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大夫,一会儿一定让您出个院前!”
我疑惑:“为什么啊?”
“昨天晚上指不定干嘛去了呢!现在补觉也来不及了,出个院前到外边过过风儿,刺激刺激你的大脑就好了!”
我无奈。谁知这院前的活儿来的这么及时,我披上大衣,赶紧出车了。
急救车停在了一个我一辈子都不想再来的楼门口,司机师傅卸下担架,护士已经在车下等我。可我的手抖得连车门都打不开!
“黎大夫,走啦!”护士招呼我。
我要下车窗,问司机:“韩师傅,几层…几号啊?”
当他说出我最不想听到的回答时,我还来不及感叹命运的捉弄,却最先想到了陈子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敢上去,我再也不想看见他,那些事我再也不想再回忆起来!
我勉强和护士司机解释,说我跟那家人认识,了解大概情况,就不用他们上去了。顾不了他们的一脸疑惑,我给陈子非打了电话。
我记得我从国外回来的时候,带了好多心外手术的书呢,怎么就找不着了呢?
为了给黎晓找手术资料,我把好不容易收拾好为了招待陈芳菲的屋子又给弄乱了。一定要找到啊!要不我可得郁闷死!
找出一本晓非在东非工作的笔记,看得入迷了,差点没接着黎晓的电话。
“喂?黎晓,怎么了?”
“……韩、韩宇!”
这名字、这声音让我一激灵:“怎么了?韩宇怎么了?你在哪儿呢?!说话啊黎晓!?”
“快过来!”他压低声音,压抑颤抖,“韩宇家……我没办法了……”
我丢下手中的日记本,飞奔出去。
我赶到韩宇家的时候,他□着上身,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同样一动不动的还有黎晓,他站在离韩宇很远的墙根,提着急救箱,一动不动。
把韩宇翻过来,他渐渐有了一点意识:“晓,是你吗?”
不用抬头,我也能感受到黎晓的震动。谁也没有回应他,我走过去拿来急救箱,给他注射了利多卡因和阿托品。然后开始检查他身边的白色粉末。
其
实不用闻了,这种性状的东西出现在韩宇家,能是什么啊?我看了一眼骨瘦如柴形如枯槁的韩宇,他要再这么下去,人就废了。
渐渐的,他慢慢清醒过来。看清我是谁之后,有些失望。
“黎晓呢?黎晓呢?我明明……打了中日医院的电话啊……”
还能找到中日急诊科的电话?那还挺清醒的啊!我冷笑一声,抬头看黎晓。他已经转过身去,一只手扶着墙,支撑着身体。
“我对不起他……”韩宇突然就哭了,“我不该那么对他……他不是那个…我却那么对他……他一定…恨死我了……”
那个吗?同性恋吗?其实这几天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就想跟他道歉……我不求他原谅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可是…”他突然看着我,特别认真,“我是真的喜欢他!就从那天早上开始,我就喜欢他了。现在也喜欢,一直都喜欢他!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开始说些一见钟情的肉麻的话,最后还是落在道歉上。他痛哭流涕地讲着这些,看样子是真的,这恐怕装不出来。再说,他跟我装什么?他图什么啊?
“别说了……”一直不发一言的黎晓终于开口了,“别再说了……”
韩宇震惊地睁大眼睛,奋力地坐起来:“晓!晓!你来啦!你真的来啦!”
我看到,黑暗中,黎晓的眼泪滑过他的脸颊,闪着暗光。
我给韩宇打了镇定剂,他现在需要休息。把他安顿到卧室里,我小心地关上门。黎晓坐在沙发上,手扶着额头,一动不动。
“吸毒过量。”我说,“我用了药,休息一下就能缓过来。但是,毒瘾算是染上了。”
他好像没听见一样,还是保持那个姿势。
我走到他跟前,蹲下来。虽然不太敢,但还是伸手抚摸了一下他的头,他没有反抗。刚才我看见他哭了,于是毫不犹豫地把他扶着额头的手挪开。
“我害怕……”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害怕到这儿来,我害怕看见他……”
“我知道。”我握着他的手。
“我不懂……他为什么……喜欢……”说道这个词儿,他赶快住口。
“其实……”
“陈子非,”他打断我,“能不能,再陪我一会?”
我看不了他这样低三下四求我的样子,一把抱住他:“能,多久都成!”
他身体渐渐软下来,回抱我。
其实,我想说,我也喜欢你,你知道吗?
晚上去接他的时候,看样子他已经没什么了
,和平常一样了。
开车之前,我把找出来的资料给他,他有点意外,不好意思地谢了我。
“陈子非,我请你…吃个饭吧!”走到半路,他突然说。
“想谢我啊?”
