双手在腹上不断按揉以减轻疼痛。这种疼痛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料,好在还可以忍受。比起自身的不适,月箫天更在意的是月玄天。
虽然这些日子夜以继日地赶路让月箫天元气大伤,但胎儿却一天一天长大,十五天后众人到达月州,月箫天的腹部已经比刚出发时又大了一圈,即使以秋衣为掩也能看到明显的突起。月箫天担忧地看着自己的肚子,有些头疼。虽然孩子长得好让他很开心,但却为他的计划又添了一分风险。
三人在月州一间小客栈里住下,耗子打点完一些琐事回来,看月箫天和月银铃二人都不说话,奇道:“怎么了?”
“箫哥哥正在想对策。”
“对策,这还用想么?我去找几个帮手,把月大人救出来就是了!今晚就动手!”
月箫天道:“不急。”
“咦,这一路上最急的不就是断月你么,怎么到了月州反而不急了。”
“我一路上着急是怕他们已经动刑,如今我们已经到了月州而他们并没有动手,就不用急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随时可以动手所以不用急?那我还是今晚去,早动手总比晚动手要好。”
月箫天奇道:“你是认真的?你真的打算闯进月家把月玄天救出来?”
耗子莫名其妙:“不然呢?”
月箫天无语,好一会儿才道:“第一,月家防卫森严,机关无数,不熟悉月家的人根本不可能进入,遑论救人了;第二,即使你救出了月玄天,以他那种死脑筋和对月家的愚忠,会自愿再回去受罚的;第三,就算月玄天不愿回到月家受罚,月家也不会放过他的。他和我不一样,一直处于光明之处,是人人皆知的人物,根本不可能躲开月家的通辑。”
耗子愣道:“那照你这么说岂不是没办法了?月大人想离开月家,就必须受那断手之刑!?”
“当然不是。我千里迢迢来到月州,难道是看他的手怎么断的吗?”
“那……”
“我自有办法。耗子,有一件事需劳烦你。”
“你说,我办。”
“月家罚人麻烦得很,还要选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日子方会处刑。你去打听一下,他们准备在哪天动刑。”
“好。”耗子一口答应,很快就出了门。
月银铃看着月箫天额上不断渗出的冷汗,轻声道:“箫哥哥,你也别想太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先休息一下吧,不然胎儿真的会受不了的。”
月箫天也确实累了,并不反驳,就躺着入睡了。但他此时挺着五个多月的大肚,平躺也不是,侧卧也不是,不管哪种姿势都会压得肚子很不舒服,十分苦恼。想到以前的日子里,月玄天定会让自己在他怀中寻个最佳位置,双手还不停在他腹上为他按摩,心中便涌起一阵苦涩。
苦涩过后却是苦笑,自己不顾有孕之身千里迢迢来到月州,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自己真的已经不可自拔?就为了那人的柔情,忘记了自己的仇怨,忘记了自己立场,不惜一切想要救他……
“月玄天……”满满的苦味萦绕心头,月箫天终于忍不住念出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名字。
月玄天当然不知道月箫天从紫京赶来了,他所担忧的是月银铃一人是否能将月箫天照顾好。看那日箫出去时的样子,必是在忍受极大的痛楚。虽然银铃和他说父子二人一切安好,但他没有见到月箫天,始终放心不下。
对于断臂之刑,月玄天其实是不太害怕的。早在他十年前和月箫天重遇,一心想要补偿他之时,他就准备好了这一天。事实上,对于月玄天来说,断臂一刑反而是一种解脱,能让他产生一点对月箫天有所补偿的感觉。
到了惩处当日,不止是月家人,几乎所有的月州人都在谈论着这一次的事情。月玄天即使离开月州多年,声望仍在,也不免有些人忿忿不平。但大多数人还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想看看这位天之骄子,被砍下一臂的狼狈模样!
“断月,你到底有什么办法,月大人马上就要被处刑了!”
“嗯,我知道。”
“知道你还这么冷静!”
“耗子你先出去好么。”月箫天说罢,从包袱中拿出束腹的束带。
耗子一瞬间明白了,白着一张脸:“你不是吧……你想亲自去救月大人?”
“嗯。”
“你疯了……你这样子去了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