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啦……”几个笑着的秦兵过来,道:“大山叔,怎么跑这么急,咱栎阳还没出事呢,你那雍城却先出事了?”
“鸟——”嬴山高声喝了一声,道:“我老大山坐镇会出什么事?不知我的名儿吗?就是一座山,专门压你们这些小猴子……小心点,别让血洒出来了……”
“晓得叻……”小秦兵们笑呵呵地把马抬下去,至于怎么打酿,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我回头的时候,给我留一块,别分光了……” 嬴山不甘心地叫着。
那边秦兵们发出懒洋洋的声音回应。
因为嬴山虽是老秦嬴氏亲族,但他是出名的穷大方,为人又和气,所以这些嬴秦后生们一点也不怵他,当然,出了事,他们还是要来向嬴山讨主意。这也是嬴山的威望。
甩开了这帮小子们,嬴山一边缅怀自己的那匹马,那可真是匹好马,可惜了!另一边,向着栎阳宫城的内城走去。栎阳不大,进了城,也不定就要骑马,走路也是同样的快。
嬴山没有打正门走,他虽然来了,可并不想给那些公族们缠上,那些人中,甘龙还好,两句话一说,就知道离开,可那个杜挚,是出了名的臭马蝇,专门在你身边嗡嗡,因为这死小子拜在甘龙的门下,所以他还不敢过于得罪。
想到了此,嬴山心里有些怕,他忽然又担心起秦公的病情了,那个老头,怎么会想到这家伙就病倒了?感觉自己死上两回不定能赶上他一回,可世事总是出人意料。
进入了宫城,嬴山立时从正门侧开,向着偏门直接进入了第四进寝宫,他知道,伤病的老秦公此刻一定在寝宫疗伤,然,刚进偏门,就见院内岗哨林立,戒备异常,显然与城门和宫外的松弛气氛迥然不同。
嬴渠梁手持一方食盒,正向外走,一下子撞上了嬴山。
“死小子,也不看点!当我和你一样壮吗?” 嬴山笑骂,其实嬴渠梁虽看上去比嬴山要年青坚壮,但实质上,嬴山不觉得自己比他软和多少,这下,只是在嘴上讨个便宜罢了。
“山兄?”嬴渠梁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喜色,这对于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嬴渠梁来说,是相当难得的。顿了一下,道:“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雍城出事了?”
“嘿!有我老大山在,雍城能出什么事?小子,心往肚子里放严实了!对了,你这是干什么,这是给谁送吃的?君上不在屋里吗?” 嬴山问,他的老狗鼻子,一下子就从里面闻到了肉味儿,嬴山知道,老秦公正常是十分简朴的,肉也不见得多吃,这必不是老秦公的,哪怕他现在是这样的病。
“这是给魏国丞相的,一般的东西他根本不碰,就是这肉,还要烧得烂了,不然他咬不动……还得要酒……” 嬴渠梁对此很不满,神情有些委屈,但这表情一闪而过。
“鸟!”嬴山大怒:“一个魏国狗头,对他这么好?吃肉?老子还是啃硬马肉呢!来,给我,老子吃了也不便宜他,君上问起说我,不信他为了一个魏狗砍我的头!” 嬴山说着就要夺肉食。
嬴渠梁哭笑不得,道:“山兄,这是公父的命令,你犯得着和我为难吗?”
嬴山也是开玩笑,他讪讪收回了爪子,嘿嘿笑道:“玩玩嘛,死认真相,君上也是的,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做这种事呢?你那老丫头呢?咋不让她送?女娃儿家,才适合干这事哩,亏你一个男爷们,却行此贱役!”
嬴渠梁道:“公父说了,他在魏国多受老公叔的照顾,老公叔也曾亲自给他弟箸端盆,所以要有回报,不过他身体不行了,就让我来顶替,至于荧玉,她能一剑把他杀了,怎敢让她出马,她现在天天练射术呢,也不怕把身子拧了……”说着摇摇头。
嬴山点点头,道:“也对,咱老秦人就是点滴之恩,要泳泉相报,你去吧……对了……等等……君上的伤怎么样了?”