“你帮我的…真的太多了!”他顿了一下,“你要是不想吃饭,你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我尽力帮你。”
我轻轻笑了一下:“这样吧!我刚从我们家老宅的菜地里摘了些新鲜的蔬菜,要不咱们去我家做点儿吃吧!”
见他挺有兴趣,我接着说:“顺便再给你讲讲手术的事情,你看怎么样?”
他很高兴,欣然同意了。
这一桌子菜我几乎没帮上什么忙,全是陈子非一人操持。菜的他的,做也是他,我真不知道这顿饭是我请他还是他请我了。他的手艺也让我很意外,我真不明白,他这么手眼通天、无所不能的人,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去开出租呢?就算不能做医生了,做其他的行业他也是没问题的啊!
这顿饭我们吃得很好很融洽,还喝了一点红酒助兴。席间陈子非的话也比以前多了不少,我心里不知怎么竟有点欣喜。
我们天南海北的扯着,都忘了手术的事儿了。
“哎我一朋友刚从莫斯科回来,说那边可冷了。你们无国界医生去不去那边啊?”
“莫斯科不去!苏俄一代向来太平,顶多是车臣分子不时闹闹,他们国家自己顾得过来,就不需要我们了……”
“哦那你们就是去那顾不过来的!”我自作聪明,恐怕是有点喝多了。
他无奈地笑笑:“差不多吧!”
他喝醉的样子特别可爱,我知道这个词儿不合适,但我还是这样觉得。我可不时故意把他灌醉的,一瓶红酒我喝了大半,要说醉,也先该是我啊。
“你们真是太献身了,这么奉献自己是生命,为了就那些素昧平生的人。啧啧!简直太伟大了!”
他好像很喜欢无国界医生这个话题,一直跟我说个没完。就在他要问到晓非的时候,终于不胜酒力,睡着了。
想想他早上的失态,再看看他现在的醉态。真不可思议!黎晓,这个在医院总是冷着一样脸的黎大夫,一天之内居然让我看到了他两种不同的状态。
把他拖到床上去,看着他的熟睡,我突然很想吻他。对,就是吻他。很想,我陈子非,很想吻黎晓。
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我与黎晓的关系,还有同性恋这个问题。事实上后者我并不愿意多想,因为晓非生前是最瞧不起这类人的了,一般他不喜欢的事情我是不
会多想的。可面对和黎晓模糊的关系,我无法控制自己。
看到黎晓,我时常想到晓非,我那个让我牵挂的弟弟。他们同样年轻,同样朝气蓬勃,好像成熟,却受不得一丝伤害。
我帮黎晓解开衣服。他睡得很熟,像个婴儿一样。就在这张床上,我见到过完整的黎晓。我们坦诚相对,没有任何隐藏,这是黎晓最不愿意提及的事。
看他难过,我心里也跟着痛苦;看他流泪,我眼眶也会酸;看他受伤,我真的奋不顾身地想要保护他。自从晓非走了,我从来没有对别的什么人产生过这样的感情。
晓非,我对你,那是再平常不过的兄弟之情。可是对黎晓,我却看不懂、想不透。
曾经,我每日早早入眠就是为了能在梦中看到已经离去的晓非。我想多看他几眼,哪怕是在梦里?可认识黎晓以后,我失眠了,睡不着觉。我不再像个吸毒者一样,吸着回忆的海洛因,不问世事,只想过去,只想自己犯下的错,只想我那死去的弟弟晓非。我开始变得外向,开始关注一些我以前都不屑看的东西。动用我的人脉帮黎晓,用我放弃多年的医术帮他,用那些以前只对晓非才说的话去安慰他。
直到我发现,我每天看不到他都很想他、想见他,我才发觉到自己不可思议的变化。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上他了,虽然我清楚地知道他是个男人。而晓非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同性恋。
可是我真的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我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想他。我会担心他身体好不好,心情如何。我会担忧有关他的每一件事。
不知不觉,又一瓶红酒快空了,太阳也快出来了。这一夜黎晓睡得格外香甜,我却一夜未眠。
晓非,告诉哥哥,我要怎样才能表达我此刻的心情?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里,照在黎晓带着笑意的脸上,把他照的格外耀眼。
☆、孤独
一大早,我抱着陈子非给我找的资料,神清气爽地来上班。休息室好像打扫过了,外边只看到了高丁的车。这小子还挺勤快!
