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印信,原本的护卫都走了,现在剩下的只有公子卬自己的家将侍从,前后不超过十人。一行人直向着丞相府去。
天街之南的丞相府,门前车马冷落,府内弥漫着沉重和忧伤。
从秦国不体面的回国后,公叔痤见过的人屈指可数,其后,就闭门谢客了。
就在前段时间,魏王以公叔痤生病为由,把公叔府的文案章本都卷走了。这意味着取消了公叔痤的相权,表面上这是美其名曰让公叔痤静心养病,但实质上则意味着魏国要变天了。
一旦公叔痤死,魏国立刻会有一个新的丞相。
就在前段时日,一众不算多的门客也走了大半,现在剩下的都是武夫,而文职者,就是一个公孙鞅,因为他挂名是公叔痤的学生,所以他倒是一直没走。当时清理丞相府国府文令时他还出了力。
面对这冷落的门庭,公子卬不胜唏嘘,这就是人情冷暖,当真是人情凉薄啊!
他一边想着,一边从后门下车,亲自到了门前,拿起铜把环,对着铜兽头扣击敲门。
击三下后,公子卬站立到一边,虽然已经可以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就是接替公叔痤的人,可对于公叔痤,他还是要表现出足够的礼仪。
不一会,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守门老人,既然是老人,他当然认得出公子卬是谁……不过。老人道:“公子,我家老夫人交待了,主人大病,除非是大王亲临,不然一概免见。”
如果是一般人说这种话那当然不行,但这话是公叔夫人说的,公叔痤的夫人是魏国的侯女,就辈分来说,与魏王同,魏王还要开口叫姨呢,加上前段时间魏王把公叔府人下狱,这里面当然有点对不起公叔夫人,如果有谁敢于得罪公叔夫人,等于就是不给魏王面子。
而同样的,由公叔夫人说这话,就说明公叔痤本人已经病得连府内的事都做不了主了。
公子卬叹了口气,他知道,在这种权利交接之时,公叔府处于下风,做人也好做事也罢都要低调,闭门谢客静自等死是最好的选择了。想了想,公子卬道:“不见再听丞相教诲是我福薄,不过我友公孙鞅还在吧,能不能通报一声,与之相见?”
老人点点头,把门虚掩。这是说对你放心,不怕你硬闯。然后老人回身通报。
公子卬静静等着,由着晚风把自己身上的酒味酒气吹淡,吹散。
但好一会,老人回来了,他是一个人,道:“对不住了,公孙少爷到洞香春去了。”
公子卬没有说话,他盯着老人。直到这个老人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公子卬深吸了一口气道:“那算了,我改天再来吧!”
老人连连点头,忙不迭地把门关上,上栓。
一名下属对公子卬道:“公子,他们太欺负人了!” 公子卬叹道:“公叔府失势,而我得势,他们生我的气,不见我,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只是……”他摇了摇头,道:“女临子,你去洞香春看看,公孙鞅到底在不在?”
女临子应了一声,拨转过马头,打马而去。
公子卬回到府内,他没有见那位新舞女,而是通知了自己的夫人一声,就到偏厅去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女临子来回报。公孙鞅并没有到洞香春,或者说他是去了,但那是白天,而且只待了一小会儿,很快他就出来了。据说是直接回府了。也就是说当时的公孙鞅就在府里,只是他不想见公子卬。
由于第二天是休朝,没有朝会,所以公子卬没有理会那新搬到自己府中的案牍,那些东西真是让人头疼,公子卬怀疑自己从前是怎么喜欢这些事的,当这些事都缠在他的头上后他就一个头有两个大了。好在公子卬是公子卬,不是一般人,他理政的才能虽说一时比不上公叔痤的老辣,但却也有轻重之分。
对于现在的魏国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战后的钱财问题,魏国对这些有自己的渠道,顺其自然一切就都行了,而一些小事也给公子卬放到了一边,那些小问题他是不会理的,积下去,积着积着,就没有了。真正重要的是魏国的迁都问题。
由于前段时间的连番大战,这让魏王对自己的安危很上心,在他看来,安邑一点也不安逸,它太危险了,动不动就给三五个国家围住,韩国小动作不断,新的韩侯与众不同,从六国联盟分秦大会上看,不可小视,而赵种的野心勃勃更是众所周知!秦国是魏的老敌了,还有一个不安份的楚,在这种情况下,不要说魏王没有安全感,就是公子卬自己也没有安全感。所以真正的要事只有一个,迁都大梁。
