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杀闻言沉默,许久后淡淡嗯了一声。
“…不收手吗?”
“白离魅还没死。”
“我的命随时都可以奉上。”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鬼杀一顿:“留着吧,他既然没有杀你,你就替他活下去吧。”有时候活着才是痛苦,这个道理他懂,冷星懂,慕容苏也懂。
冷星苦涩的笑了笑,没再言语,若是可能,他多想追随少主一起去死。
也不知是不是小家伙饿了,一碗粥下肚,鬼杀竟觉得腹中不再有灼烧感,整个人恢复几分力气。
吃完饭,冷星给鬼杀做了一根木杖,带着他来到院中。
鬼杀看不见衣冠冢是什么模样,他只是静静站在衣冠冢前面,手按在墓碑上,缓缓说道:“慕容苏,人的一生就如这雪花,终究要九九归一,归入尘土,而我和你之间的一切仇恨,今日……”
碑碎,恨…散了吧。
手掌下略一用力,墓碑登时碎裂一地,他飞身离开。
他活着在世上,不应该只活在仇恨的世界里,除了复仇,还有更重要的人值得他去珍惜,去保护。
他要好好的活下去,为绯雪衣和小家伙。
*
从雪香小筑出来,鬼杀直奔千岁府,在府门口再次遇到那个叫做宁珞的小乞丐,这次宁珞似乎是在特意等他,看到他时明显激动不已,因为那个哥哥托付给他的事,他终于完成。
宁珞只是替君小七传了几句话给鬼杀,原来君小七在花容离开不久,就自己逃出来藏在乞丐窝,现在君小七已经离开帝都,说是要到处游历一下,让鬼杀不要担心。
鬼杀心中的那块大石就此落下,君小七性子太过冲动,是该去好好的磨练,当初他在君小七这个年纪时,早就离开族到处游历了。
鬼杀的突然回来,让阴霾两日的千岁府顿时热闹起来,柳伯看到鬼杀的样子后,老泪是抹了一把又一把,一口气险些哭背过去。
庆帝将绯雪衣一事压下,所以千岁府的众人并不知道绯雪衣现在的情况,众人只知道他们的主子受了点伤,还在宫中修养。现在看到鬼杀回来,蓝总管欲派人进宫禀告庆帝,谁料却被鬼杀阻止,因为他想要去亲自进宫接他回来。
半个时辰后,一辆雍容华贵的驷乘马车在宫门口停下,鬼杀刚从马车中走下来,一旁太监立即撑着伞到他头顶,挡住飘落的雪花。
而早在宫门口等候的云朔丞见到他下车,忙迎上来扶着他嘴里直念叨:“没事就好,回来就好,若你出了什么意外,我云朔丞就死一百次,也赔不出一个你给雪衣啊,你没事真好,真好,等看过雪衣,我便给你看看眼睛。”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他太了解这二人,不见彼此安好,是什么事都不会让他做的。
那充满哽咽关心的声音,听得鬼杀心头一热,淡淡点头:“他呢?”
云朔丞身形几不可见的微颤了下,道:“在内殿,我带你去看他,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只要没死,一切都不重要。”只要活着,什么都会有希望,所以他不在乎眼睛瞎了。
一路上,鬼杀顺便询问了金贵富贵那晚的情况,当听到他自己身上的变化时,他的手不禁放在腹部,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十分清楚那一刻他已经没了意识,所以那一刻与其说是他,倒不如说是用他身体的小家伙。
思及此,他垂眸暗忖,腹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小家伙,为什么绯雪衣能感受它,为什么他就不能?
不过不管是什么,都是他和绯雪衣的孩子,一个还没出生就知道保护自己和阿爹的孩子,他怎会不喜爱,就算真得是来自地狱的魔鬼,那他这个做阿爹就拼尽所有也会净化掉他身上的魔性。
在听到三人对战时,自己与白离魅同时都伤了绯雪衣后,他又皱起眉,想到刚才云朔丞的那句做好心理准备,他已经大概能想象出绯雪衣伤得有多重。
然而想象终究是想象,等他坐到床边摸到那人时,他才体会到何为惊骇,何为失措。
他紧紧抓住云朔丞手臂,木讷的脸上第一次浮现惊慌,他颤声问道:“这…这是谁?我的主子呢。”
“他就是雪衣啊。”云朔丞低头看着抓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痛声道:“以前他身体耗损太大会昏迷,但这次我检查他身上的伤,发现伤的确很重,却不至于…也许是白离魅做了什么手脚。现在我们带他回弘灵山,那里有药池,先把他身上的伤治好再说。”
听他说完这番,鬼杀已慢慢地松开他的手,绯雪衣的身体情况他一直都知道,而且他怎会不知道这躺着的人就是绯雪衣,那熟悉的气息,那唯有靠近他才跳动的心,都在告诉他,这就是绯雪衣。
但突然面对这想都没想过的惊天改变,他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而已,他多希望这是在梦里,可这毕竟不是梦。
鬼杀再度摸索到绯雪衣的手紧紧握住,重重地闭上眼,深深地吸口气,强迫自己必须冷静。
他不说话,整个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等着他开口。
孰料半响后,他蓦地睁开眼,抱起昏迷中的绯雪衣一言不发地出了屋,足尖一点掠上屋顶,几个眨眼间,便消失在众人视线内。
52章
鬼杀抱着绯雪衣离开皇宫没多久;便被墨白给半路给拦下。
墨白见鬼杀那双眸赤红;神情恍惚的样子,心疼不已;劝说许久;鬼杀都只是默默垂着头;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就好似抱住怀里人;就抱住了他的全世界一样。
这幕刺痛得是墨白的眼;墨白的心:“君莫瑾;你可以不相信外人,难道连小师叔都不相信了吗?”
