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病,从此就消停多了。
我缓缓走进来,先到老夫人面前请安,然后厉声说道:“冰儿做事,从来严谨,一心为了沈家,有什么丢沈家的脸面的?”这时,我已看到了冰儿的尸首。她正孤零零地躺在床上,脸上蒙着一块白布。我走到床前,揭开白布,冰儿的脸色仍是栩栩如生,可是那双美丽清雅的大眼睛,已然紧闭。此时此刻,她虽然近在咫尺,却是再也不能与我畅言,共叙姐妹情意了。
我紧紧握着冰儿的手,冰冷冰冷的,让我的心也凉彻。我犹且记得当初,我才入沈家之时,冰儿仗义执言为我解围;我还记得冰儿和我说起她的身世的时候,那一刻的忧伤入骨;还有前些日子,在元宵节见到薛白衣后,她就日日缠着我教她写诗……一切的一切,恍如就在眼前,可是我的姐妹冰儿,却与我已然隔世。
“尽日桃花逐水流,三生石上几度秋。风中海棠薄暮色,一缕娇艳心中留。”谁曾想到,那日姻缘签上的偈文竟然一语成谶,事隔没多久,冰儿已然不在人世了,空自余下一缕娇艳,留在思念她的人心目中。
在冰儿床前,伴了她好一会儿,我重又把白布盖上,轻轻喊道:“老夫人!”
老夫人的脸色发青,眼中却隐隐有红色的血丝,想来也是哭过了。她看着我,说道:“九容,对冰儿这件事,你可有什么看法?这些日子,我沈家可真是多事之秋!先是死了……湘儿,现在又死了冰儿。沈家的列祖列宗,若是在天有灵,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儿孙惨死,家中鸡犬不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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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芳魂无断绝(下)
我静静走到老夫人面前,跪下去,声音冰凉,说道:“请老夫人还冰儿一个公道!”
岑溪弦立刻抢白道:“小嫂嫂,你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先说了这话,不觉得让老夫人难做么?冰儿的死,我们实在是难过之极,可是她做的那些事,实在也太……传出去只会白白丢了沈家的脸面而已。”
在一旁的陈叔,早已呜咽着泣不成声,他说道:“不是……不是冰儿做的,冰儿……为沈家做的是有目共睹的……我女儿……她本不是这样的人……”
我仍是跪着,沉声道:“请老夫人还冰儿一个公道。”
老夫人看着我,半晌叹了一口气,说道:“九容,你先起来说话。”
我磕了三个头,站了起来,仍然说道:“请老夫人还冰儿一个公道。”
老夫人点点头,沉吟道:“冰儿是我胞妹妹的孩子,跟了我这许久,我待她比待福儿、齐儿还好。我也相信以这孩子的为人和对洪儿的感情,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但是在证据面前,却又容不得我不信。难道,真是我看错了这孩子不成?”
“那自然是的,老夫人。您想,”菊妈妈在旁边接口道,“沈家家大业大,在您百年以后,将来这一切都是大公子的。冰儿小姐虽然蒙你厚待,沈家的家业她也半分得不到。若是大公子遭遇不幸,那就另当别论了。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人心不足蛇吞象。又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所以,冰儿小姐要害大公子,也并非是没有依据的。平日里能经常接触到大公子的人,除去小少奶奶,就是冰儿表小姐了。这事,既然不是小少奶奶做的,自然就是冰儿表小姐做的了。不然,她何以会突然畏罪自杀?”
老夫人听完菊妈的话,没有言语。我静静地盯了菊妈半晌,悄无声息地走到她面前,伸出手给了她一巴掌。她冷不防地挨了打,立刻尖声叫道:“小少奶奶,你这是做什么?”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冷道:“菊妈妈,虽然我们尊敬你,叫你一声妈妈。但你也不要因此忘记了你的下人身份,别仗着你的资历,以为就可以随意污蔑诋毁主子。尤其是已亡人。”
菊妈捂着半边脸,指着我,半天没说出话来。老夫人斥道:“九容,够了!菊妈,你也别在这儿胡说八道。”
“是,老夫人。”我答应着,退了回来,说道,“冰儿是不会做害相公的事的,请老夫人还冰儿一个公道。”
老夫人想了半日,吩咐道:“齐儿,你去安排人,到洪记棺材铺里买一口最好的棺木,把冰儿好生葬了吧。也不枉她尽心竭力,跟了我这两年,为沈家立下了汗马功劳。”
我的脸色,此时想必一定是白得骇人。我说道:“老夫人,难道,您就想这么草草了结这件事么?若是相公的病好后知道了,他恐怕也是不能谅解的。”
老夫人盯着我的眼睛,缓缓说道:“九容,我知道你和冰儿情同姐妹。但是这件事,是人证物证俱在,冰儿虽然已死,我也护不了她。”
“物证是什么?人证又是谁?请老夫人告知。“我不依不饶道。
老夫人仍是叹气。她说道:“物证,就是我身边盒子里的这半盒子罂粟膏。你是乡野出身,罂粟如何害人,想必你也是清楚的。洪儿的身子,这些年之所以这么差,就是因为冰儿在他服食的药里加了罂粟膏。”
“那么,我请问老夫人,冰儿来沈家几年了?据我所知,应该只有两年吧。而相公卧床,已是五年有余。这该如何解释?”
