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方才窥我、骗我、药我,我也不可能就这么算了。这三本帐,日后我自会以名门正派的方式,光明正大地找你算清楚。”
“……”
好吧,沈乔欢收回原来的想法,薛菡还是个小肚鸡肠的女人。
不过这恩仇分明,胸怀坦荡的性子,在这种江湖正派之中已算是非常难能可贵了。
沈乔欢有些惋惜。若是没有这么多误会,或许这个薛姑娘会是个很好的朋友。
“既是如此,那我们就先走了。薛……姑娘也要提防着,你们家庄主可不是什么好货。”
眼见对方颔首,沈乔欢便知薛菡心中早已有数,便不再多言,返回洞中背起言歆,径自向着南边行去。
薛菡在原地目送两人离去的身影良久,却是轻叹一声。
无功而返,她这御剑山庄长师姐的位置是再也坐不了了。但是为了报恩,她并不后悔。自从三年前师傅去世、肖容上台后,山庄早已成为三皇子的走狗,也再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自己好久没有回家乡看看了,那个大齐领土最靠近海的小渔村。在齐都呆的越久,她就越是思念那个淳朴简单的村子。
年少时怀揣的那个叱咤江湖、快意恩仇的梦,现在也该醒了吧。
也许,是时候回去了。
******
沈乔欢随意找了家客栈,从身上摸出一锭银子交给小二吩咐他去买两套干净衣服,二人才算是落了脚。
言歆双眼又红又肿,稍稍试图抬一抬眼皮便是火烧般的疼痛,而且一摸额头,竟是开始发起烧来。
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呢?沈乔欢冥思苦想,突然顿悟:那山洞空气久不流通且遍地腐物,洞中气体才是最毒之物!她体质特殊百毒不侵,却苦了言歆伤势未愈,又被洞中瘴气毒坏了双眼。
明明深夜刺探敌情的那个作死的人是她,结果遭罪的都是言歆……
所幸这毒并不厉害,把几种草药放进水里熬,再趁热外敷几个时辰,疼痛感便可消除。只不过……
“小乔,已经晚上了吗?你为何不掌灯?”
清晨时分沈乔欢喂了点小米粥给言歆,累极的言歆便又睡过去了。沈乔欢忙着来来回回地换药,不知不觉已经中午。眼见言歆预备起身,她急忙跑去扶住,解释道:
“你被洞中瘴气毒伤了眼睛,恐怕……还得要整整一天一夜才能看得清东西。”
言歆沉默。
无论她怎么用力地睁着眼睛,视线里头都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空无一物的世界让她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双手所能触碰到的地方只有床褥,而她不知道这个床褥是红是绿、是旧是新;身处这样一个陌生的客房,她不知道房间多大、门在哪里;身边人的声音也变得有些虚幻——看不见对方的脸,即使对方有所言语,她也无法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安全感。
像是许多许多年前,小小的她被锁在破旧的冷宫中,因为惧怕而无法入眠,睁着眼睛度过的那些没有月光的夜晚。
有风呼啦啦吹落叶子的声音。
有老鼠啃咬木门悉悉索索的声音。
有娘亲渴望自由整夜整夜的啜泣声。
而四岁的她只能窝在单薄的被子里瑟瑟发抖。
如此纯粹的黑暗,让她某一刻几乎有种错觉,自己度过的这二十年,都只是那个冷宫里小小的自己做的一场长长的梦。
如果这是梦,为什么她还不醒过来?
有双手握住了她。
同时她被轻轻地搂入一个并不宽阔厚实的胸怀。
掌心传来绵绵的热度,让她终于感知到一丝现实的痕迹。
有个细细的女声轻靠在她耳边说着什么,语气温柔中带着满满的疼惜。
——别怕。
——还有我呢。
☆、第58章 逃脱(2)
——别怕。
——还有我呢。
她忽然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十年来一直放在心底的执念,苦苦寻人的过程,为了能与父皇抗衡而辛苦创建的势力,还有她昨晚不假思索地跟过来以至遭遇围剿、又是负伤又是中毒又是发烧的三重折磨。
这就是她前半段黑暗的生命里,唯一照进来的光啊……
沈乔欢见言歆一双眼睛毫无焦距却仍是努力睁大,尽管知道明日便可恢复,心中仍不免心疼酸涩。她靠近然后抱住言歆,放柔语气安慰了几句,没想到对方僵硬了片刻后,竟是把头埋入她的怀中,无声地哭了起来。
从没见过强悍的九公主如此柔弱的一面,且她从来最怕看到女人流泪,沈乔欢错愕之间安慰的有些手忙脚乱:
“别,别哭啊……都、都是我的错,不该计划不周全……不,是不该那会儿溜出门……才让你这个细皮嫩肉的公主跟着我跑出来,受了这么多苦……你、你打我吧,别哭啦……”
这张笨嘴安慰得真是驴头不对马嘴。言歆哭笑不得,另一方面又觉得自个儿一直以来端着的形象轰然倒塌,索性破罐子破摔;从沈乔欢怀中脱出,佯怒道:
“好哇,那我现在成了个瞎子,不就更方便你大摇大摆地从我面前跑走吗!”
