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夫记》
作者:无筝公子
楔子
“师姐。”脏兮兮的少年看着旁边的红衣女子,有些犹豫,“这样真的可以吗?”
正是炎夏,火辣辣地太阳挂在天边,晒得少年面皮黑红,红衣女子脸上也挂了汗珠。
“闭嘴,等厨子一出来,你就溜进去!”
“可是……可是他要是不出来呢?”
“不出来,不出来我就进去把他打昏!谅他也不知道谁揍得他!”
少年还是有些担心:“可是,如果师父知道了……”
女子狠狠敲了他一个栗暴,“田猴儿,师父说了,做人要随性而为。”她看了看耀眼的阳光,狠狠地咬了咬唇,“今天不让他泻得入不了洞房,难解我唐十九心头大恨!”
第一章 祝福
春雨贵如油
十九摘了身上黑黝黝的玄背刀,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发了好一会子呆,便转头向旁边的徐子清一笑:“师弟,今儿比武,你可又输啦。”徐子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见她突然转过头来,脸红了红:“师姐武功太高。”唐十九嘻嘻一笑,把脸往过凑了凑。如珊瑚般俏丽的面容近在眼前,徐子清的心跳快了几拍。
“师弟,你脸红的样子,好可爱啊。”
整个逍遥山没人不认识唐十九。唐十九的艳丽如一枝盛开的山茶花,明艳的眼波,花瓣一样红馥馥的柔唇,成了逍遥山上每个少年心中的梦。然而梦总是梦,毕竟那一口半人多长的大刀,比起窈窕美人来说,更为瞩目。身为逍遥山庄下大弟子,唐十九当仁不让地打遍全山无敌手,谁也不敢半点轻浮于这位厉害泼辣的大师姐。比起暗恋,藏在众位师弟心中的情怀,称之为仰慕更来的恰当。
娇艳的脸庞,矫健的身手,唐十九是逍遥山上,众师弟心中的神。
逍遥山庄庄主谢东生总是叹气,这女娃子整日疯疯癫癫,脾气又硬又倔,也不知日后谁人敢娶。在看唐十九愈发娇艳的容光,更叹了一口:“自古红颜多薄命。十九的命,已经够苦啦。”
其实逍遥山上的孩子命都苦,个个都是没爹没娘的,教谢东生收养在山上,学武打杂。但惟独唐十九命最苦。别的娃娃好歹知道自己父母姓啥名谁,唐十九连自己真二八经姓啥都不晓得。
她是谢东生在一棵老槐树下捡起来的,那日正好十月初九,正好身上又趴着一只大螳螂。于是谢东生顺理成章地叫她唐十九。
唐十九长到十三岁,性子越发泼辣直率,倒吻合了谢东生的性情。谢东生是个怪脾气,最恨旁人拐弯抹角,对坑蒙拐骗更是深痛恶绝,是以练的武功也是直来直往,也时常教导弟子不可说谎。
然而说谎这个东西,谁不曾有过顺口拈来?惟独唐十九,却是牢牢记在心上,即便做错了事情,也毫不隐瞒。也因了这层缘故,与所习路数相吻,是以武功练得愈发出色。连谢东生都感叹自己在十九这个年纪,也不曾这般标清。
当然,十九的脾气,也是比谁都大。
也难怪师弟师妹们又怕又敬,也难免谢东生怕她嫁不出。
十九却从来不担心自己嫁不出去。无论怎么样,她还有小清啊。
逍遥山上,没有人不知道徐子清与唐十九交好,也没有人不知道,唐十九喜欢徐子清。徐子清出身官宦,父亲得罪了皇帝,被株了九族。徐子清当时只有九岁,被老仆偷梁换柱换了出来,交给了谢东生抚养。
自十九六岁起,便日日与徐子清腻在一处,于她而言,从小便相信,徐子清一定会娶她的!