这次;他缓缓的摇了摇头:“小师叔;我没有不相信任何人,我只是心里好难过,他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三人交手,他相信绯雪衣若不顾及他,岂会受下这么重的伤。
墨白气道:“莫瑾,你这个一旦发生什么事,就都归咎到自己身上的毛病,必须得改。当时候情况危机,谁都不想变成这样,况且再厉害的人也会倒下,更别说在这之前他还给庆帝输内力数十个时辰,你又何必自责,你想要照顾他,就得先将自己身上的伤养好,否则怎么去照顾他。倘若你想他一直都这样下去,你就尽可带他走,届时真正害死他的人,就是你君莫瑾。”
鬼杀愣了下:“不,我怎么舍得他去死,我…我只是想带他回弘灵山。”
…… ……
此时的某小镇暗巷里,一辆通体全黑的马车停在那里久久不动,偶尔有大胆好奇的人进入暗巷中。
在掀起厚重的黑色车帘那瞬间,眼前一道银光闪过,人已被拖进了马车内。
马车微微晃荡片刻,然后又回归平静,暗巷如初,没人注意到那一条条消逝的生命。
*
自那日鬼杀带着绯雪衣回到弘灵山,不知不觉已经大半个月过去,柳伯和凉风也被接到山上,照顾他和绯雪衣,而墨白则带着云朔丞返还弘灵山与帝都之间。
大雪覆盖的弘灵山,茫茫白皑,异常寒冷,但鬼杀每日还是坚持去后山坡,将覆盖在情荼花上的积雪清除。
现在的他小腹微微凸起,再穿着厚重的衣衫,行动上已经略微的笨拙。
在这期间,白离魅就像突然消失了般,没有任何消息,绯雪衣没有醒来,而他的眼睛依然看不见。
云朔丞看过他的眼睛和伤口,回去闭门翻查书籍几日,终于诊断出他是中了木月魔物千年赤蚺的毒,必须吃下赤蚺的胆才解毒。
他听后,淡淡地抿了下唇,白离魅既已把身体奉献给赤蚺得到重生,能得到赤蚺毒,自然不足为奇,但要杀死这条千年赤蚺取来胆,他几乎不敢去想,那东西能杀死吗?或者说它会死吗?
所以,他放弃了,并让云朔丞将此事保密,不得告诉任何人。
现在,他只想陪在绯雪衣身边,守着他醒来。
柳伯不止一次告诉他,绯雪衣是个雪白漂亮的孩子,十分逗人喜爱,小公子出来后也一定会好漂亮。
这话听着实在诡异,可这就是事实。
他记得绯雪衣曾说过他四岁时被丢弃在弘灵山,现在他又变回四岁模样,人亦依旧在弘灵山,这是不是命运的再度捉弄呢?他不清楚。
绯雪衣变成四岁孩童的这个认知,让他在无数个夜里睁眼到天亮,那些夜里,他就静静看着身边软呼呼的绯雪衣,虽然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却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说:吾妻,不要害怕,我一直都在身边陪着你。
他还说:吾妻,让你担心了,我很快就会醒来。
可是这一等,他已经忘记时间过去多久了,他只晓得绯雪衣一直没有醒来。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竟忘记枕边之人是谁。
他只隐约记得,他在等一个人。
……
同时柳伯心底生出一股不安,他发现他家公子变了,这个变不是指性格,而是指样子和其他。
经过长久的静心修养治疗,他家公子身上的伤已经痊愈,只是在某一天,他发现他家公子那一头如缎墨发,竟然有几根爬上了银白的光晕,随后一天一点,渐渐地,凄凉的银白色蔓延至根根发丝,那一头墨发赫然成了一头银发。
伴随着银发的滋生,他家公子开始忘记事物,很多时候前一刻和他说的话,下一刻他就再不记得,又会转身问他方才说了什么。
终于,他不再记得云朔丞,不记得墨白,不记得凉风,他的记忆在快速倒退……
尽管如此,却偏偏记得每日去后山坡照看情荼花,记得每日抱着绯雪衣抱药池。
这吓坏柳伯,疼坏墨白,急坏云朔丞,把脉,扎针,样样都试过,还是不见半点起效,他依旧在忘记事,忘记人。
有一次,柳伯看着那从头到脚都是雪白,唯独眼睛上蒙着一条三指宽黑色锦带的人,问道:“公子,你还记得你怀中的人是谁吗?”
