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保重,臣,遵命了。”景监激动得声音颤抖。
金令箭使者带回的消息尚来不及从国府中传出,按说这座久经风浪的小城堡应该是安静如常的。但让秦国人想不到的是,山东六国为了在瓜分秦国的行动中争得各自利益,先行摸清秦国底细,各国在会盟之前便已经向秦国要地派出了大量的商人间谍。
他们潜入秦国,一是搜集军情政情,二是散布流言制造混乱。
这些渗透秦国各地的密探,千方百计的结交国府重臣和地方官员,将六国分秦的消息秘密透漏给他们,希望能分化秦国上层,能瓦解那些顽固的老秦人。
那时侯,秦国由于长期被魏国封锁在骊山以西,物资匮乏,国弱民穷。
是以对这些以经商为名且带来罕见财货的商人格外宽厚,压根没有想到他们会是六国坐探,对他们传播的消息也认为是民间传言,从不在意。
但有一个地方不对付。
泾河南岸的东骑部族。
刘羲飞快的下了签令,这是他以定戎令的官名下达的命令,说起来,这个命令也只是对他的手下有用,不过,尽也够了。
一夜之间,三十铁骑齐出,五十童子军也迅速出动,整个东骑部,看家的,只有二十名越国剑手,还有刘羲本人,但刘羲本就就抵上五十名一流剑手。
这注定是一笔肥财,刘羲一向对这种打着幌子的坐间反感,本事不大,还当坐间,真以为头上顶一个商字就了不得了,刘羲现在家小业也,谁都敢咬上两口,怕你,毛!
那些商人们还想着反抗,你们都知道,现在的商人身边谁没有马队护卫。
但是,他们遇上了什么人?刘羲养的小老虎,五十个童军命出如一,他们五十个人,可以杀光五百个剑手,当敌方还想进前时,五十个孩子们就跑了起来,向侧跑,然后,刺!
没有人能挡住他们的刺击,随行的马队骑兵目睹了这一幕,在这五十个少年的面前,一切的护卫,都和纸一样轻薄,一刺就破了,一具具倒下的尸体,一经中枪,再没有活转的可能,而少年们又在战后,清理着一切,把没死的人胸上补上一下,一个个男孩的样子让人想到了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军主有令,违者杀!你们这些坐间,还想乱我大秦!”刘大的口气牛大:“不服,全都给我死啦死啦的!放下武器……”第一个护卫放下了武器,随后,其它的人也放下了。
但,紧接着,刘大打开了纸条,上面是字,已经学了些简体字的刘大看了一下,不是很难,他来的时候,学了些几个关键字,想了想,向手下点一下头。
心意相通的手下一起动手,转眼间,就把没死的几十名护卫刺死得干干净净。
“干什么……你们说的……”姓姬的商人大叫。
刘大冷笑道:“你会为他们付赎金吗?”诚然,一般情况下,他们是不会付的。
所以,这些护卫们就此死了。
五十支长枪都染上了血,五十只小老虎已经成型了。压着一辆辆的财物,他们高唱着战歌,回去了。没一会儿,就见到几个黑衣的官员过来。
“我们是国府的人,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大秦定戎令刘羲的部下,奉命锁拿坐间!”骑马的十五站出来说话了。
那官员过来,看了一切,不由惊讶,他看得很清楚,一百多人的商队,现在已经完了,大量的商人,给抓了起来,死得,都是孔武有力的护卫。
“确定他们是坐间吗?”带头的官员问着。
“是的,我本是雍城令嬴山大人的部下,现在奉令在定戎令刘羲手下听用,此次,是我们奉定戎令大人的命令而行,而这些人的确是说了不利于我大秦的话,附近的秦民可以做证。”十五说得有理有节。
几个商人把头耸拉了下来。
黑衣官员问道:“那么,他们说了什么?”
十五道:“他们说了,现在东方六国联合起来,六个国家打我大秦一国,如此笑话,岂不是坐间探子?分明是要乱我大秦的军心。”
黑衣官员笑道:“你怎么说这是笑话?也许是真的。”
“当然是笑话!”十五气定神闲:“定戎令刘羲大人说了,东方六国,面和心不和,谁谁谁不都怀着私心,怎么可能会一同出兵攻打我大秦,不过是装装样子,一场闹剧罢了!”
“说得好!”那名官员点头,他出示了官令,然后道:“人要交给我,我会带到栎阳,至于你们的赏,要一段时间才能下来,没问题吧!”
“中!俺们还省得了带着跑呢!”十五道:“但你得给俺一个手令,俺要回头和大人回令的。”十五说得很认真,钱可以不要,看不能说事情我们没做,要有个证明。
黑衣官用草汁墨水在一方白布上写了,然后给十五:“拿去,本官李格,不会贪了你们的功劳,这是明证!”
十五收下了,对小老虎们笑着道:“走咧!”
但刘大没给他面子,叫道:“全体都有,跑步……走!”