这这这这这……难道哭完之后的女人会开始无理取闹吗?情商极低的小沈姑娘嘴巴都开始磕巴:“不、不会的!我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跑走的!”
言歆的眼睛危险的眯起,虽然她什么都看不见:“‘这个时候’不跑,那就是等我好了之后逃跑了?”
“呃……”她确实是这么打算来着,但是现在还是转移个话题吧,“歆儿,你可知明天是什么日子?”
“明天?”
“对。明儿是十一月十六,中宵节。等你明儿眼睛好了,我们晚上去河边放莲灯可好?”
“好,”言歆颔首,紧接着加上一句,“那么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再次逃走?”
“……”转移话题这一招对狡诈如狐的九公主根本没用,沈乔欢左顾右盼抓耳挠腮,一眼瞥见言歆右腿的伤口有些渗血,急忙道,“该给腿伤换药了,我去准备一下!”
说罢落荒而逃。
言歆听得她跑远的声音,却是在心中轻叹了声——
若她执意为之,自己又怎么有阻止的立场呢。
另外一边,沈乔欢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才是有理的那一方——人身自由是每一个大齐成年公民享有的权利,言歆威胁她只能呆在自己视线以内,这才是完全不符合法理的。接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沈姑娘不仅对此没有意识,还为自己正当的出行感到无比的自责与愧疚。
放在现代,言歆一定就是顶级传…销组织的女头头。
前世的沈姑娘是个因为压抑而只能闷骚的医生;
这一世的她成功将自己释放成了一个逗比而猥琐的大夫;
但是一遇上言歆,她那骨子里标准理科生的忠犬(攻/受)属性就会完全激活——
暂时成为残疾少女的言歆因为不可视物,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一般是这样的:
“小乔,帮我把鞋递过来。”
正在卧房外调配药草的沈乔欢立马“啪啪啪”跑过来:“好的。”
******
“小乔,你既是大夫,我便有一事想问问。”
“问吧。”
“你可知,为何人一旦保持卧坐久了,会有些颈僵腰酸之感?”
马上有挪动凳子的声音。
“这样捏的力度可以吗?”
“甚好。唔,可以往右边来一些。”
******
“小乔,你在做什么?”
“噢,我在翻阅医书,看有没有能快速帮你恢复视力的方子。”
“唉,早知我今日目不能视,我昨日就应将《玉楼春》此书一口气读完。”
立马有哗啦哗啦翻书的声音。
“你昨天看到哪一面?我读给你听。”
“二百一十六。”
“那东方雄不由分说抱到王婆床炕上,脱衣解带,共枕同欢。但见,一个将朱唇紧贴,一个将粉脸斜偎,恰恰莺声不离耳……等等,你看的这是什么书?”
“教科书。”
“……”
公主,你学坏了哇。
******
不行,沈乔欢心中默默咬着手绢,她必须要扳回一城!
晚饭时间到。
“歆儿,你想吃什么?我吩咐楼下厨房去做。”
“唔,”言歆沉吟,似乎很久没吃过青椒了,“青椒罢。”
“‘亲交’?”沈乔欢语气装作十分疑惑,嘴角却裂开一丝猥琐的微笑,“‘亲交’是个什么体位?”
哈哈哈哈!防不胜防吧!看你怎么反驳!
“小乔看似经验丰富,却连这也不晓得么?”言歆的语气比她还要惊讶,“‘亲交’,自然是又亲又交了。”
噗!
“……”公主,你再这么黄暴,我就要报警了。
******
想不到十年过去了,她还是只有被言歆使唤来使唤去的命。
任劳任怨做牛做马等了许久,沈乔欢终于等到今天,她最期待的一刻了。
这两天往被这房住客骚扰了无数回的小二在外头敲了敲门,语气仍旧是恭恭敬敬地,“沈姑娘,已经备好一位的洗澡热水了,您需要我帮你把桶搬进来么?”
“不用了,你放在门口吧。我一会儿自己弄进来,你先走吧。”
“那小二退下了,您有什么需求尽管喊咱。”小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没错!这就是她最期待的一刻——洗澡!
这可是言歆看不见之后唯一能给她的福利啊!她才不会承认自己早在一开始知道言歆可能会暂时失明时,就在心里悄悄意淫过自己帮公主大人洗澡的场景呢!
