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衣作者:子言获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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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衣作者:子言获麟-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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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风外的公子唇角一撩。
  “很痛吗?”他问,“若有抹不到的地方,也许我可以帮忙。”
  那一隅传来了鲤淡然的声音:“公子是尊贵之人,怎能给我这样的人上药……?公子有心了。”
  而后又听得彼方,传出了衣物摩挲出的细微的响。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容。
  当他着一袭素白如雪的衣站在他眼前时,月光如霜,清浅地铺在地上,匀在他的身上。
  他有些苍白的脸上,细长的眉轻轻蹙着,宛若剪过的箭羽,一弯瞳眸深得似水。唇依然是朱砂的颜色,只消那一点的着墨,便将整幅画面点亮。
  宣于宴略略睁大了双眼,有些讶异地望着他,而后却笑。
  “生为男子,真是可惜。不若如你母亲一般,做个天下闻名的美人。”
  鲤没说什么,虚静的眼中尽是些淡漠疏离。
  “似乎不早了,鲤,”宣于宴笑着说,“休息吧。明日……我们还要继续逃亡呢。”
  
  
  
  第6章 月出(二)
  夜太静,只剩了一片蝉鸣的声音。
  月色薄得似纱,拢在身上,不着一丝温度。
  半梦半醒间,宣于宴在屏风这一侧,听到了那边的少年,辗转反侧而发出的衣物摩擦声。
  “……鲤?”他用有些含混的声音问。
  “公子。”那一岸的人,声音虽低,却是分明。
  “怎么了?”
  “……没有睡意。”
  宣于宴轻轻一笑,从鼻腔中送出一丝气息。
  “在想事情?”他们躺着,隔着屏风,将身子面向对方所在的方向,尽管互相看不到彼此的身影。
  鲤没有说话。半晌之后,他嗫嚅着,用几乎难以辨认的声音轻悄地问:“公子……我还能活多久?”
  他听了,于是回问:“你怕?”
  “说不怕,是假的。”他说。
  “你是祁氏之子,却认定自己会死?也许父王和王兄知道后,会网开一面呢?”
  那边的少年停顿须臾,清冷地说:“行刺上将军,挟持三公子,哪里有什么可抵之事……我本是十年前就没了性命的人,又哪里会抱那种期望。”
  “哦?……”宣于宴自唇角送出了低声的笑,“那末……王兄只要来寻,三日之内就能找到我们的行踪,不过你还要听审、受刑……至于死嘛……”
  那一边许久没有声音。
  “鲤?”公子奇怪地从榻上撑起了身子,然后,循着月光,缓缓走到了屏风的那一面。
  鲤没料到他会走到这一隅来,俄然想要起身,却又牵出了身上的疼痛。
  “不必起来,”他笑着到他身畔,将他轻柔地扶下。
  “你明知这是死罪却还这么做,我原以为,你是不怕死的。”公子宴玩笑似的说着,跪坐在他身边。
  “我虽知道,却没有想得很多。”鲤安静地躺着,缓缓地说。
  “那么当时一直望着我,也没有想得很多?”
  他眼色一顿,答道:“当时那么做,的确是想引起公子的注意。只要有人知道这件事就好,哪怕没人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哪怕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个疯子。”后来他接着说:“我只是不想终日面对仇人却不能动手,郁郁而终,如此而已……我知道以我的能力,根本杀不了他。但如果这件事发生时有两位公子在场,那末背后的事多多少少也会被挖掘出来的罢……?那么总会有人知道……他曾做过那样一件罪恶的事……当时的我,就是这样想的。”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末了却从唇中吐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很奇怪的想法吧?必不像公子想象的那样有趣。”
  听闻此言,他身前的男子俄尔回答:“倒在情理之中。你大概……太过孤独。一个人担着从前的故事,十年以来,也许连一个能说真话的人都没有。”
  鲤睁大了眼,安静地看着他。
  月光下,他们的轮廓那般柔和。
  “那么现在,终于有一个人,让我把话说了出来……也让我知道了也许更接近真相的事。”过了许久,鲤的言语浅浅打破了横在两人之间的沉寂,他的音调在月色的晕染下,似乎剥落了寒冷的衣表,变得些许温软。他说:“谢谢你,公子。哪怕你只是……一时兴起。”
  宣于宴忽地又破出了一点笑意。
  “别想了,睡吧。”他说。
  鲤轻轻摇头:“只怕睡不着。”
  “闭上眼就睡着了。”
  “闭上眼……”鲤轻声念着,却欲言又止,抿住了唇。
  “怎么?”公子宴见了他的反应,不解地问。
  他淡淡地说,拢不住那时蹙起的眉间映出的一抹忧伤:“只怕明日睁了眼,便不是这般……”
  宣于宴低声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他说,“原来……你还是在怕。”他舒尔唇线一匀,然后说道:“这样,你就不怕了吧?”
