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嫣又气又慌,一巴掌甩过去。“啪”的一声,清脆响亮。趁他愣神之际,她忙向后退开,义愤填膺道:“我花怜虽然一文不值,但也不是任你羞辱的玩物。花怜只是花怜,不是别的女人。”
眼底一瞬幽深不可测,米辞目光转冷,冷如冰霜,直透人心魂,衬得周围温度都降了几分。
被这目光瞧得发毛,但此刻显出异样更惹他怀疑。咬了咬牙,秦嫣强忍着半点不退缩,倔强地与他对视。
半晌,这目光终于缓下来。米辞转开眼睛,轻声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秦嫣冷哼一声,正欲借机请他出去。
不料米辞忽然抬头望向窗外,目光重新收缩,迫人气势一瞬流露。他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秦嫣莫名其妙,不知米辞这话是为何意。不过下一秒她便明白过来。
只见那半阖的窗户无声而开,有人轻轻落坐于窗台之上,一条腿屈起,一手执酒坛,手肘支于膝上。他束一寸宽的藏蓝色绢帛抹额,额发散落遮住左目,眉眼之间尽是颓废自弃之意。相貌却是好看得紧,即使醉成这般,举止之间亦不失风流之态。嘴上留两撇胡子,修剪得很整齐,平添三分成熟男人的味道。
借着清冷的月光,只见那醉眸笼了层蒙蒙的灰色,以至于让人想起蒙尘珍珠,有种黯然的光华。光华是好的,可惜黯然掉了,而纵使黯然掉,光华依然是光华。
时间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从相貌举止至气质神态,他都没有丝毫改变。秦嫣看着他,只觉有种身在未东的恍惚感。他是她整日喝得醉醺醺的四官人,她仍然为替他付账单忙得焦头烂额,叹息不止。
怔怔地看了半晌,视线依旧无法从程浮身上转开,身体再次不受控制。秦嫣气得几乎吐血,花怜啊花怜,关键时刻你别花痴害我,他可不是能轻易忽悠到的人,一旦露出破绽我可就惨了。
程浮没有注意她,仰头灌口酒,摸摸那两撇得意的小胡子,轻笑道:“月夜无事,邀米公子一同喝酒赏月。”
米辞双拳不自觉握起,脸色相当不好,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程浮转头淡淡地望过来,目光似有若无地轻扫过秦嫣,最终落于米辞身上。他笑叹道:“米公子的态度真是越来越差了。去年你还能说三个字,今年却连两个字都不愿说了。”
身体不受控制,她脱口而出:“哪三个字?”吾靠,花怜夫人你除了花痴外,难不成还是个好奇多嘴的人?要死要死要死。
程浮偏眼看向她,轻轻一笑:“滚出去。”
秦嫣:“……”
程浮转向米辞,又道:“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兄弟,连应邀喝酒的薄面都不给,这样不好吧。夫人若地下有知,定为我们痛心。”
拳握得更紧,指节泛着青白,米辞咬牙道:“不准提她,你没资格。”
程浮仰头喝酒,笑道:“人都没了,米公子再怎么深情她也看不到,她也不会活过来。何苦呢?”
米辞倏地立起,冷冷地盯着他,沉声道:“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望向窗外明月,程浮叹道:“有道理。”顿了顿,他视着秦嫣,笑吟吟道,“不过,喝酒赏月与你我皆相关,米公子考虑一下,在佳人面前给我这做哥哥的一点面子嘛。”
米辞愈发不耐,冷声道:“喝酒找他们几个去,你少来烦我。”
晃了晃酒坛,程浮摇头笑道:“人不好找呀。他们几个不是距得太远,就是行踪不定。筛来选去,只有五弟你最合适。”
米辞拂袖薄怒:“再罗嗦灭了你们瀛国。”
程浮大口大口灌着酒,不急不恼。片刻,他笑看米辞,道:“提到这事,我倒想起前段时间听到的一则笑谈。说西戎使团前往北国商谈求和。因为静王和平阳侯一文一武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于是使团兵分两路前去套关系。一路来到静王府,王府管家将那使者领进府中,着他在书房等待,自己则去传话。使者抬头打量书房,不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身体不受控制,她脱口而出:“他看到了什么?”
米辞冷冷地瞧她一眼。她忙捂了嘴噤声。
程浮笑道:“书房正中挂着一面宣纸,上书八个大字——西戎未灭,何以为家。使者当即吓得连滚带爬逃出王府。半途遇到另一路使者,忙上去询问平阳侯府答复如何,另一队使者哆嗦着说出七个字,吃饭睡觉灭西戎。闻言,西戎使者当街抱头痛哭,涕泪俱下。””
灌了口酒,他笑叹,“宁微和曹胄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自己不愿娶妻成家,偏要找出冠冕堂皇的借口。现在北国臣民对他们两人可是敬仰得紧。”
米辞冷冷道:“不只是借口吧。当年出了那种事情,宁微和曹胄对姬若怕是记恨在心,岂能轻易放过他?”
