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看着这一幕却也没有作声,老实说颜臻臻一直是个美人,小孩子一直都喜欢美好的事物,南云这么怕颜臻臻让楚留香确实是有些意外。
他最后也只好定义成颜臻臻带了个面纱看上去不太像好人。
然而唐子期在小东西面前也带过那个银白色的面具,也不见南云这样恐惧过。最后楚留香自己想了想,将原因归咎于唐子期戴上面具其实也是很好看的。
五人落了座,颜臻臻犹豫了一下便先开了口:“楚公子,想不想看看妾身现下的模样?”
楚留香微微一怔,旋即摇头笑道:“佳人开口,楚某岂敢违命?”
颜臻臻见状便是苦笑了一声,声线之中竟似是带了泪音:“只怕臻臻……再难当得起佳人这个称呼了,”她说着,便慢慢将面具往下摘,看到南云的时候语声微微一颤:“可否请楚公子将小孩子的双目掩住?”
南云睁大了眼,两边的唐子期和楚留香亦是都没有动。
颜臻臻咬了咬牙,伸手一使劲便将自己的面纱彻底取去,露出了面纱后的真容。原本姣好柔美的女子此番竟是彻底被毁了容貌了,脸上被烧灼过的痕迹一块一块,看上去煞是残忍。
她苦笑一声言道:“那年翠盛楼一场火烧的蹊跷,只我所在的别院起了火,我当时被人下了药,容貌尽毁自是不能再见客了。当时与康公子……偶遇,康公子却是丝毫不嫌弃妾身的容貌,妾身便自赎了身跟了出来,从此这条命也就给了康爷。”
楚留香默然,他看得出,颜臻臻显是对那个康羽泽动了真情,只怕是妾有情郎无意,又是一出悲剧了罢。
康羽泽此时正玩着手中的毒蒺藜,见楚留香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方才微微勾了勾唇角笑道:“颜姑娘风姿卓绝,自不是那一场火烧的去的。”
不知道为何,这话自康羽泽的薄唇中吐出来,听起来竟是让人觉得有些泛凉。连着一贯不算敏感的唐子期都忍不住瞥了他一眼,然而颜臻臻显是没有反应过来一般只是沉默着复又戴上自己的面纱,甚至有些歉意地看向了南云柔声问道:“怕不怕?”
南云微微犹豫了一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不怕,姐姐很漂亮。”
颜臻臻怔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面纱,这劳什子她戴了那么久,此番听一个孩子说过那么多恩客曾经说过的话,竟也有种隐隐的泪意泛了上来。
康羽泽递过去一方手帕,然后便将目光递给了对首坐着的唐子期:“说正事吧,你的事,是老刀告诉我的。对了,唐兄是哪个门派的?”
唐子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言道:“说正事。”
闻声康羽泽便是无声无息地笑了,依旧是那副轻轻挑起唇角的邪佞样子,他将手中的毒蒺藜转了个圈:“那个店小二是我杀的,他用了缩骨功,用的是天山功夫。”
眼看着唐子期微微挑起的眉,显见是已经想到了点子上,康羽泽便是冷笑一声:“呵,想不到笑风堂这么点破事,竟然也将天山那几位惊扰出来了。”
“挂白榜的是笑风堂,何况天山四怪久不出江湖,怎会来中原伤人?”唐子期看了面色沉沉的楚留香一眼,忍不住冷声辩驳道。
康羽泽听完便又是笑了:“唐子期,所以我才问你,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唐子期抿了抿唇角,没有答言。
倒是他身边的楚留香无声无息地挑了挑唇角,显见的是愉快得很。
康羽泽看了他一会,便够了勾唇说道:“我从那小二身上,找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他将手中把玩了半晌的毒蒺藜抛了出去,动作极为流畅,硬质的东西极为精准地触到了一个小盒子的一个角,小盒子动了动,然后咕噜一声落地。
皱了皱眉,康羽泽还没动,颜臻臻便走了过去将东西捡了起来递了过来柔声道:“公子。”
“嗯,多谢臻臻,”康羽泽在笑,眼底却是不见得多少柔情,他将那个小盒子放到桌上打开来,里面赫然是一包药粉,轻轻拈了一点他径自递给臻臻问道:“这东西,臻臻可认得?”
颜臻臻一怔,便小心地拿来药粉细细研磨开来,轻轻嗅了嗅脸色便是变了——
“康公子,这东西正是五年前臻臻中的计。”
之所以她所在的别院起火的时候,颜臻臻没能逃出来,最大的原因便是之前被人喂了极强的迷药,否则怎么可能落得这样的惨剧?颜臻臻将手慢慢覆上自己的脸,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她强自问道:“这东西公子打哪儿找来的?”