五十个人,两个步子声音,“噼叭噼叭”地向回跑着,转眼间,就超过了马。
李格看着这支队伍,整个人都呆了。
栎阳,景监跨进大厅,见黑红两色的宽阔房间里,嬴渠梁在长案前微笑踱步。
三级石阶下的大厅中分两边坐着四位大臣,分别是左庶长嬴虔、上大夫甘龙、中大夫杜挚、长史公孙贾。
栎阳令子岸则站在中间正比比划划的学说着什么,君臣几个显然是因为他大笑的。
嬴渠梁招招手,指着长史公孙贾后边空着的一张书案:“景监坐那里吧。子岸,你把夜来的事再说说,让景监也明白一下。”
子岸就把昨夜谣言如何流传、君上如何下令、他自己如何率领军士搜捕拘禁六国商贾密探的事说了一遍。
说到那些以商人面目出现的六国密探在被拘禁后的狼狈丑态时,子岸绘声绘色,“有个长胡子大肚子的楚国商人,正在一个老秦户的家里低声吹嘘魏国上将军庞涓的厉害,我带着三个军士跃墙进去,命令他跟我们走。他扑通跪在地上,拉长声调就哭,‘老秦爷爷,我是商人啦,不是斥候啦,你们不能杀我啦。’我说谁要杀你啊?跟我们去住几天就行了。他又哭,‘不杀我叫我去何处啦?我有地方住啦。’我心中气恼,大声喊他,换个地方,叫你对着墙吹嘘魏国!他一听吓得浑身乱抖,不断叩头打拱,‘求求你老人家放了我啦,我有十六岁的小妾送给你啦,你马上跟我去领走啦,不然我马上送到将军府上去也行啦。’……”
还没说完,君臣们就又一次同声大笑,景监竟是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上大夫甘龙摇头感慨:“危难当头,人心自见也。此等人竟然也立于天地之间?怪矣哉。”
子岸啊了一声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君上的属官李格在泾南遇上了一队人,那队人可厉害,一百个护卫,转眼间,全死了,也是乱说话的,那些出手的是新的定戎令刘羲,他的反应真是快,我们还没动,他就出手了,哈哈……”
“杀了一百个护卫……他们是多少人?” 嬴渠梁问。
“李格说了,好象……是五十个,也许还多一点,不过,李格用了心,他们自己可没死人,连个伤的也没有,那百多人,全是护卫……”子岸说着一脸兴奋。
第九十六章:分秦的危局
可子岸没有发觉,嬴渠梁的脸色已经很难堪了。
这是,另有人说话了,无巧不巧的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上大夫以为,该如何处置这些奸商啊?”中大夫杜挚虽是文臣,却颇有粗猛之相,问话高声大气。
甘龙冷冷一笑,“秦自穆公以来,便与山东诸侯势不两立。秘探斥候太得阴狠,唯有一策,斩草除根,悉数杀尽。”
甘龙话音落点,杜挚立即高声呼应,“上大夫高见。山东奸商是我秦国心腹大患,不杀不足以安定民心!”
长史公孙贾看看厅中,微笑道:“兹事体大,当先听听左庶长主张。”
左庶长嬴虔自然知道国君昨夜的布置,但却平静回答:“嬴虔尚无定见。”
“栎阳令呢?你可是有功之臣啊。”公孙贾又问。
栎阳令子岸却直冲冲回答:“长史为文章谋划,咋光问别个?你呢?”
白面细须的公孙贾显然很精细,沉吟有顷平静作答:“我亦尚无定见。”
公孙贾的笑容还没有完全收敛,景监就霍然站起拱手道:“列位大人,景监以为,六国商人密探不能杀,杀则对秦国有害。”
“啪!”的一声,中大夫杜挚拍案呵斥,“尔是何人?竟敢驳上大夫主张?”
“在下乃赴魏国探密的金令箭使者景监。秦国面临灭顶之灾,决不能再给六国亡我之心火上浇油!”
“哈哈哈,同类相怜嘛。”一阵大笑,景监的话又被杜挚的尖刻嘲讽打断。
左庶长嬴虔开口了:“杜挚无礼。危难当头,群策群力,听景监说完有何不好?”嬴虔本是带兵大将,性格深沉暴烈,平日又极少讲话,他一开口便全场肃静。
景监向厅中君臣拱手做礼,亢声道:“秦国弱小,六国强大,这是不争之事实。六国会盟,要共同起兵瓜分秦国。当此危机之际,若秦国诛杀六国商人密探,只会更加刺激六国,使他们以拯救六国商贾为口实,迅速举兵进逼。以秦国目下实力,我们能抵挡几时?”
公孙贾淡淡问道:“以你之见,不杀密探,六国就不举兵了么?”