红烛轻轻摇动,徐子清别转面孔。唐十九问道:“师弟,你干吗脸这样红,你在想什么?”徐子清的脸越来越红:“什么都没想。”
唐十九笑了:“你说谎,师父说了,不许说谎。”
徐子清闷了声气:“人生在世,谁不说谎。”
唐十九傲然道:“我便从来不说谎。”
徐子清突然靠近,轻轻在唐十九耳边吐气:“十九,那你现在在想什么?”
唐十九飞红了脸,满面红霞甚是动人,轻轻咬了咬唇,朗声道:“我在想,以后你娶我好不好。”
徐子清比她年长三岁,对情爱自比她懂得几分,原本见她红胀了面孔,早已猜到些许,只道女孩子家脸皮薄,定然不肯说出来,岂料唐十九性情率直,竟然就真的说了,不由得也愣了愣,嚅嚅不知如何应对。
唐十九咧嘴一笑:“好不好嘛?”
徐子清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出了门:“师姐,我要小解,你莫跟着。”
徐子清常常未曾说话先脸红。
唐十九却从来不害臊。
徐子清从来未拒绝过唐十九对他的好。
唐十九也觉得,这样下去,一定会嫁给他,然后一辈子。
上头师父宠着,下面师弟捧着,旁边还有徐子清陪着。
一切似乎很美好,好得不似真的。
直到唐十九十七岁那年,谢东生从山脚下救回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子。那一年似乎注定江湖不太平,女魔头“眼儿媚”杀害三名江湖好手后行踪不明,新出江湖的神隐剑客神出鬼没,连杀几个名门望族后人,一时间人人自危,唯恐被那神隐挑上门来。
据说,那“眼儿媚”只需一个眼神,男人们就愿意为她去生去死。
据说,那神隐刺客只用了一剑,就杀了江湖上出名的“白猿”老人。
据说,“眼儿媚”是狐狸精投胎,浑身上下的媚骨头。
据说,神隐刺客是山精,分不出正邪,只要他出手,便是灭门的血案
据说,武林正派以桑门为首,要捉拿那眼儿媚,肃清武林。
据说,那个桑门的门主年少有为。
这些对于唐十九都太过遥远。
对于唐十九,只关心着,突然来的师妹并不可爱。
新来的女孩叫顾妍,比唐十九大一岁,比徐子清少两岁,刚来的时候满身血污,人人见到都掩面而去,唯独唐十九为她洗净身子,换上自己的衣服。
没洗干净的顾妍人见人嫌弃。
梳洗完毕的顾妍,美得教人移不开目光。
唐十九的美如同艳丽的山茶花,张扬豪放。
顾妍的美却是一支山谷幽兰,渗着香气。
顾妍伤势痊愈,穿着白布衣衫,怯生生地向众位师兄师姐行礼,眼波流动,声音软得教人骨头发酥:“小女子顾妍,见过师兄师姐。”
娇小的身子弱不禁风,教人好生怜惜。
徐子清的脸涨得通红,心也一跳一跳得厉害,只想站在她旁边,为她遮风避雨,守着她。
一切慢慢改变着,师弟们不再围着唐十九转悠,而是巴着新来的小师妹大献殷勤。
这个师妹会唱歌,会跳舞,会绣花,会吟诗作赋。
缠绵的歌声从酥软的嗓子里唱出来,教人魂不守舍。柔柔的眼波抬起,那么温婉一笑,无需多言,已经教人愿意为她生死。
十九觉得有些不对,但是却说不出来什么。
直到……
一天,两天,三天……
直到整整十天,徐子清未曾来寻过唐十九。
直到……她亲眼看见徐子清拉着顾妍的小手在山后竹林间低声细语。
他从未有这般欢快地笑过,他的眼神从未有这般明亮过。
唐十九如梦初醒。
唐十九是想到什么做什么的,脑子未动,身子先行,提着玄背刀便冲将出来。徐子清见她出来,吓了一跳,却转身挡在了顾妍前面,像个英雄。
唐十九说:“你让开。”
徐子清畏缩了一下,又坚定地挺起胸膛,摇了摇头。
唐十九怒气冲冲:“你让开,我砍死她,你还是我的!”