  当他在他身畔躺下,面对着他,用手轻轻揽住他瘦弱的身子的时候,少年眼中蓦然一愣。
  那样不合礼数的靠近,和从对方身上传来的体温,乃至他浅淡地晕在自己面上的呼吸,都令他猝尔生出了不适与防备。
  他从来不惯与人接近,更何况而今又是如此的场景。
  于是他猛然伸手将他推开,想要离开他的怀抱。
  只是不曾意料,那一时的用力,又将身上的伤痛扯了出来,顿时便痛得钻心。
  “小心,碰到伤口了?”宣于宴轻柔地扶住他的背,有些讶异。
  他眼中有惊慌,再过冷漠的他,这时胸口依然起伏不已:“公子……你这是……?”
  “想让你安心而已,别误会。”他说。
  宣于宴说着,轻柔地将他往怀里收紧了些。夜里有他的笑声低低地传来:“记得很小的时候,王兄就是这样安慰我的。长大之后我不需要人安慰了,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人。”
  鲤略有些吃惊,静静地看着他笑得轻悄的脸。
  宣于宴自顾自地说:“母后去时,我也是七岁,夜里梦到她,醒来便大哭不已,王兄长我三岁,但那时也是个孩子,为了让我安然入睡,便一直抱着我哄我,但我依然大哭大闹。”
  “……后来呢?”鲤扬起眼睫,轻问。
  “后来我哭累了,才发现王兄一直在安静地流泪。”他倏忽而笑,眼中有着藏在月下转瞬即逝的忧郁,却又含着少见的柔和。他说:“他也在哭,只是不出声而已。如果与我一起大哭,想必我就停不下来了。王兄做事一直都是那样。”
  鲤听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便无端地应了一句:“嗯。”
  “我不像你,我从来不是多孝顺的孩子。那时太过年幼,我不知死亡为何物,母后离去时,也就并不痛得揪心。夜中梦醒,忽地想起我已永远见不着她,于是才不停地哭起来。那天夜里王兄就一直像这样抱着我入睡,安静地流泪。我那时想着,我虽没了母亲,但我还有兄长,直至后来我才想起……那时我完全忘记了父王,他老人家要是知道,得有多伤心。” 
  之前沉浸在故事中的鲤,听了他末尾的一句以及耳畔浮起的笑声,唇角浅浅匀开了一瞬。
  “所以至少我认为,这样做,你会稍稍安心。”公子宴的眼光缓缓移回了他的脸上。
  眼神交错之后,鲤先把视线挑开。
  身边的公子轻轻地将素未相识的他收拢在怀里,念道:“安心睡吧。”
  鲤略略将头低下,压下了细长的眼睫。
  然后,他浅浅地说了一句:“锦鳞……”
  “嗯?”宣于宴奇怪地问。
  “那是我真正的名字,”鲤阖上夜色般的瞳眸,偎在他身前,轻悄地说,“祁锦鳞。”
  公子谑然轻笑。
  “……有意思的名字。我怀里躺着的,果真是一条鱼么?”
  夜太深,他轻柔的言语仿佛含着攫人的毒。凉塌之上唯有体温相叠,发间流过的月光恍然染上了温软的气息。从高贵的男子的衣襟上,薄薄泛出些熏香的味道,阵阵匀到少年的鼻尖。那一刻的少年有一霎那,有些贪恋那来得无端的温暖。
  旦日,日光均匀地洒了一地,天际飞云遄动,朝霞浓艳,映在木砌的地面上便是一道道滚动的色彩。
  鲤张开松惺的双眼时,视线尚迷蒙,颊侧却扑来了一阵暖暖的气,随即而来的是咬在耳边的一句轻语:“你醒了?”
  他刹时一惊,身子一震便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然后他邂逅了眼前那近得有些过分的,英气逼人却又玩世不恭的笑脸。
  那人的眼瞳犹如霞光般明亮。
  鲤顿时松开了自己的手,这时的他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起,竟然一直抱着身前的人。
  宣于宴见他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的诧异模样,说道:“快起来吧,我们该出发了。”
  “告诉我,你想去哪里?”离开客栈的时候,锦衣的公子回首问他。
  他眼睫一触,而后摇头:“我没有想去的地方。”
  “总得有那么一个地方。哪怕,你逃不出去。”那时身前的男子衣角一扬,倏忽翻身上马,须臾便垂下眼来,看着在树影之中斑驳了衣纹的他,说道,“若真想不出来,那么告诉我,假使你明天就会死,今天,你想去哪里?只要我能带你到那里。”
  他微微蹙额,沉音半晌,眼色流转,而后终于思定。
  “哪里都可以?”
  “哪里都可以。”
  鲤咬了咬朱色的唇。
  “回家……”他说,“只有,只有那里……”
  彼时马上的公子没有说话,眼色一动勾出了齿间的语言:“会骑马么?”