说到这儿,颜臻臻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她微微伏了伏身自桌下的暗处按了按取了一本账簿出来急急翻着:“这东西要靠几种极特殊的药材方能研磨出来,有几种是只有西域这边方有得买,尤其是一味苁蓉,大抵整个西域能够采到的都不多。”
她翻得太急,以至于汗珠都顺着脸际面纱的边缘滑了下来。
楚留香见状微微一叹,便递过去一方梅花的帕子,温声言道:“颜姑娘切莫太过焦心。”
楚留香话音未落,颜臻臻便翻到了,这么些时日竟只有一人曾经买过这味药。
颜臻臻抬起眸来,目光极为惊诧地看向了面前的二人,只觉喉间竟是干涩地厉害,她慢慢说道:“我找到了。”
康羽泽便是笑了,伸手想要将账簿拿过来,却被颜臻臻紧紧抱在怀里,然后慢慢将那一页拿起来撕了起来,她眼底带着近乎狼狈的笑意:“你们不会想知道的。”
她的动作太快,自又是个有功夫的女子,众人未防备之际,那一页就这样慢慢被撕碎了,颜臻臻紧紧盯着楚留香说道:“楚公子若想知道,现在便跟我来,我便将这一页的东西一字不落地告诉香帅。”
颜臻臻的目光极为坚定,她说完也不等众人的反应自顾自走下了楼去。
第十四章 只问人似当时否
楚留香的目光在虚空落了一秒,最后没怎么犹豫地起了身,看向唐子期微笑言道:“我去看看。”
好奇心这种东西,香帅一直都不缺少。
唐子期沉默着颔首,目送着楚留香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方才看向了勾着唇角笑容意味不明的康羽泽,语声瞬间冷漠下来:“如果这是一个阴谋,等着你们的就只有死。”
“哦?”康羽泽狭长的眸子危险地眯了起来,眼底却还是带着笑意的:“唐兄这话说得有趣……”
唐子期眉宇之间是显而易见的不耐,将手中的东西微微一甩一枚迷神钉瞬间擦过康羽泽耳畔,那速度太快以至于康羽泽此番便是看清了面前男人眼底森寒的杀意,唐子期冷然道:“是有趣,你尽可以试试看。”
康羽泽半晌没有动,继而才低笑一声自贴身的内怀里取出一片红叶丢过来,淡淡说道:“牙刀给你的。”
那枚红叶看上去确实是二堂的字迹,唐子期之前吃过中毒的亏,眉间掠过一丝狐疑到底还是接了过来,就听到面前的男子复又开口了:“那个任务,是老刀给我的,你过去看看或可得到些消息。”
唐子期便将那红叶翻过来,背面迎着光便看到了老刀熟悉的字迹:“老唐,急。今日未时一刻,古月阁前,勿忘。”
现下他们刚刚用罢午膳,差不离已是约定的时辰了,那古月阁唐子期亦是听闻过,地点极偏竟已是城外了,微微一蹙眉便听康羽泽端着茶杯似笑非笑似是无意言道:“唐兄最好还是尽快,也许一个错身的功夫,就来不及了啊。”
康羽泽这人不可信,唐子期心底明白,只是牙刀是他入堂以来唯一一个真心关照他的前辈,眼见着这人写了个力透纸背的“急”字还无动于衷,那不是唐子期能做到的事。
南云凑过来有些犹豫地小声问道:“先生,怎么了?”
唐子期便照着楚留香的样子摸了摸南云的头言道:“无事,”想了想他站起身来对南云说:“下去告诉楚兄,我有些急事出去一趟。”
唐子期话刚说完,便自窗子蹿出去了,像一只鹞子一样稳稳飘了出去。
康羽泽在后面看着,便啧啧感慨一声:“身手还真是不错,”然后他发觉了南云充满敌意的神色便是失笑:“小东西,你怎么了?”
“坏人。”南云看着康羽泽,那表情竟是同唐子期有些像,他无声地挥了挥拳头,只恨唐子期没有将千机匣给他留下,然后便腾腾地跑下楼去找楚留香了。
留康羽泽在后面暗暗扶着额头差点笑了个昏天黑地。
南云找到楚留香的时候,颜臻臻似乎是刚刚说完了什么,看到南云来了便收住了话声,目光多了三分柔暖意味:“小家伙今年几岁了?”
南云看了看面前的女子,诚然若是依着他的感觉,相比于阴郁的康羽泽,南云倒是更喜欢面前这个会笑的暖洋洋的女子,想了想他便低声答道:“六岁。”
然后开始伸手扯楚留香……
楚留香被扯得微微一怔,也没看到南云身后惯常的身形,便下意识问道:“怎么?”
南云怔了怔看向颜臻臻,颜臻臻索性笑了笑福了个身笑道:“那妾身先回去了。”
眼见着颜臻臻走到了远处,南云似乎是才放心下来一般对俯下身来的楚留香附耳道:“先生走了,让我来告诉公子。”
“哦……”楚留香的目光放的远了些,表情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淡然问道:“有说什么事吗?”