他茫然地摇了摇头:“不记得。”
柳伯叹道:“那你为何要抱着他?”
他的唇紧抿成线,慢慢说道:“可是如果不抱着他,我的心就不会跳,我的心就会好空。”一贯空洞冰冷的声音,也只有在提起怀中人时,才染上一丝柔和。
这话一出,柳伯转身离开,泪水爬满他的那张老脸。
云朔丞鼻头酸涩,手中的药碗当即摔落在地,深褐色的药汁流满一地。
墨白在雪地里饮酒狂舞,最后化作一声悲凄的嘶吼,他如大鹏展翅般掠起,伴随他二十多年的剑,孤零零插在雪地里。
而,墨白走了。
天地之间,随风而走,随风而游。
…… ……
冬去春来,积雪消融,暖暖春风扰乱一池碧水,撩起一股股思念。
这日,柳伯做好饭,照例去后山坡叫鬼杀。
远远地,他就看见一个人负手而立站在山头上,旁边立着一把花锄,春风撕扯他的衣袍,一头没扎没束的银发随意披散而下,一缕缕银发在风中肆意飞扬,更显得那条覆在发丝上的黑色锦带尤为突出。
他微微仰着头,似乎在仰望已经暗下的苍穹。
但柳伯知道,他没有。
“公子,天色已晚,该回去了。”
“好。”他慢慢转过身,那是一张如玉的脸,双唇轻抿泛着淡淡的嫣红,鼻若悬胆,如果揭开覆在眼帘上的锦带,是一双斜飞入鬓的长眉和冰冷的黑瞳。
柳伯每每看到被云朔丞恢复容貌的鬼杀,心里既喜且悲,喜得自然是鬼杀能恢复如初,悲得是鬼杀眼睛看不见,嗓子也无法恢复。
“公子,我们真要带凉风一起走吗?”绯雪衣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三日他们将动身回木月,公子说白离魅是木月人,这事便是木月族内的事,不必牵扯无辜之人进来,他们还是回木月等白离魅的出现。
“他既然是我的师弟,还是跟在我身边,由我照顾比较好。”他的记忆虽然没了,但是柳伯记得这一切,柳伯是带大他的老仆,也是他信任之人。
最初,发现丢失记忆,他也曾痛苦过,无助过,可每当此时,腹中小家伙就会极度的不乖,它会想方设法表示它的存在,让他再没心思去胡思乱想。
而且,隐约中有道声音一直在提醒他,他在等一个人,等那个人回来,他就能记起所有事。
所以久而久之,他亦觉得无所谓,反正他知道他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就好。
柳伯又道:“公子,你现在身子愈发地不便,明日就由老奴来吧。”
“不必。”鬼杀抬手抚上隆起的腹部,淡淡回了句。
…… ……
用过饭后,鬼杀径直的回屋,抱起绯雪衣去了浴池。
白雾蒙蒙,轻烟袅袅,鬼杀全身赤/裸的靠在水池边,长长银发在碧水中凌乱飘散,就犹如一朵不染淤泥的白莲,纯洁无暇,而安静趴在他身上的绯雪衣,面容精致漂亮,白皙的脸颊上那滴泪痣格外醒目。
他现在腹部凸起,绯雪衣这样趴在身上,没过多久,他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于是坐直身子,打算将怀里的绯雪衣从新摆个位置。
只是摆弄半天,也没能摆出个舒服的位置,他索性抱起人坐在池岸边。
他伸手摸到旁边的衣物,随即从衣物上取过一根纤细的红绳,拉起绯雪衣的一只手,小小手掌,肉呼呼的,他的手正好包裹住这只小手。
“绯雪衣,三日后我们就要离开盛京,你若再不醒来,就没机会与你的朋友道别了。”两手相握,细长的红绳在两人手腕上来来回回的缠绕,最后打了个结,两人之间便有了结。
话音落下,一如既往的无人应答。
“这叫夫夫结,在木月的新婚夫夫,月祭祀会亲手为他们系上,代表他们这一生将紧紧缠绕在一起。”他微微的皱起眉:“…关键是现在我只知道你是绯雪衣,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片刻后,他衣袍一裹,将人裹进怀里:“罢了,今日有点累,我们早点休息吧。”
这一夜,依然平静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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