嬴渠梁道:“不知道,太医不敢说话,母亲也不好多问,只是天天拜祖,公父的精神还是不错的,现在也当是醒着,你让黑伯通报一下就可以进见了吧……”
嬴山不再多问了,嬴渠梁也提着他的东西走了。
长叹了一声,嬴山回过头来,向着里面走去。
到了门口,果然,那个阴森森的老内侍就出来了。黑伯。
可怜嬴师隰也算是一国之君了,身边竟然没有一个嬖臣,来来回回,就是这一个黑伯。
嬴山也不客套了,上揖一礼,道:“劳请黑伯通报一声,雍城嬴山求见,不知可赐见否。”
黑伯也不说话,转身进去,过了一会儿,他出来了,轻声道:“君上请你进去……”
嬴山先正冠,后理衣,最后一震双袖,大步踏入。
屋内还是那样暖洋洋的,让人有些提不起劲来,在那铜炉之中,缕缕的有清烟飘出来。
嬴山不喜欢这股味道,但他知道,这是用来掩饰老秦公身上的体味的。因为受了伤,嬴师隰的身体不能见水,就说用热湿巾擦的,也是会有让老头发晕的危险,想给老头擦身子的荧玉哭了好几回了。
结果,这个老头就只能这样子,年纪大了,身上味道重,还不能洗,那可不是冲人么。
嬴山怔了怔,忽然鼻子发酸,心头直抽搐着,两滴浊泪就这么滴下了来,嬴山忙用袖子擦了,上步前来。还没等嬴山说话,嬴师隰先说了:“我们的雍城令来啦……”他一边说,一边想让自己的身子起来一点。
嬴山如何敢让他动,忙上前道:“君上勿动,保重贵体要紧……”
“保重个啥呀……”嬴师隰晒然一笑:“一把老骨头,早就该死了,什么时候死不都是一样,外头的老人到了岁数,自己上山里头等死,我也就是做了国君,不然我也早上山了……”
“君上说得哪里话,要不得,要不得……” 嬴山连连摇头,把嬴师隰重新塞回到被子里,这才放心,耳边听到一阵悉擞的声音,那是独孤夫人离去,这位草原上出生的夫人一直盯着每一个入进的人,她深深的知道秦国曾经面临的乱法,所以这个老女人以一种不正常的心理盯着哪怕是她的儿子。
嬴师隰呵了一口气,摇摇头,幅度很小,然后道:“什么话,实话,你当我不知道吗?你自己知道,出去看看,老秦人大多过得是什么日子……我……我……”他的手抬了抬,没成功,最后道:“我心里难过哇……”
“君上有心,只是时运未至……” 嬴山道:“如果不是运气不济,此战就可鼎定成功,那我老秦人就可以好好活一个喘气年了……”
嬴师隰双目出泪,一会儿道:“你不是说这马后话的,说吧,什么事让你从雍城来了?”
嬴山正色道:“君上,我观我大秦……我老秦人这些年……”他说到了这里,却是欲言又止,说不下去了。嬴师隰如何不明白他,当下道:“我都是一个要死的人了,你还顾忌个啥?有什么话就说吧!”
嬴山沉默片刻,忽然俯身跪下,他的动静之大,让黑伯从暗中都踏出了一步,然后,又缓缓的以微不可察的速度,又退了回去。嬴师隰看着嬴山跪下,叹道:“事真多……还不说吗?”
嬴山沉声道:“嬴山近日得遇一贤人,得他之言,臣觉得,君上这些年的攻战之策,全是错!让我大秦白白的费去了大量的国力,每出战,虽胜而无所得,或入不济出,致使我大秦现在江河日下,如日薄之西山,处境惨淡,几有亡国之危!”
嬴师隰面不改色,道:“说下去。”
嬴山道:“当年穆公称霸,不是没有东进,但东进之途受阻于晋,每经苦战,几损尽国力,如不是全国上下奋发惕利,亡国也不必在眼前了,当时就没了我老秦人!万幸穆公三战而胜,之后明白晋国虽败而不可胜,不能压服,这才力图西戎,始有穆公之霸业……”
嬴师隰道:“你是说,我对魏国用兵……错了?”
嬴山断然道:“不是错,而是大错!魏国霸业以成,举国五十万战兵,不行大征,就可力战天下,魏武卒之精,天下人所众知,当然,我老秦人也不是说笑的,只是君上请想,如果我们不是把主力精兵白白用于此,而是致力于它处,取得的成就,当不会使我大秦无有所得,过往士兵行征,退回归田,国府多少也要拿出一点豆子,可现在,国府连对重伤重残者都是无力资助……如此下去,国人怎么不心冷?现在,国府内里空虚,君上大病,我大秦前途堪虞呀……”
嬴师隰痛苦道:“嬴山呀……你这根老直肠……这话也就是你敢说……我何尝不知道哇……二十年苦心……一无所得……我……我……”
他的脸骤然间变得僵紫!
嬴山急急道:“君上,君上……”
一名老妇从后殿走出,连声大喝,不一会,一个太医出来,看了一会儿,再行退下。
嬴师隰却是缓过了气来,他看看妻子独孤夫人,摇摇手,道:“你下去!”
独孤夫人当真是给面子,一句话也不说,甚至没给嬴山一个白眼,立时转身下去。
嬴师隰道:“那你说,我大秦现在……是否会有亡国之危?”
嬴山断然道:“不会,我大秦必无此等危机,纵是有,也是在内不在外!”
嬴师隰喝道:“何以见得?”
