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猝然听到屋内传出了愤怒的吼叫:谁在那里?!
他毕恭毕敬地在门外显出了身子,托着衣物说道:小人奉命来为少爷送衣物。
谁叫你这时候来的?! 少年的声音突然又从耳边窜起,音还未落,一个精致的瓷器就碎在了他足边,险些击上他。
他没说话,低眉不去看他,而那少年怒不可遏地唤道:进来!把门关上!
他循了他的意思那么去做,然后躬下身子将衣服递到他眼前。
放在榻上! 那少年说,然后又续道:把脸抬起来。
辛垣焕扬起眼角,缓缓将视线挑起,见到了眼前眉眼如画的少年。
靳玥撑起一只手斜倚在榻上,蹙着细长的眉仔细地看他,墨色的发蛇一般逶迤在雪色的肌肤上,长衣退在纤细的腰际,只隐隐遮住身体最隐秘的部分,修长的双腿微微蜷曲着,压着身下凌乱的衣褶,逸散着淡淡的光。
在他玉一般的肌肤上,绽开的尽是绯色如花瓣的印迹,径自伸向身体的隐秘之处。
虽平静如他,这时也不可避免地一瞬惊异了目光。
然而靳玥似乎没有避讳之意,只微微挪移了双腿,让它们在衣物上擦出了颓靡的响。
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靳玥冷冷地说。
小人是被送来为仆的众多人中的一个,少爷必定不认识。
靳玥的眼光似乎有了变化,仿佛想起了什么,他有些惊异地说:对了,是那个……你是其中一人?
是的。
只要一人而已,谁留下?
小人不知。
既然靳玥不避讳,他也就坦然地与他说着话,只是目光微微向它处散着。
对于他的泰然,靳玥似乎无端觉得有些恼怒。
你过来,替我把衣服换上! 他指着他带来的那一袭衣裳说。
他微微颔首,动作轻柔地将衣裳展开,拢上了他雪色的肌肤,虽是看着他布满情欲流痕的身体,动作里却没有一点迟疑惊慌。
靳玥仔细睥睨着他,忽而收起了愤怒的音调,低低地化开了绯色的唇角:你长得还挺好看的。
少爷谬赞。
靳玥突然伸出纤细的手臂弯上他的后颈,笑道:那我好不好看?
辛垣焕愣了一下。
好看。 他低眉而答,没有一丝音调。
靳玥暧昧地笑,手指在他的后颈上轻轻地滑,缓缓打着圈。
辛垣焕没阻止他的动作,只是替他将衣服束好。
他知道身为仆人,不能过多忤逆他人的意思,哪怕那时的他只是从心底勾出了一阵由衷的反感。
然而他的毫无反应却使靳玥突然升腾了怒气。
你这家伙真是……!
就在他怒意高涨的时候,辛垣焕下意识地从唇角递出了一句平稳的话:方才,小人什么也没有看见,小人只是替府上的侍女拿了衣来给少爷而已。
靳玥突然不说话。辛垣焕的那一句轻易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令他想起了此前之事的不宜声张。
而这个人理应会很识相地不将事情说出去。 靳玥在心里想。
他喜欢这种程度上的善解人意。
靳玥突然格格地笑了起来,用手指轻轻遮住双唇的样子,像个轻慢而故作矜持的女子。
我很喜欢你,那末,就让你留下吧。 靳玥突然说。
辛垣焕没理解他的意思。
人是父亲替我找的,我对他说我需要一名近侍……所以到最后,是谁留下,要由我来决定。
靳玥说着,缓缓移开步子,几乎贴着他的身子,仰头说道:我喜欢这张脸。 之后,他又伸出手指攀上了他的唇角,轻轻按压在那里,暧昧地笑着说:……也喜欢这张明理的嘴。
辛垣焕并没有说话,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去留均无意,便不在意究竟会变得如何。
那是初次的相遇,也是孽缘的开始。
第91章 白马(二)
靳玥在精神上极易受到刺激,加之平时性情暴戾,惯于虐待下人,因此所有仆从见了他都不敢轻易靠近。
他会因为些细微之事而大发雷霆,甚至六亲不认。
虽说贵胄之子多少有些骄矜,然而靳玥的乖戾却显得令人吃惊。
他心情尚佳之时,面容明媚得犹如活泼的女子,然而一朝阴霾不去,随意寻一个借口便可将下人折磨得如同死人。
有一次,仅仅因为递酒给他之时,酒盏的花纹略略偏移而没有正对着他,靳玥便毫无征兆地恼怒起来,将整壶酒泼在辛垣焕脸上,然后托起酒盏直直朝他的头颅砸了过去。
下人们都在一旁窃窃地笑。
此前做靳玥仆从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光说这日常之事,也已超出了一般人所能接受的恶劣程度。
那些人都在幸灾乐祸。
梦境永远在重复,世人总是如出一辙。辛垣焕一言不发,只是冷得漠然地想。
只到靳玥身边一个月,他的身上就多了许多伤痕,深深浅浅,每一处都来得全无道理。
在他领教着靳玥的歇斯底里的同时,却也明显地发现了另一件事。
那就是靳玥与靳于息的不和,甚至是靳玥与整个靳氏的不和。
靳玥之于靳于息,简直不算是不成器的孩子,而是眼中钉以及莫大的耻辱。
靳玥与其他少爷的地位全不对等,几乎被置于无人重视的位置上,而靳于息对他轻辄怒叱,重辄鞭笞。
这种戏剧几乎在日日上演。
靳于息一鞭子刷上了靳玥的脸。
靳玥因那冲击而跌倒于地,痛得捂着脸怒声吼道:别打我的脸!!!你有什么资格打我的脸?!