大梁是魏国的第一大城,与黄河北岸的都城安邑遥遥相望。虽说不是都城,大梁的城池规模与街市气势却比安邑大得多。论地利之便,大梁地处丰腴的平原,北临黄河,南依逢泽大湖,水路陆路四通八达,便成了中原地带最大的物资集散地。
三家分晋时,大梁还只是一座小城池。不想自魏文侯起用李悝变法,尽地力之教,全力在黄河南岸发展农耕,大梁大大的得了一回天时地利与人和,竟是迅速富庶了起来。随着农耕兴旺,工匠商贾也纷至沓来,大梁便在一百多年间蓬蓬勃勃的变成了水陆大都会,重筑大城池,工商云集,店铺林立,形成了天下第一大市——魏市。更兼列国名士纷纷前来定居开馆,文风昌盛,私学大起,隐隐然便成了中原地区的文明中心。
第一百七十八章:朋友还是朋友
古人办事和今人不同,现代人做事,讲得是因事成人,而在古代,则是因人成事。比如说迁都一事,这里面重要的不过两点,其一,城防问题,也就是大梁的城防要加强,城墙要加高加厚,其二重要的就是王宫了。
一般来说,魏人舍不得安邑的是什么?禹王台,但现在国事要紧,也就不得不迁了,所以新的魏宫一定要修得大气富丽!要让魏王群臣能住得舒心舒服,这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头痛了半天,公子卬画了一张草图,这里就可见于公子卬厉害的地方了,想他不仅知兵会战,还精通曲乐,现在还会图画纸,这叫一个了不得,事实上,在魏国多灾多难的时刻,魏国能在后来屡历败绩而没有彻底沦落,这里面有着公子卬大量的功劳。
如果他再牛一点,会点武功,简直就可以说是黄药师再世了。
遗憾的是,公子卬是一个属牙膏的,不挤不出力。魏王任命他为丞相,与其说是看重他的才能,不如说魏王想迁都没有公子卬还真不能成事!因为朝庭里懂得诸多杂学的就是他公子卬了,换了别人能是能,可大魏王能放心把宫门建造交到别人手里吗?
魏王用人任事,主要是看出身,在此,小小的一个卫国出身的公孙鞅不入魏王法眼,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魏国走了吴起,庞涓也进不了魏国!庞涓能入魏,说是靠他的才能,这是有一点,但更主要的是他是鬼谷子的门生。鬼谷子是实学者,和大言炎炎空谈误国的儒家可是不同,在战国时,历代的统制者都信服鬼谷子。据说齐国钟无艳就是鬼谷子的弟子!一个丑八怪齐王为什么娶?一方面是因为她有真才,更主要的是可以得到鬼谷子门生的支持!
公子卬虽不是鬼谷子门生,但杂学精通,在战国时代,精通杂学不是奇淫技巧,而是通天大能!这也是魏王最终还是要用公子卬的真正原因。你有才能,才会用你,你没有才能,只会没落!吴起如果不是死得早,只怕在楚国一样雄起!当楚国雄起后,最先倒霉的是谁?还不是魏国。错只错在,魏国的地利太差了。好在的是,魏王也算是看出来了,但他的选择却是个错。
儒学者有一句话,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后世,很多大儒利用这句话去当汉奸,因为对他们来说,当中原正统力量不行不如胡人的时候,就是危墙了,在此,改换一个坚实的后墙,找胡人做靠山,那真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了。在日本侵华战争中,有那么多的汉奸,这里面甚至有两个伪政府,一个是伪满政府,一个是汪伪政府。为什么会这样?就是这句话。
魏王在此也有了选择,相对来说,处于韩赵交夹的安邑,的确是大梁要安全的多。
因为抵抗匈奴义渠和林胡,赵国常年在西面屯积大军,多时达十万以上!
而韩国为了守住自己的宜阳铁山,所以在绳池也屯聚了强军。
秦国更是和魏国死掐了,在这种三面处敌的情况下,派一支大军是上上之策,但把国都立在此,那可就太不安全了。这也是魏王的决定,大梁,的确是比安邑要安逸。
画了一天的草图,至晚,起了风,这风带出香味,在此,还是花的时代,空气里到处的清香,让公子卬雅兴大生,可惜的是门客多是下人,公子卬不由想到了朋友,真正的朋友不要多,一个就行了。但……公孙鞅显然是对公子卬有了心病。想到这里,公子卬难过的叹了一声。于是他换上华服,直上洞香春。
和别的酒肆一样,洞香春在晚上最热闹。这里灯火通明,举夜不断,美女,音乐,棋酒书茶,什么都有,是最好的一个打发时间的地方。
当公子卬来后,立时有人相迎,现在的公子卬谁个不知,哪个不晓?虽然公子卬本人来这里的次数并不是很多,可也不算少,少年时,更是天天都来。只是最近少了。
公子卬熟门熟路,直上了铜边的楼梯,通达了二楼,寻了一个靠内窗的位子,从此可以在上而下,看着下面左右的论战堂与棋战堂。在他的面前是一方白玉案。使女小心把屏风围起,开始送上果酒香菜。
一名女子道:“公子可要知会相熟的姑娘?”