嬴山道:“天下可灭秦者,放眼而过,只魏一国也,然,魏国也犯了与我大秦一样的错误,魏人放着韩赵不吞,却是打楚攻齐,平白的帮赵人攻打中山国,它本得罪了我大秦,又和楚齐开战,虽连战得胜,有天下霸主之相,但魏国的国力已经到了尽头……”
嬴师隰精神上来了:“说下去。”
嬴山道:“现今的魏国分成了一东一西,为了占我河西,魏人的国境不能成团,受挤于韩赵之间,国力扩张已经到了极点,它东临齐国,北面赵燕,南对韩楚两国,西面,又有我大秦虎视眈眈!你说,魏国能这样安心的攻打我大秦么?”
嬴师隰道:“不错,魏人空多了二十万兵,置于东,就是为了防范齐楚,他又想压着赵韩,又想继续做老大,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我料……魏王……想来也不会再攻我大秦了……只是……嬴山……这可不是你这脑袋瓜子能想出来的吧!”
第五十三章:栎阳城下
“嬴山不敢贪它人之功,” 老实人嬴山道:“这是一个我之前说的贤人说的话,此人对国局见识,的确是另有独到之处!”
“哦?”嬴师隰来了兴趣,道:“你说这人有大才,这人多大,年岁几何,是什么人?”
嬴山道:“此人自号是魏商,姓刘名羲,大约二十岁不到的样子,但孔武有力,当为一流剑士,此人随身马匹之上皆有一个独特的记号。”
“魏人?”嬴师隰眉头皱了一下,道:“那个记号是什么记号?”
“太阳里面……一只三足鸟……”
“嗯?”嬴师隰惊讶地看向嬴山:“那是上古东夷族的图腾……他们在夏之前就有了,最崇拜的就是太阳与三足金乌……最后一支当在淮夷……现在也入楚了……他是东夷后人?”
“这我可不知道,” 嬴山道:“不过此人谈吐风雅,却又性情喜战好杀,君上知道,东夷部的没落就是和大商战斗,最后两败俱伤,白白便宜了周室……”
嬴师隰道:“不错,无论东夷人也好还是商人也罢,他们的性情都是喜战好杀之辈……此以东夷为尤……商人与东夷之战,商人精于器,东夷精于技,本来两方都是难分胜负,只是东夷人缺少战象,而商军的主力就是战象,是以在古时一直不是商人的对手,但商人在射术方面也吃了东夷人很多的苦头。”
“臣对此查了宗室族谱,现今,曾经的东夷故土已经沦落到了齐楚之地,这两个国家都是强大到极的国家,普天之下,非魏国不可敌,只是魏国纵是再强,打上一两次还好,但绝不可能一直打下去,所以臣觉得,如果这个魏商是东夷后人,定是想回复祖宗祠堂,重新祭祀,他要重振宗族,只有寻求一立身地。”
嬴师隰道:“楚国宗族林立,但排外心重,他一个不好,就会自己也沦入奴隶,魏国虽好,但四邻比国,没有开疆之地,无法伸展,更不要说立国了,燕赵虽好……然……却不如我秦国……是不是?”
嬴山道:“臣也是这样觉的,君上,无论这人怎么想的,就目前说,他的才干当可对我大秦有用,能重振我穆公霸业,纵是在塞外分他一掬薄土,亦是不妨……”
嬴师隰道:“塞外?嬴山,你这话是何意?”
嬴山道:“此人在雍城选买奴隶,放出明言,是要在我大秦国落户生根,君上可知,他选定的立身之地为何处么?” 嬴山当然不会在老君上面前说拿搪话,放白直言道:“永寿之上,泾河之北……”
嬴师隰这才动容:“那是义渠人的地盘……” 嬴师隰和义渠牛蛮子打过,他当然知道这些个牛皮糖有多可怕,杀不尽,赶不走,对此,嬴师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后,他派出了中大夫甘龙,中大夫甘龙提出了“安抚义渠,以定后方”的谋略,又慨然请命,只身前赴义渠和谈。历经三月,甘龙与义渠首领达成了“义渠称臣,秦国罢兵”的血契。
秦国后方安定了,义渠也获得了休养生息。
当时,义渠占据的还只有泾水上游的河谷草原,可是在嬴师隰无暇西顾的二十多年间,义渠又趁机占据了漆水河谷与岐山、梁山一带的山地草原,变成了半农半牧的部族。
如果因为刘羲而再度引发秦国与义渠两国的战斗,对现在的秦国来说,却非是一件好事。
“这件事……” 嬴师隰犹疑不定。
“君上的担忧臣知道,但是……臣觉得……让他去也好……咱们只在暗中支援……如果他真的把事态控制住,那么也是好,义渠那帮孙子,不彻底收服是不行的,就算真的不行,咱们一推二五六,他是东夷人,又是魏国商人,可不关到我们老秦的身上,到时,杀了他,也就是了!”
“他人呢?”嬴师隰问。
“当是在向我栎阳而来,毕竟,要在栎阳注册户籍,才能发往落户。”
“那好……这件事……就由……杜挚去办吧……” 嬴师隰下了定论。
嬴山点点头,回身道:“那臣……就告退了……”
嬴师隰道:“且慢……嬴山啊……你是一个直肠子……你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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