这是你对生身父亲说的话?敢对父亲吼叫,看我不打死你!资格?!我是你父亲,这就是资格!!! 面色僵硬的靳于息横眉立目,鞭子在空中呼呼作响,甩在肌肤上裂出扯破皮肉的疼痛。
靳玥痛得蜷缩在地上翻滚,死死捂住自己的头,护着面庞,狠得几乎将唇咬出血。
他的兄弟姊妹在一旁看着,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
兄长们都在放肆地笑:当然不能打脸了,伤了脸不就不像女人了吗?哈哈哈哈!
玥弟何时当真扮作女人给兄长们看看?以玥弟的姿容,定是连传闻中的胧雾姬也甘拜下风,哈哈哈!
姊妹们远远躲在一旁,仿佛受了莫大的惊吓,咄咄地责怪着靳玥的顶撞使得他们的晚膳难以进行,还使他们见到了残忍的画面。
靳氏的妻妾们也无一人动身上前,包括靳玥那始终欲哭无泪的母亲。
辛垣焕突然从嘈杂的笑声、议论声和鞭笞声中听到了靳玥啜泣的声音。
他的内心突然受到了很大的震动。
被父亲打骂的场景,还深深刻在他的骨髓之中,那种仇恨几乎永世难忘。
被中伤被厌弃、轻视,受尽屈辱,又何不与他一样?
然而从前,至少有一位母亲能够挡在自己身前,死死护着自己,让自己远离父亲的拳脚。他还有辛垣氏的少主人听他说话,听小小的他去埋怨父亲的凶残,去道出心底的恨,而他还会温和地笑着轻轻抚摸曱他的头发,给他定然的力量。哪怕记忆也很远,远得不再牢靠。虽远,却一旦回想就可以从心底剜出鲜血。
但这时的靳玥只是孤身一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动身去帮他。
他看到了靳玥紧闭着的眼,泪水从那里滑了下去,晃似破碎的琉璃。
似乎不受控制一般,辛垣焕几乎不带思考地做出了一件事。
他突然朝着前方冲了过去。
你疯了?怎么会在那种时候跑出来?! 当天夜里,浑身是伤的靳玥捧住他的脸,难以置信地对他叫道。
为了保护靳玥,他究竟受了靳于息多少鞭,只有他自己清楚。
那些鞭痕一次次刷在身上,带出皮开肉绽的疼痛,几乎麻木了他残存的意识。
倒是第一次见有人为这个不肖子说话,更何况,还是个倍受他折磨的下人。
他记得靳于息冷笑着说出这句话之后,加重了力度地将鞭子刷在他身上,直至他将恨泄得完全。
他听到身后的靳玥突然像孩子一样大哭起来。
红烛相对,此时眼前的靳玥也与当时无几分区别。
辛垣焕淡漠地笑。
保护少爷本就是小人的职责…… 他的音调依然漠然成霜。
可那么多鞭,谁受得了?! 此前不断折磨着他的靳玥,这时却万分关切地责备着他,吼叫着落着泪。
靳玥的反应从来不在旁人的意料之中。
靳于息不准医者为他们疗伤,是靳玥的亲信偷偷窃来了药膏。
然而感情极易动荡的靳玥不住地流着泪,一直没有去碰手边的药。
这时的他不过只是个伤心过度的孩子。
辛垣焕轻轻叹气,用指尖挑起一抹药膏,轻声唤道:少爷……
他将冰凉的膏体轻轻涂在他的脸颊上,覆上了那里的绯色鞭痕。
他修长的眼睫轻轻翕合,半露出静默的眸子。他的动作很轻柔,小心翼翼。他关注而仔细地为他擦着药,然而这并没有过多的含义。
只是这却令靳玥傻傻地呆住,好似受到了莫大的震撼。
心底似乎有温柔的沙子缓缓沉下,让一直缺乏关爱的他被心怀中突然胀起的情感充溢着肌体。
从来没有人……关心过我…… 良久,靳玥突然深深地望着他,望他进眼底,忧戚地说。
他眼底滑下一道泪,拂过涂了药的伤处。
少爷,别哭。 辛垣焕低眉,轻声而叹:药白擦了……
靳玥蓦地抬起下颚,突然贴近了他。
呼吸轻轻撞在一起。靳玥倏地小声问他:焕,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辛垣焕并不理解地说:没有。
那…… 靳玥有些迟疑地说出了一个字,而后却突然涨红了脸,像个害羞的少女。
辛垣焕不解地看着他,直至那少年蓦然闭目吻上了他的唇。
唇上陌生而柔软的触感让他霎时一惊,他赶紧将他推开。
你……! 靳玥刚要发怒,却又突然平静下去,低低地按捺着语言。
他红了脸,满是羞怯地撩起眼睫说:因为我是男人……?你只喜欢女人……?