南云想了想便总结道:“好像是什么牙刀。”
牙刀……这样的名字,怕也只有笑风堂里面的人了。楚留香略略思忖了一番,便轻轻颔首,伸手递给南云笑道:“走吧。”
南云似乎是欲言又止,半晌方才问道:“我们……不去找先生吗?”
楚留香失笑道:“什么时候这么赖着你先生了?”
南云便不再做声,将手递过去,就听到楚留香淡淡说了下去:“何况,他现在亦是不一定想让我们找到啊。”
这话其间有太多层意思,南云怔了怔只觉几乎听不分明,只是觉得楚留香这话中实在是有些漠然,便鼓了鼓勇气说道:“先生是好人。”
明明知道他心中报仇的心思还肯认认真真教功夫给他,即使是不多言不多语却是尽力将每一个动作都给南云示范到最好……
南云就觉得楚留香似乎是静默了好久,直到他们走出了田七堂的门,直到他差点以为听不到回答的时候方才听到楚留香笑了,一只手温温暖暖地覆在南云头顶,语声亦是笃定的:“我知道。”
就算是千石老僧说过曾经在天山见过唐子期,就算适才颜臻臻告诉他这次账簿上买主赫然写的便是唐子期的名字,楚留香依然选择了相信。
微微阖了阖眼,楚留香叹了一口气,他曾经问过唐子期可是信人不疑,那么现在同样的问题转回楚留香自己身上,他的答案便是肯定的。
信人不疑,唐子期是他楚留香的朋友,那么楚留香便选择无条件的信任。
就算最后事实证明这不过是一个错误,楚留香依然不会后悔。
唐子期赶到地方的时候,偌大的地方空无一人。微微一怔,他将手中的千机匣握的更紧了一些,在这个世界孤身一人的时候,最让他安心的往往便是手中的千机匣,沉甸甸地坠在手中,妥帖而踏实。
然而就在这一瞬,古月阁的门开了,颤颤巍巍的地方,曾经亦是个武林辉煌之所。只可惜,现下怕是要加上个曾经了。
而牙刀就在那门后,枯瘦的不成样子,手抵在胸口独眼看向面前面露愕然的唐子期,低咳了一声便强自笑了出来:“老唐,你来了。”
那独眼此时竟已是掩饰不了了,看上去空洞无神的很,唐子期平复了一下心境便是问道:“怎么了?”
他没有上前去扶牙刀,每个人都有他的尊严,即使他们是这个武林最见不得光的存在,可至少……牙刀曾经是杀手界的传奇。
在笑风堂的名声出来之前,牙刀的名声几乎可以抵得上逃亡的中原一点红。
而今看着几乎迈不动步子的牙刀,唐子期默然,却也终究没有叹一句世事难料。他只是沉默地跟在牙刀的身后走进了扬着灰尘的古月阁,像是从前在总堂那里从牙刀手中拿任务一般。
只是现下看看,怕是再没有那一日了。
牙刀的步伐迈的极慢,甚至于有几次险险要倒下去,然而他没有开口,唐子期几次三番伸出去的手终究还是没有搭上牙刀的肩膀,他看着牙刀咬着牙往前走,然后终于堪堪坐在了积满灰尘的长椅上。
长椅亦是破败的很,因着年久失修的缘故看上去有那么点摇摇欲坠。
牙刀坐了下来便看向面前的人,目光有些失神:“我中了个慢性毒,潜藏体内半年都没什么反应,现在终于发作了。”
他的语声很慢,慢到唐子期忍不住问道:“很严重?”
牙刀便笑了,一张口唐子期方才看到他的一口牙几乎全都掉光了,他慢吞吞说着:“这毒叫做穿肠蚀骨毒,埋伏半年开始发作,没什么反应就是痛。”
他说得轻松,可是唐子期看到他手上掐出来的青痕便是了然。牙刀一直是个硬汉,倘若不是痛到了极致是不大可能找他来的,唐子期顿了顿,便将手中的千机匣握紧了一些低声问道:“所以你找我来,是要我杀你的?”
他说的稀松平常,语声却是有些许哑了。
牙刀看了看唐子期,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你肯帮忙么?”想了想,他拿出一条项链递给唐子期:“这是那个店小二身上的信物,你可以拿着看看有什么线索。”
唐子期接到那个项链的一瞬,指节上卡着的戒指便是微微一颤,显是任务完成了。
只是此刻的唐子期心里极乱,完全没有去看的心思,他压了压声线问道:“没有别的办法了?”
牙刀刚想答话,便觉心口狠狠一痛,竟是顾及不得旁边的唐子期一把攥住自己的心口处痛的几乎俯下身去,他张着口却是喊不出声音,半晌方才狠狠仰起头来,目光几乎是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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