徐子清一动不动,半晌才道:“我喜欢她,不关她的事。你要砍,冲我来。”
唐十九身子颤了颤,嗓子也在颤:“你你你你你你说什么,你怎么可以喜欢她。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啊!”
徐子清低声道:“我从来没说过我喜欢你。”
唐十九气得差点没昏过去,两眼直冒金星。
是啊,他从来没说过喜欢她。
可是,可是,可是他也从来没有说过他不喜欢她啊!她对他好,她说她喜欢他的时候,他也没有说过他不喜欢她啊!!!
唐十九憋红了脸,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不喜欢我啊!”
徐子清看向顾妍,满眼的柔情似水,浓的化不开:“不见到她,我不知道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样。”
明显的狡辩,你不见到她,你还不是清清楚楚地知道不喜欢我!!!
唐十九怒目而视气得浑身发抖,连着手上的大刀也在抖。
徐子清挺直胸膛,仿佛英雄般挡在美人面前:“小妍别怕,我终于可以为你做点什么。”
顾妍仿佛受惊的小鹿,藏在她的英雄身后,探出个小脑袋,剪水大眼看着盛怒的唐十九:“师姐,对对对对……对不住。你别为难师兄,是我不好。”白皙的小手拉着徐子清的衣角,无辜地看着唐十九:“师姐,你要出气,就冲我来吧。”
“啊!!!!!!”唐十九大喝一声,大刀飞舞,徐子清闭了眼睛,顾妍更是瑟瑟发抖。
徐子清的帽子被削掉,人毫发无伤。
竹林被刀气震得沙沙作响,唐十九渐行渐远的身子,分外萧瑟。
第二日,整个逍遥山庄都知道,唐十九因妒打伤了徐子清,吓坏了小师妹。顾妍吓得躺在床上发了好几天的高烧。
唐十九每日练功的时候,都觉得脊梁骨被师弟们戳得疼。
她明明没有打伤徐子清好不好,削个帽子又不会死人!
然而流言越传越夸张,待传到谢东生耳朵里,已经是唐十九砍掉徐子清一只耳朵,毁了顾妍的容。谢东生也是个脾气暴躁的,二话不说就罚唐十九挑一百担水。逍遥山难行得很,那日又是个淅沥沥的雨天,唐十九挑了二十来担,便满身泥泞。
师弟师妹们看见她便远远避开,指指点点
“不要得罪大师姐啊,会砍死人的。”
唐十九委屈得只想骂娘。
蜿蜒山路特别难走,挑到三十担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个小小尾巴。唐十九转头一看,是刚满十一岁的小师弟田满。田满低着头,细声细气道:“师姐,我相信你不会砍伤师兄的。”
唐十九仰天长啸,满腹辛酸委屈,伸出手摸了摸田满的头发,强颜欢笑道:“不碍的,挑几担子水,正好练臂力。”
田满仰着小小面孔:“师姐,我陪你挑。”
唐十九展颜:“好!”
越不想看到谁,便越看到谁。远远地,顾妍雪白的衣裙如精灵般穿梭在山林间,徐子清一身蓝布衣衫,身材愈发挺拔。两人携手走来,如同一对金童玉女,顾妍见到唐十九,愣了愣,随即脆生生地喊了声:“师姐。”
徐子清也低着嗓子含混了一声:“师姐。”
唐十九看着顾妍一身雪白,自知刚才跌了一跤,如今身上全是泥水。
顾妍像纯洁的小白兔,唐十九便是油滑的泥猴子。
唐十九压抑着怒气:“师弟据说受伤了?耳朵还在吗?”