还没等辛垣焕回答,靳玥却又突然因为想到了什么,嫣然笑了起来。
你等等,等等我。 靳玥霎时轻快地起身往卧室去了,留下不明就里的辛垣焕独坐于烛边。
当靳玥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时,辛垣焕没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眼前出现的俨然是一个明研妖曱娆的少女。
他本就容貌清秀,五官细致,身量娇小,穿上那茜色的长衣罗裙,竟无半分不调合之感,反而可言姿色倾城。
他的面上,还化着精致的妆容,在摇曳的烛火之下,有些魅惑的笑容显得格外迷离。
辛垣焕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他虽知靳玥容貌似女子,但绝未想到能够到达如此地步,混淆了阴阳。
他不由得想起了他的兄长们所说的那些话。
靳玥蹑着足尖轻然走到他身边,跪坐下去莞尔一笑,柔声道:这样呢……?这样……好看吗?
嗯…… 他知道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否则他多少又会牵出奇异的举动。
靳玥笑着,不由得伸出手指攀上了自己的左脸脸颊,须臾间略略颦眉:可惜傅粉也不能把鞭痕完全遮掉……这样的脸……你不喜欢吧?
不会…… 他硬生生地回应。
真的?那…… 靳玥兴奋地笑着,撑在他身边凑他近了,扬起脸暧昧地看着他,再次将唇软软地贴上了他的唇角。
辛垣焕突然惊得头皮发麻。
少爷,你这是做什么?他赶忙问。
这还不清楚吗?亏你那么聪明…… 他嗔怪着,柔软地斜躺在他怀里,伸出手指绕着他的发丝,低低地在他耳边喷出话:当然是……想和你……像男女之间那样……
一个男子做着女子的装扮,忸怩着体态说着这样的话,令辛垣焕难以接受地微微后退了身子。
他不可能不惊异。
而靳玥却不在意地贴了上去,带着笑吻上了他的面颊。
他身上那带着蜜曱意的脂粉气味洒到了辛垣焕的鼻尖。
他不得不承认脂粉气对正常的男子而言犹如催眠,加上靳玥的装扮与面庞,会让人产生那是一名女子正在投怀送抱的错觉。
但辛垣焕并没有打算回应他。
他还记得初次与靳玥见面之时,靳玥也正在与人做着这样的事,只是他后来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一天的男子。
他觉得面对此情此景,背后生寒。那时的他对男子全无兴趣。
焕…… 捧着他的面颊不住地亲吻着他的靳玥柔声唤他,有些焦急地说:你……为什么不抱着我……?你吻我啊……
而此时冷静得过头的他却在心中盘算着,若是不依他的意,会有什么结果。
把我当成女人嘛…… 他依然在他耳边有些埋怨地说着。
假使依了他的意,虽则他对他毫无感情,但也绝对会生出一段最危险的关系,若是不循他的意,当场拒绝,恐怕结果会更加难以预料,如此前的男子一般突然消失,也未可知。
进退维艰,而辛垣焕的潜意识正在选择逃避。
少爷,不能这样…… 他压低了声音说。
为什么不能……?他埋头在他脖子上轻轻地啄,咯咯笑道:我很喜欢你啊……
他慢慢跨曱坐到他腿上,微笑着轻轻将衣领敞开,退到瘦弱而白曱皙的肩上。
靳玥挑逗地吻着他,但他一直不做任何回应。他的手指探入他的衣下之时,辛垣焕突然因疼痛而发出了低沉的音。
碰到伤口了?靳玥怜惜般赶紧说,而后又盈盈地笑:我帮你擦药罢?
怎敢劳烦少爷。 辛垣焕立刻回答。
靳玥却不理会,缓缓揭开他的上衣,让他露出了满是伤痕的身体。
他伸手执来药膏,舌尖一卷,将它衔在舌上,然后俯下曱身子去轻轻曱舔shì他的伤口。
冰冷的药膏与柔软的舌头,以及从中绽出的疼痛使他的身子微微一颤。
他从不曾与人肌肤相亲,面对此情此景,顿生局促。
靳玥专注地舔着他的伤口,从肩部到胸口,再到小腹,不但轻轻去舔,而且不间断地吻。
他低头看着他,突然觉得身体的某一处起了变化,身躯的温度似乎正向上攀升。
一种对自己由衷的厌恶感攀爬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