“这还不简单么?”岑溪弦抢回道,“罂粟膏原本自然是柳雨湘给大哥服的,等到冰儿来沈家后,她们二人就合谋了。现在柳雨湘死了,这件事当然就是冰儿在做啦。”
“柳雨湘又为何要害相公?”
“这更容易解释。柳雨湘跟外人通奸,当然恨不得大哥立刻死去。于是,她开始给大哥服食罂粟膏。等到冰儿来了,冰儿又想着图谋沈家家产,自然也想大哥早点儿死。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勾结起来*大哥。她们手段之歹毒,让人想起来,真的是不寒而栗哪。是不是?二嫂。”她边说边碰了梅娆非一下。梅娆非机械地点了点头,说道:“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旁人提起“柳雨湘”三个字,梅娆非的脸色就会变得十分难看。
我当然知道,柳雨湘和萧笑通奸的说法,是旁人诬陷的。因此,关于柳雨湘想害死沈洪的说法,在我这里根本是站不住脚的。至于别的,更是无从谈起了。但是面对岑溪弦的咄咄逼人,我觉得旁人也恐是有些信了。
我说道:“三弟妹所说的一切,只是想当然吧。证据呢?凡事都是需要讲求证据,而不是信口开河。”
岑溪弦嚷道:“证据?证据自然是有的。物证就是放在老夫人旁边的那盒罂粟膏。人证么,就是以前做过柳雨湘的贴身丫头,现在跟着冰儿的落落。”
“落落?”听到“落落”两个字,绕是我是镇静的人,一时间也十分诧异。我想来想去,想到任何人,却也决计料不到,指正冰儿的人,竟然是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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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亲戚或余悲(上)
当落落被带上来的时候,她的面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
岑溪弦尖着嗓子道:“落落,把事情经过给小少奶奶讲述一遍。若是有所失实,仔细你的皮。”
落落垂首道:“落落不敢。”然后,她开始叙述事情的经过。她的声音,冰凉冰凉,一点儿温度也没有。她的语调,波澜不惊,仿佛讲着的,都是别人的故事,与她没有丝毫干系。一时间,我忽然觉着,眼前的落落是那般的可怕,是我完全不认识的一个人。
她说道:“今个儿下午,我见冰儿小姐从厨房里端着一碗药,鬼鬼祟祟地走了出来,走进大公子的房间。我心里觉着奇怪,就躲在窗户底下面,用手指戳破窗户纸,看到冰儿小姐把药给大公子灌了下去。过了不多久,冰儿小姐就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我总是觉着事情不对劲,就偷偷走进大公子房间,把放在桌子上的药碗闻了闻。那味道十分之怪。我见着碗里还有一些药渣,就把它们收集起来,拿到和仁堂去询问令狐大夫。令狐大夫检验过后,大吃一惊。他说这药中是掺了罂粟膏的,又问我是不是沈家的人。我说正是,那令狐大夫说,他上次曾来沈家为大公子诊断,早就疑心大公子的病是长期服用罂粟膏所致。但是事关重大,他又不能确定,因此没有明说出来。他回去后,思虑再三,总是觉得自己不曾误诊。如今和我的药渣一对,自然是符合的了。”
岑溪弦看了看我,说道:“落落可能说谎,令狐大夫总不能够吧。仁和堂可是潍县城里最有名的药铺。”我没有做声。
落落又继续说道:“我从药铺回来后,心里十分矛盾。既不忍看着大公子再受到冰儿小姐的*,又想着冰儿小姐的好处,不忍把她做的错事说出来。我思虑良久,终于决定,先找冰儿小姐,把这件事说明,让她悔过自新、重新做人。谁知道我一把事情说明白后,冰儿小姐立刻变得十分可怖,她先是用手指抓我,我的脸就是被她抓伤的……”落落的脸上,果然有着几道伤痕。但是要自个儿抓几道区区伤痕,还不是轻而易举么?