…………
……
“歆儿,可以洗澡了。来,我来帮你脱衣服。”
“嗯……”
沈乔欢小心地给言歆的伤口用防水的皮料包的严严实实,随后双臂打横抱起满脸迷茫加羞怯的言歆,将她抱进洒满玫瑰花瓣的热水浴桶中。
言歆身子掩在冒着热气的水中,丰盈雪白的双峰隐约若现;只能被沈乔欢摆弄的公主大人此时双颊娇红,一双眼睛仿若冒有雾气,那病娇的表情好似欲迎还拒……
沈乔欢吞了吞口水,可不能忘了正事。
大齐洗澡的工具已经比较先进,市面上有各种香味的浴油贩卖,和后世的沐浴露什么的效果差不多。
沈乔欢倒了些浴油在掌心,装模作样地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涂抹了片刻,立马急不可待地将罪恶的双手伸向了脖子以下腰部以上的某重要部位……
随着她意味莫名的抚摸,浴桶中无助的美丽女子喉中溢出些许破碎的呻|吟……
“嗯……不要……那里……嗯……”
……
…………
当然以上只是沈姑娘的幻想。
理想一向如言歆般丰满,而现实只能如沈乔欢般干瘪。
当由忠犬彻底化身为色狼的沈乔欢辛辛苦苦地把一桶水搬到床边,一边感叹自己跟着老李头别的武功没学到,幸好力气倒是练得比一般人大多了;一边满怀期待地看向言歆,正要按照自己编排几十次的剧本说出“我帮你洗澡”的台词时,言歆轻飘飘地来了一句:
“辛苦小乔,我自个儿来吧。”
“诶?”当了一下午免费劳动力,在最重要的事情上居然不被用上,沈姑娘有些懵,“你自己怎么洗啊?别害羞啦我来帮你脱衣服嘿嘿嘿嘿……”
“啪”的一声,床边缘的木板被生生拍裂。
言歆平静道:“我自有办法。”
“……哦。”
沈姓忠犬耷拉着尾巴垂头丧气出了卧房。
内心:
果然,言扒皮的本性是改不了的!这个女人好坏好坏的,把她当丫鬟使唤了一天,连点福利都不给她看!沈乔欢窝在外间的板凳上,听着屋内传来淅淅的水声,恶狠狠地诅咒言歆一辈子做受。
谁攻谁受什么的自然轮不到她说了算。所以当公主大人洗香香后朝她招招小手,她还是心花怒放地凑过去,履行自己作为御用医师的职责。
小心拆下腿上的纱布,沈乔欢瞧了眼,自个儿秘制的伤药可不是普通药店那些货色能比的,言歆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估计明天过了,就可以无甚疼痛地下床走动了。
“今天我找了些药草,把伤药调配成了膏状,上药时应该就那么痛了,”沈乔欢坐在床边,手上动作轻柔,语气略带埋怨,“你自小跟你家侍卫学功夫,现在武功不应该很厉害的吗?怎么连个普通弟子都打不过。”
“我功力虽是尚可,却少有实战之谈,”言歆实话实说。她自十岁那年身中埋伏后,走哪都带着好些暗卫,根本不存在与人近身搏命的机会,再加上当时实是那人欲使暗器,自己才大意受伤。不过沈乔欢这个问题,却引起了言歆对她的疑问,“倒是小乔,我不记得你武功何时进步到这般地步了。”
的确,那日在看台上,沈姑娘还是那个轻功稀烂,连方向都控制不好的武功废柴一枚。这么短的时间内何来如此大的进步?言歆甚至猜测,沈乔欢先前是不是装的——或许她只是想名正言顺地投怀送抱(沈:……)。
“呃……”这跟她突然被解除封印的特殊血统有关,但这个原因自然不能告诉言歆。于是沈乔欢睁着眼睛扯了个谎,“是某一日,有个光头大师托梦给我授予我特殊心法,我每天加以练习,才有些进步。”
言歆虽是不信,也懒得深究下去。适应眼前的黑暗之后,她才有心思考某些重要的事情:“我们现在,可算是安全了?”
沈乔欢道:“大体是的。御剑山庄长师姐薛菡与我相识,又道你对她家乡有恩,所以支开他人将我们放走,而他们的人还没有多到能够排查到这个地方的能力;不过歆儿,以防万一,你也该联系一下你的人了。”
公主养在别院的那群奇葩手下们,一大早起来发现自家最重要的主子不见了,不知会乱成个什么样子。
沈乔欢善良地为着言歆的手下们着想,但是言歆注意到的重点与沈姑娘想要传达的完全不一样——
“不急,”言歆应和着,话锋一转,“你何时与那长师姐薛菡识得?我在洞中时曾依稀听得你与一女子交谈,是否就是那薛菡?”
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沈乔欢避重就轻:
“……是的。”
心中暗自宽慰,言歆离得那么远,应该听不到她们交谈的内容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