看着刚下夜班的同事们昏昏欲睡的样子,让我不禁想到早上同样睡眠不足的陈子非。由于我占了他的床,导致他没有休息好。一早醒来看他的样子,仿佛是去神游了一般,精神涣散。
换上白大褂,向门口走去,门上的玻璃清楚得映出了我眼中的落寞。其实我们都很清楚,那张大床,我们两个人睡,绝对足够了。
照旧是忙碌的一天。陈子非的资料让手术例会有了新的突破,院里也很重视的这次的手术,让我们尽快定下日子,好尽快通知媒体和圈内人士。也许这是能让中日医院崛起的契机,那些个高层不会放过。对于我和武和平,不也是一样吗?也许有的时候,还真不能把那些救死扶伤的大义挂在嘴边。
周末的时候,奉父亲之命陪田泽逛街。这个女人的大方和热情已经征服了我爸,甚至让他对芭蕾舞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要知道,我爸之前可是个连歌儿都不怎么唱的汽修工啊!与田泽在一起,时常能感到他炽热的目光。我不傻,我当然能读懂其中的意思。只是比起炽热,我更想看到陈子非关切的目光。
“明天就手术了?”像往常一样,他边开车边问。
“嗯,”我揉揉太阳穴,“这几天准备可把我累坏了。”
“头疼吗?”正巧是红灯,他缓缓地停下车,手伸到我的头后。刚碰到我的头发,我敏感地一颤,抬头对上他诧异的眸子。
直到后面的响起喇叭声,我们才回过神儿来。
“耳根后两指地方,按摩一下会好一些。”
没有回应他,我只是点点头。
“最近,手术的事情跟你讲了好多了,今晚就不说了。回去之后,早点休息吧。”
想要说什么,张开嘴却又仿佛哑巴了一样,轻轻地叹了口气:“嗯。”
走之前,还特别嘱咐了几句:“今天晚上把流程看一遍就好了,也别想太多,早点睡。”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吧!九点吧?也不早,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见他要走,我终于忍不住叫住他:“陈子非!”
我要说什么?说“谢谢”吗?我对他说的已经够多了,他一定不想听了。要留他吗?为什么留呢?凭什么留人家?我到底……是怎么了?
“头还疼吗?”这次他没有伸手,“可不要乱吃药啊。”
“……手术成功之后,我想请你吃饭。”想破脑袋才想出这么一句。
他笑
笑:“手术成功了,有很多人要请你呢黎大夫!哪儿轮的上你请我?”他回身拉开车门,“别想那么多了,快上去吧!”
红色富康离开的时候,也带走了冬夜里唯一的温度。看他越走越远,我就越来越冷。我不喜欢这种分离的感觉,无论和谁。就好像我被抛下了,被丢弃了。也许生活中,我时常对人很冷淡。但最怕孤独的人,是我才对。
扩张性心肌症手术,一般在五个小时左右完成。
换上隔离服,准备洗手。武和平把刷子弄到地上好几次,一直在制造紧张气氛,就连护士长都受不了了。
“武大夫,您慢点成吗?”
“啊我知道,我没事。”
带好手套口罩和帽子,我深呼吸:心无杂念!
陈芳菲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赶去潘家园古玩市场的路上。
“干嘛啊村姑,想进城买衣服?要我接你去吗?”我故意恶心他她。
“滚!”好久没听她这句口头禅了。她读高中的时候我跟晓非是刚上初中,正是男孩儿最招人烦的时候。这句口头禅也是那时候留下的。
贫了几句,她开始认真:“说正经的,‘伤心过度’的那位到底是谁啊?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啊?”
我无奈了:“瞎打听什么啊!根本没有的事。”
“少装蒜!你那么耐心样子可少见,不可能那么简单!”
“拜托你……”我真服了,“你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没解决,能不能不要祸害我啊?”
“怎么叫祸害呢?我是在想法设法给你出主意呢!你们都说什么了?做什么了?送东西没有?见家长没有?”
什么烂七八糟的?!我真恨不得冲到老宅去堵住她的嘴!
“陈芳菲,你要一个人特别孤单寂寞,就去看看台湾偶像剧,你肯定喜欢!”
“30号尼龙线,快!”各种仪器的声音让我有些急躁,护士赶忙给我擦汗,我有些厌恶的甩甩头。
“室颤!”还嫌我这里不够乱吗?警报一样地响,我的头一蹦一蹦的疼。
“黎晓你忙你的!”武和平拿出两个大勺子一样的电极。
“等会!”我突然想到之前陈子非教我的一个方法,“不用除颤仪,那样不好,会影响后边的手术进程。”
我慢慢地用手握住那颗破败的心脏,轻轻地、缓慢地按摩起来。我这无比冷静缓慢的动作,却让手术室里的其他人都急疯了!
“黎晓你在干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