“冰儿小姐变得和以前完全不同,她打我骂我威胁我,让我别把这件事说出去。我自然是不肯答应的。于是冰儿小姐就用手勒住了我的脖子,试图掐死我,杀人灭口。这时候,正巧冰凝小姐赶了进来,在她的劝诫下,冰儿小姐这才松开手。之后,她的情绪一直很激动,冰凝小姐安慰了她一会儿,服侍她睡下了,就带着我离开。之后,就是冰儿小姐的畏罪自杀。整件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小少奶奶若是有什么疑心的,可以去询问冰凝小姐。”
这时候,我才发现缩在墙角的冰凝,她已经哭得泪人儿一般。英气十足的脸上,满是重重泪痕。
我走到她的面前,拉住她的手,问道:“冰凝妹妹,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实话实说。这是干系着你姐姐的清白的,你可知道么?”冰凝使劲点点头。
“冰凝,我问你,你今个儿下午进冰儿的房间,真的看到她在掐落落的脖子么?”我脸色凝重。
冰凝十分不情愿地点点头。她原也是不想相信这个事实的。
“好。冰凝,我再问你,当时冰儿是什么样的状态?你必须说得仔细些,知道么?别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说着,把一条绢子递给了她。她接过来,擦干眼泪,挺直腰板,目光中满是坚毅的神色,“当时,我进入姐姐的房间,她正在掐落落的脖子,落落怎么挣扎都挣不开。我劝说了几句,姐姐就像没有听见一样,我只好把她的手拿开。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力气特别大,和往常完全不同,整个人就像处在……处在一种癫狂状态。对,就是癫狂状态。和平日里的姐姐完全不同。”
“之后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之后,”冰凝想了想,说道,“之后,我就劝说了姐姐好久。但是她整个人十分暴躁,十分癫狂,仿佛我的话,她半点儿也不曾听到一般。过了许久,她的情绪才稳定下来。我就扶她上床睡下了。谁知道,谁知道……谁知道没过多久,就传来了姐姐的死讯……”冰儿说着,泪水汹涌而下。
我点了点头,说道:“冰凝,你仔细想想,冰儿的情绪是过了多久才稳定下来的?”
冰凝想了许久,才说道:“我也记不大清楚了。大约,大约半个多时辰的样子吧。”
“那么,你是因为什么赶去冰儿房间的?还有,你进去的时候,冰儿和落落,都说过什么话?”我的思路开始清晰起来,我开始明白一些事情。
冰凝说道:“是二嫂嫂说她要跟姐姐借个绣花样子,一时又因敏儿哭闹走不开,便让我去借了。我进去的时候,落落一直在喊着‘冰儿小姐,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别杀我’这些话吧。姐姐说的什么,我反而记不得了。当时落落的声音太高了。”
我看着冰凝,神情肃然,说道:“冰凝,冰儿说的话,你必须要记起来。因为这干系着你姐姐的清白,你明白么?”
冰儿噙着泪点了点头,过了许久,她才说道:“我想起来了!我记得冰儿姐姐似乎在说‘你们害死了雨湘嫂嫂,还她命来’这些话吧。因为她经常提起雨湘嫂嫂和大哥哥对她的好处,所以我对雨湘嫂嫂的名字,还是记得比较清楚的。”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件事,我心里终于明白得差不多了。我抬头去看落落,她的神情冷然,仿佛眼前旁人说的一切都与她无干。
第二十八回 亲戚或余悲(中)
我的心里百转千回,实在是想不出冰儿待落落不薄,落落为何会这么对冰儿。
我缓缓说道:“老夫人,冰儿的事情,我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冰儿为沈家,立下了汗马功劳。若是凭借别人几句诬陷的言辞和一些不会说话的所谓证物,是没有法子说明什么的。”
还没待老夫人言语,梅娆非忽然如受了刺激一般,喊道:“铁证如山,明明就是冰儿要害大哥的。”
我转过头去,盯着她,半日,才说道:“请问二弟妹,你是如何知道冰儿会绣花的呢?你又是怎么想到要跟她借个绣花样子的呢?事情可真是巧。”
梅娆非的脸色,刷的变得惨白。她摆着双手说道:“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那……那只是凑巧罢了。”
我沉声道:“世间可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么?二弟妹,你可明白,现在牵扯的是一条人命哪,若是查出凶手,送官究办,罪名可是斩首。”
梅娆非的身子,颤了几颤,她叫道:“冰儿真的不是我杀的,是落落叫我让冰凝去借绣花样子,我别的什么都不曾做过……”她说到这里,才意识到说漏了嘴,忙补道,“冰儿明明是自杀的。”
听了梅娆非的话,旁人的脸色也不由自主地变了。我说道:“二弟妹,你昧着良心说话,难道真的不怕半夜三更冰儿的魂魄回来找你么?”
“小嫂嫂,二嫂身子不好,请你不要在这里妖言惑众。”岑溪弦尖着嗓子嚷道。可是这时候,梅娆非整个人已完全瘫倒在地了。她哭喊道:“老夫人饶命,乞求老夫人千万莫把我送官究治。冰儿真的不是我杀的,我除了帮落落让冰凝去借绣花的样子,再没有做过别的事。我也不清楚,冰儿妹妹怎么就忽然死去了?落落,你快告诉老夫人,我说的这一切,全都是真的!”
落落仍然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面色生冷生冷。
老夫人的手开始颤抖起来,她厉声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落落,梅娆非,你们到底对冰儿干过些什么?”
梅娆非声泪俱下,磕头道:“老夫人,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昨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