徐子清有些不好意思,满脸通红,倒是顾妍娇声道:“师姐受委屈了,我现在便去向师父禀告。师姐别怪我们,对不住了。”
无辜的大眼闪烁着盈盈泪光,唐十九自问没欺负她,怎么她又像是受了满腹委屈?
田满溜到顾妍身边,仰头道:“妍姐姐身上好香。”伸手便要抱她腿,顾妍轻轻一闪,田满抱了个空,只抓到个裙边。顾妍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绊倒,软软地一歪,正巧歪在徐子清怀里:“田师弟好淘气。”
徐子清皱了眉头,刚要出声叱喝,见十九柳眉一挺,生生咽了回去,扶着顾妍:“妍师妹,我们走。”
田满带着笑意:“师姐,你看顾师姐的裙子。”
唐十九回了头,也忍不住笑了出声——那雪白的裙子后面,被田满的小泥爪子印了两个黑印子,清清楚楚,分分明明。
然而她并没有欢喜太久,待一百担水挑完,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回山庄时,不由得愣住。只见人人一片喜气洋洋,顾妍和徐子清更是满面春风。
顾妍拨开人群,走到唐十九面前——她已经换了一套新衣服,依旧白如雪。
“师姐,师父许了我们的婚事。下个月我与子清师兄便要成亲了。我知道师姐待子清最好,特来告诉你。师姐,你高不高兴?”
她笑得无害,笑得无辜,笑得明理,笑得满面春风。
周围的师弟围在她身边,也笑得欢快。
徐子清也道:“师姐,我要成亲了,请你祝福我。”
唐十九满嘴苦涩,眼眶的泪转呀转,愣是忍着不要它往下掉。
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说祝福才识大体?
唐十九看着徐子清期待的脸,看着顾妍无辜的脸,看着众人欢笑的脸,也笑着说出一句话。
“我不祝福,我不高兴!”
八个字,掷地有声。摔得顾妍脸上的笑挂不住,摔得徐子清满脸尴尬,摔得周围寂静无声。唐十九甩甩头发,将泥水甩了顾妍一身,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去,她要在泪水流下以前,逃离众人的目光。
第二章 赌约
唐十九擦了把脸,理了理衣裙,还专门点了些胭脂。她要做出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让外面那些看热闹的师兄师弟失望。
谢东生早早地坐在堂内,等着十九。
唐十九理了理大红裙摆,红彤彤的衣裙衬得她面容愈发娇嫩。谢东生清清喉咙:“十九,你今年也十七了。你的武功在逍遥山数一数二,为师估计你即便下得山去,也吃不了亏……”
唐十九眼观鼻鼻观心,脱口而出:“师父是怕我在师弟师妹面前碍事吧?”
谢东生老脸一红,不可否认这个时候叫十九下山的确有这个意思。但也不光为了徐子清和顾妍,他待十九如亲生女儿,自然不想让她每天看着两人缠绵而伤心。
唐十九抚了抚额边碎发,淡定道:“我不会闹事的。三天后是师弟大婚之礼,我观礼后便走。”乌黑明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谢东生,“师父知道,十九不会说话不算话的。”
谢东生老怀安慰,也不知这种教导方法是好是坏,只得道:“我逍遥山庄教导弟子莫做不合心意之事,是借南华真人逍遥的意味。十九切莫记在心上,人生在世,当哭就哭,当笑就笑,随心所欲,莫被外物牵连。”
“为师性情耿直,故不喜弟子说谎。但弟子若生性是个说谎的秉性,倒也是他的率真。”
门外传来阵阵嬉笑,夹杂是顾妍婉转悠扬的歌声,如黄鹂鸟一般动听。唐十九侧过头,仔细分辨,却分辨不出那笑声里,哪一个是徐子清,哪一个是旁的人。
谢东生见她心不在焉,知道话是肯定听不进去多少,也不再多说,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递与她:“此乃你襁褓中之物,此番下山,不妨凭借此物去寻你的亲生父母。螳螂之说纯粹胡言,这香囊上绣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