程浮摸上得意的小胡子,笑道:“这般一对比,你和崔焱很够意思。幸亏我没惹到他俩,不然现在可要像若吟一样被揍得四处逃窜,惶惶不可终日。”
米辞斜他一眼,沉声道:“欧若吟是自作自受。”
仰头饮尽最后一滴酒,程浮向秦嫣道:“花怜,再去拿坛酒。”
秦嫣还未动弹,米辞伸手拦住她,面色不虞:“滚到外面喝去,别在这碍我眼。”
程浮悠然一笑:“我不走你难道不会走吗?嫌我碍眼那就自己闭眼别看。”他冲秦嫣努努嘴,“是吧,花怜?”
秦嫣抿紧唇,一言不发。一个米辞已经够烦得了,她可不要再掺合到这两人中来。
程浮上下打量她一番,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我说米公子怎么找了个女人入府,仔细看来,啧啧,花怜与她倒颇有些相似。五弟这是移情吗?”
米辞不耐烦:“你到底走不走?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程浮翻身一跃,翩然落于秦嫣身侧,一把揽上她的腰肢,五指依次不轻不重地拍打着,笑道:“花怜夫人,真是一个好名字,听了就让人心生怜惜。”
米辞眼底一暗,抬手就去挡他:“你做什么?”
程浮揽着秦嫣一路退去,足尖一点带她飞落窗外,冲米辞道:“我看上她了,还望米公子能够割爱。”
米辞怒火三丈,拔剑直指程浮:“她是我的人。”
程浮又笑:“那就更好说了,你的夫人当然也是我的夫人,五弟承让了。”语毕,他揽紧秦嫣,跃上房顶,一路飞奔离开。
秦嫣不知程浮打的什么主意,但她并未挣扎,因为程浮刚刚带她离开房间时,附耳说了一句话,他说,跟我走。
米辞将她看得很严,她单靠自己的力量,逃离相府难之又难。再加上米辞的那番自白,她虽然表面无动于衷,心中却泛起涟漪。
这不是个好兆头,她与他们绝不要再有任何纠缠。程浮固然不可靠,让人永远摸不透心思,但眼下她宁愿赌一把,跟他走。
米辞的暴怒声自背后传来:“拦住他们,不许放走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程渣出场。。。盘算了一下,十渣中唯一一个木有被作者以及读者要求加戏份的(PS:彭古意和颜戈除外),程渣你为得真是太差了。。
作者表示,今天起晚了,所以现在才有新章节,嘤。。
、点水一吻
一路疾行,两旁建筑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飞掠向后。程浮从未在她面前出过手,是以她不清楚他的武功高低。
一开始她还担心会被米辞追上。没多久,见程浮带着她尚且行得游刃有余,将相府追兵绕得头晕脑胀,她终于放下心来。
程浮似乎并不急着甩开他们,饶有兴趣地兜圈子,斜眼看整个相府被闹得人仰马翻。
秦嫣对他这种恶趣味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刚才程浮他们提到宁微、曹胄和欧若吟。由他们的谈话可知,曹胄无事,欧若吟无事,宁微也无事。那次未东的情报怕是出了差错。
一幕幕往事袭上眼前,她还记得那日傍晚,她半躺在院中休憩,吹着习习凉风,轻抚着小腹,细细感受腹中胎儿的变化。
未东属下一路奔来,大声道:“门主,瀛国与南疆谈判破裂,两军陈兵水上,正式开战。瀛国五万水军,南疆八万水军……”
他的话还没说完,又有一骑绝尘而来,翻身下马伏地大哭道:“门主,漠北之战结束,北国全军覆没,曹元帅战死沙场。西戎元气大伤,西戎王被一箭射穿心肺,不治身亡。古意公子失踪,下落不明。”
又是一骑绝尘而来,于马上大呼:“门主,北国京都军士围玄武殿以血为谏,北国皇上已下令,宁微谋逆,诛九族,后日午时三刻行刑。宁府败了!”
接连的打击终于让她承受不住,导致孩子早产,尔后是难产,接着是产后大出血,血尽而亡。
她临死之际,身边只有一个夏漠迟。她临死前,还担心着曹胄和若吟出事,地下无颜见叶梅田甜。
现在回想,只觉好笑。朝堂战场,本来就是虚虚实实,实实虚虚,阴谋阳谋轮番上阵,可笑她当时竟然真的信了。
宁微的手段她又不是没见识过?缜密细致,谋定而后动,环环相扣,一击必中。三大家族与西戎那边私下签订和约,他怎可能丝毫不晓得,怎可能没有半点准备?想来应是欲擒故纵的计谋吧。
他们还活着,活得很不错,这样就很好,她对叶梅她们也算有个交代。以后她是花怜,只是花怜,再不操心这些人的事,再不日夜担心他们是否安好。踏踏实实走自己的路,与他们再无瓜葛。
心绪浮动,她缓缓闭了眼。半晌,轻吐出一口气,又缓缓睁开。
只是……
秦嫣望着檐下静静挂着的风铃,一时脑中转不过来。兜兜转转怎么又回到相府来?而且还是那间书房前。
抽佩剑斩断门锁,程浮推开门,揽她进入。
秦嫣下意识欲提醒,只是话语涌至喉中,又生硬硬咽下去。怎么开口提醒?说这是相府禁地,放着米辞最爱的女人的画像之所,所以不能进入?