公子卬略一沉吟,道:“让瑶姬来吧!”那名侍女与边上的交递眼色,相并而下。
喝了两口酒,公子卬倾听下面的对话。那是两个魏国士子,也许是魏人,也许不是,现在很多人说话都是这个口音。他们说的很有趣,不是别的,正好是关于公子卬攻秦的事。他们在论公子卬到底是不是立了功。
一方面说公子卬立有大功,给魏国找回了面子,让众国不可以小看魏国,大魏国如日之方中,还是最强大的时候!别看秦国横,怎么样?还不是签下了和约,割地求和?现在更是给打到了雍城,也没听闻秦人叫嚣报仇什么的,不然,以秦人的脾气,这种事发生了,还不立马过来复仇?
另一方则是说公子卬无能,带二十万大军,除了拿下了空空无人的栎阳,一事无成,雍城之下更是折损了兵马,秦国现在这么穷都灭不了,这不是公子卬的无能,还能是什么?
公子卬听了不由觉得好笑,此中这二人都是目光短浅之辈,看东西只浮于片面,哪里是什么人才,不过平庸之辈罢了,用在朝堂上,也不见得比那些现任的官儿好到哪里去!
再看棋局,那还有点意思,两个人的下法各有不同,一个人下得乱七八糟,却尽数是占地争风,你吃我的棋都不管,只顾做地成活。另一个人则追着他下打,看上去搏杀凶狠,但总难缠住对方,逼对方和自己决战!
这般的下法到是少见,公子卬不住留意起来。
忽然一股香风刮过,这不同于艾草的烟香,而是一种清新晨露般的天然清香,是女孩子身上最纯正的香气,那是打小里爱惜清洁催生出来的。公子卬不由心旷神怡的长吸一口,这才注意到两个人已经进入到这屏风围住的空间来。
一个是这里的管事梅姑,年纪虽小,但酒量惊人,在安邑人所共知的。
另一个一身青布的士子男装,头上一长素净的白带把头发打髻,发杈是青铜的,看上去一派的天青朴素,但公子卬知道,实际上,她就是这洞香春真正的主人,白雪。
清眉明眸,直鼻纤小,上唇薄,下唇丰,小巴尖尖,那股子明秀之气如荡舟湖上的清爽,叫人怎么相信这样一个人却是一个大大的商贾!在众人的眼里,商贾就该是大腹便便,华衣绸服,或是个体瘦小,尖酸刻薄的那样。他们一个个把握算筹,提珠带玉,字里话句中满是铜臭。可怎么能想到,也会有面前之人的丰采?
公子卬曾慕名求好,但没有成功,白雪不着痕迹的推辞了。虽然公子卬大感失望,但他仍大度的算了,只是现在见了,仍是千般的情感涌上心头。
“公子,公子……”梅姑叫醒了公子卬。这时,他才醒觉自己在方才把一爵酒半倒半洒的倒入了自己的胸襟上面去,老湿了一大片。公子卬不觉老脸一红。再看白雪,女孩聪明的把脸移开看往它处,那如玉的侧面仍是让公子卬一怔的心悸。
公子卬不敢再看,一边用手用袖拂拭,一边自嘲道:“本想见见孔雀,却是来了凤凰。在下失礼了……”
白雪回笑道:“公子都是要做丞相的人了,还拿我这一个小女子来取笑吗?”
公子卬深深看了她一眼,叹道:“只恨此身有主,不然,卬定不会错过姑娘!”
白雪避让道:“公子要见瑶姬,只是她却有难言之隐,不便前来,还请公子见谅……”
说到这里,公子卬也是明白,道:“这么说来也不怪她,鞅不见我,她自也不好再见我,只是我非是要做别的,只是想要她替我在鞅的面前说上一二句话,使我们这十几年交情不至于一朝破碎……”
白雪微一沉吟,道:“公子多虑了吧,虽说公子即将得托大任,但公孙鞅与你交情深厚,纵然因着老丞相之便不好相见,也不过是一时之误而已,想过了风头,你们还是好朋友……”
公子卬叹道:“一朝得高位,身边的朋友只会越来越少,怎么可能还会再和我好呢!”说到这,公子卬道:“我了解鞅,他一向自负才学,我也有心荐他于朝,只是累次不果,后来的事情你想来也是知道,他遁入公叔府,减少与我的相见,现在又要成为陌路……我心实痛……”
白雪却是明白了,道:“你是怕他离魏?”
公子卬心里一惊,忙道:“不会不会,若然他有好的去处,我当然是更加高兴……”
白雪莞然一笑,道:“我想你可以放心,瑶姬从来不会瞒我,她说了,公孙鞅短时不会离开魏国,特别是在这段时间,你要有时间,好好想法子缓解一下你们两人的关系吧!”
公子卬喜道:“多谢指点……”正在此时,忽然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