景监正色道:“不杀密探,自然也不能使六国罢兵。然则,至少可使六国急切间找不到口实大举进兵,我秦国也可在此期间谋求对策。”
杜挚哈哈笑道:“啊,景监将军大有谋略嘛,谋划个办法出来。”
景监没有理会杜挚的嘲讽,自顾将一路的思索一口气说了出来,“如今天下虽连绵征战,然但凡举兵,都必找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否则,师出无名,士气民心必然低落,联兵作战也会很是困难。我秦国对密探若拘而不杀,那就是向天下昭示,秦国愿意同六国和解。若拘而尽杀之,那就是公然和山东六国立时结下血仇。六国朝野都会对秦国恨之入骨,纵然我尽力斡旋,怕也难逃兵灾。正因如此,六国密探不能杀,最多充其财货,可必要善待其人身,让他们继续在秦国经商,去留自便。此中轻重,请君上与列位大人权衡。”
左庶长嬴虔粗重的声音响起,“景监将军言之有理。以秦国目下实力,一个魏国我们已经难以抵挡,岂能和六国同时为敌?”
栎阳令子岸也跟了上来,“子岸赞同左庶长所言,不杀密探。”
公孙贾平静的笑道:“大局已经清楚。究竟如何?还是君上抉择吧。”
甘龙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杜挚只是微微冷笑,也不说话。
嬴渠梁这时轻轻一拍书案:“六国密探,暂且不杀,财货充公,人身不伤。若六国动静有变,再杀之亦不为晚。彼在我手,何惧之有?然栎阳令须得对六国密探严加监视,不许任何人在半年内离开秦国,更不许逃走一个。否则,斩首无赦。”
“臣下遵命。”栎阳令子岸肃然站起,高声领命。
“诸位,”嬴渠梁环视大厅神色肃然道:“今日庭议,实则已经开始。山东六国会盟,提出六国定天下,对吞并小诸侯划定势力范围。然则更为要紧的是,山东六国要瓜分秦国,将天下七大战国变成六大战国。当此存亡之际,我等君臣应同心谋国,群策群力,如此方能谋划出稳妥的对策与方略。”
上大夫甘龙谨慎开口:“老臣以为,六国会盟,吞灭诸侯,瓜分秦国,此举不合于礼,亦不合于道。秦国有难,天子不会坐视不理。老臣以为当上书洛阳周王,以天子名义下诏,驳斥六国会盟谬误。与此同时,我秦国以王室名义联合若干中小诸侯,组成一支数十万之大军抗衡六国兵马。若能如此,则危难可解,国家幸甚。”
景监咳嗽一声正容发问:“上大夫对策,太过迂阔。周王室衰落到一片孤城,六国谁会认这个天子?且不说周王不敢发,即或发了,一片诏告有甚用处?至于以王室名义联合中小诸侯,更是无法行通……”
“景监大胆!”杜挚面色涨红,抢断话题高声道:“上大夫所言极是。名正则言顺,六国会盟,周天子与秦国并天下诸侯同受欺侮。我秦国唯借天子名义声讨其荒谬,方可号召天下诸侯组成多国盟军!得道多助,如何能说迂阔不通?”
“杜大夫,”嬴虔冷冰冰道:“君上有言,群策群谋,言无顾忌,你急个甚来?”
杜挚顿时语塞,“好好好,让,让他说。”
公孙贾却破例插了一句,“行则可行,然也确实无大用。君上明断。”
景监老老实实:“在下不赞同上大夫主张。但也还没有想好的对策。”
杜挚冷冷一笑,狠狠瞪了景监一眼,张张口欲言又止。
左庶长嬴虔抬头道:“上大夫之策,天子下诏一点,可行而无用。联兵抗衡一点,有用但难行。六国之外,天下尚有三十二个中小诸侯国,军马总计约在三十万左右,的确是一个很大数目。但他们却被六国分割在各个零碎夹缝中,六大战国本来就虎视眈眈的要吞灭中小诸侯,这些蕞尔小国又岂敢激怒大国自送虎口?嬴虔以为,还得再谋良策为是。”
甘龙有些尴尬,但还是呵呵一笑,“然也。若有高明良策,自当受教。”
栎阳令子岸冷笑道:“这些小不砬子诸侯,哼,让他们跟在六国大军后面分秦块肉倒是可能。要和秦国联合,嘿嘿嘿,他们躲都躲不及呢。”
“那你倒是有甚高明主张?拿出来啊。”杜挚面红耳赤,仿佛自己的主张被驳了一般。
“要我说,就和六国拼个你死我活!”子岸霍然站起,将手中短剑呛啷拔出。
左庶长嬴虔变色,“子岸,把剑收回去。这里是政事堂,不是战场。”
子岸默默拔出插在地上的短剑,沉着脸重重坐回案前唏嘘拭泪。
嬴渠梁从座中站起,走到子岸面前,递给他一方白布汗巾,慨然一叹,“子岸哪,果真秦国无路可走时,我也会和你一样血战到底的。在座大臣们,也都会拔剑而起的。”
“哇——”的一声,子岸竟是放声大哭。
一时间,厅中君臣人人拭泪,个个唏嘘。
嬴渠梁站在厅中,缓慢沉重的问:“诸位,秦国真的是无路可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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