  墨发素衣的少年微微摇头。
  宣于宴看了看身边的另一匹马。
  “那算了。”他蓦然一笑,向身前清冷而优美的少年伸出了手。
  不及反应,他便已被他拉到马上。
  那一季的花已开败,到处都是落红的残影,拢在清透的日光中,宛如烧了半壁的叶子。
  浓烈的风呼啸着从耳边扯过,衣袖如蝶展开。
  他从身后拥着他,看着身边流过的场景从陌生走向熟悉。
  存在于十年前的记忆中的风物早已去了,然而越向故宅接近,越有莫名惊魄的图景,从骨节深处刺出锋利的痛感。
  
  
  
  第7章 故地(一)
  他跪在那里的时候,只见得在十年前的火中化了灰的府邸,遗给他一些残缺不全的旧迹,像一具具面孔惊骇的骸骨。
  木质的建筑早已难以辨识,原本繁华如砌的庭院之中,落了满地的死去的枯枝败叶。混合着漆黑的残留着的焦木,一针针穿刺着当年的记忆,仿佛微一指触便黯然成灰。
  尸骸与一切物象早已被烧尽、销毁,没有分寸的遗留。
  他的泪水突然就倾泻下去,割破了一张精致柔美的脸,带出心口的道道血痕。
  恨可蚀骨,咬住的银牙无法遏制回涌的场景从心中翻出依然鲜活的悲恸。
  仿佛如砌的尸骸还在身边,仿佛在火焰吞噬这一切之前,还有一个面色惊恐的孩子从回廊上跑过,然后被记忆里永远美丽的母亲抱在怀中。
  然后有男子逆光,提剑走来。
  母亲紧紧抱住那孩子。
  死死地,护在他身前。
  鲤晃似重新见了那一刻,刃上的光泛红,一瞬而落,倏忽晃得刺眼。
  耳畔响起的是母亲惨烈的叫声,随即是那一日听闻的无数惨叫,此起彼伏地在耳膜中强烈地击着,犹如受了惊的蝙蝠四起碰撞,逃不出生天。
  他突然捂住自己的耳朵,狂声叫了起来。
  宣于宴一惊,霎时近了他身边。
  他站在他侧旁,看他捂住耳朵跪在地上蜷缩着。长发缭乱,从指间倾下,他面中尽是泪水,悲痛得难以名状,单薄的身子颤抖不已。
  他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
  “……别哭。”斟酌了许久,他终于还是只能道出这样简单的措辞,然后倾下身子,从身后轻轻拥住了他。
  他伸出右手轻柔地覆在他带泪的眼睛上。
  “别哭,别看,也别想。”他在他耳畔,低沉,却温柔地说。
  鲤的眼被他掩着,滚烫的泪灼着对方的手心,他朱色的双唇颤抖得难以发出声响。
  有些恨挫骨扬灰,倾尽一生也不得寂灭。
  “怎、怎可能不……”殆及终于挤出这样的字眼,他却再也无法多发出任何一个字的音。
  他突然回身,紧紧抱住了身后的男人。
  宣于宴霎时惊住,猝不及防地应对着此时在他怀中落泪的男子。
  无以成言,于是唯有轻轻将他收拢在怀里。
  日光烈得有些灼人。
  他不知鲤究竟抱着他哭了多长时间,他只记得身畔一株烧焦了的枯木之上来了一只燕儿,伫足了不知多久,又翩然飞走。
  只记得长空中的云彩缓缓变幻着,没一处平整的样子。
  直至鲤不再哭出一丝声响。
  “你啊,真是的……”他那时,终又玩世不恭地念道,“为什么突然抱住我呢,又不是个女人。”
  末了,却又从唇角勾起一抹莫名的笑意,言语里,也似乎蕴含着晦暗不明的感情。
  “真是的,”他自顾自地说,“你怎么就不是个女人呢……?”
  “去哪里?”马上,宣于宴略略回首,再次问身后的少年。
  “我已任何无想去之地。”鲤低沉的声音和着风,轻悄而淡漠地洒在他的耳畔。
  “可是,”公子宴一勾唇,言道,“总得有个方向。”
  他缄默,睫毛轻轻覆盖在无神的眼瞳上,淡然出言:“公子决定吧。”
  “嗯?”
  “公子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他说。
  好似突然来了兴味,他问:“当真如此?”
  “当真如此。”
  宣于宴眼色一转,偏头笑道:“好。我倒的确有想去的地方。”
  马蹄声在耳边起伏,他闭着眼,不想去看这让他没了念想的尘世。
  那一刻他只是拥着身前的人,让他身上温热的气息淡淡晕染着他,令他行将就木的心不至于寒如冰雪,为自己存下一丝跳动的情绪。
  他心里没有方向,他不知亦不出言相问,问他会将自己带到什么样的地方。
  风从颊侧捎过,虽不算冷,却让他觉着冻得刺骨。
  他念着这一世就此罢了,就此,罢了也好。
  不论是樊氏还是记忆里的那个卿大夫,他谁也不可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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