四处张望一番,程浮飞身取下其中两轴画像,仔细比较着。
这时相府守卫追至,见他们二人在此,正欲上前捉拿。不料,程浮摸摸那两撇整齐的小胡子,忽然扬眉笑道:“相爷有令,擅入者杀。”
守卫注意到门上牌匾,顿时再前进不得半步。
程浮又取下两轴画像,于秦嫣面前展开,笑道:“怜儿,喜欢哪一幅?”
乍听这亲昵称呼,秦嫣一个哆嗦。自己的画像有什么好看,但她又不知程浮这是何意,只得含糊道:“都挺好。”
程浮道:“那拿这副,傻乎乎的,看着让人心情舒畅。”
秦嫣:“……”
早有侍卫通报。米辞匆忙赶来,正瞧见程浮光明正大地窃他的画像,还评头论足,当即气得声音都变了:“拿下那贼,当场打死。”
程浮呵呵一笑,将画像塞给秦嫣,“怜儿,拿好我们走。”语毕,重新揽了她,足尖一点,翻身跃上屋顶。
米辞怒喝:“程浮,你这是找死。”
程浮丝毫不理睬,带她甩开追兵,一路逃离相府。
好半天,终于行至安全地带。程浮放开她悠闲地在前面走,她跟在后面。
垂眼瞅了瞅怀中画像,往事于心头起起伏伏,她不耐道:“喂喂,你偷的你拿着,我可不是替你干杂活的小厮。”
程浮偏眼笑看她:“我救你出相府,你替我拿幅画就不情愿了?”
秦嫣翻了翻眼:“你要拿也拿点值钱的好不好,这画像能当饭吃呀。”
程浮放缓脚步:“南疆丞相的墨宝,千金难求,哪里不值钱不能当饭吃了?”
秦嫣眼前一亮:“那你要拿也多拿几幅啊。”
程浮:“……”
接过那画像拎在手中,程浮领她出了那密林,又经过一条羊肠小道,最后于一个岔路口停住。
月明星稀,凉风轻拂。草丛中不时有啾啾虫鸣传来,打破夜的寂静,却又让这夜显得愈发沉寂。
程浮抬手,指了一个方向:“你走吧,沿着这条路向前。”
秦嫣不明何意,犹疑道:“你让我走?”
程浮斜睨她:“不然呢,我带着个女人做什么?还不如拎坛酒。”
她觑了他一眼,忐忑道:“你为何救我离开?”
程浮道:“本公子想出手就出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语毕,转身就欲离开。
秦嫣出声叫住他:“等下。”
程浮停住,转眼看她。
嗫嚅半晌,她绞着手道,“那个,我什么都没带,这里距我那门派又很远。出来混没钱寸步难行,你能不能、借我点银两?”潜台词:不给点路费怎么走?
程浮摸着下巴思虑半晌:“借钱肯定是要还的。可是以后我们恐怕不会再见,这如何是好呢?”
秦嫣信誓旦旦:“您说个地址,一有机会我就给公子您送过去。”
程浮上下打量她:“我信不过你。”
秦嫣噎得翻白眼:“几两银子而已,这位公子你至于吗?”
程浮道:“你拿去的是我的酒钱,本公子嗜酒如命,这样算来你要的可是我的救命钱,岂能轻易给你?”
秦嫣万分沮丧,垂眼看自己,期待着能找到些许抵押之物。
程浮皱眉思索,半晌道:“我有一个办法。”
秦嫣忙抬头,喜道:“什么办法?”
程浮摇了摇头,很是为难:“算了,这种办法你不会同意的。”
秦嫣诚恳劝道:“你先说说嘛,说不定我会同意呢。”
程浮道:“不好不好,我们还是就此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说着抬脚又要走。
秦嫣忙拦住他:“程公子,万事好商量,您说说那办法,别急着走啊。”
程浮眉头纠结更甚:“用你身上一物交换,我们两不相欠。”
秦嫣笑得眼睛眯起,环顾自己:“什么东西?你看中我身上的什么了?你说我给你。”
程浮抄手一笑,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色相。”
秦嫣:“……”
三分钟后。
“拉拉小手一两银子,摸摸脸蛋二两银子,搂一下腰一两银子,投怀送抱一两银子……”
彻彻底底被占了回便宜,秦嫣僵着身子,几乎哭出来。一定是她当初复活的方式有问题,不然怎么每次都要出卖色相?
想当初她在未东,一甩手就是千两万两银子,眼都不带眨的。现在为了区区二十两,她就要这般卖节操。喵的早知如此悲催,她干嘛还要活过来。师父那个老不死的又坑她,嘤嘤……
程浮终于将手拿开,神情陶醉地喟叹着,似在回味那种温香软玉在怀的感觉。
秦嫣捧着二十两银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恨得咬牙切齿。但现在她武功没了,手下没了,连钱也没了,只能忍气吞声。
暗暗告诉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看她武功恢复不揍得他满地打滚跪地求饶。这般自我安慰一番,她勉强咽下那口气,转身正要离开。
不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