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满园》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砂满园- 第9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有谁能想到,去年这人还是一个乡下来的、惴惴不安懦弱可欺模样的私生子?

她好奇地多看了两眼,直到尹琪也看向她并笑着颔首示意,才惊觉自己失礼了,脸上不由微红,在树下碎阳的映衬下,娇丽的脸蛋如同泛着红光的青桃,几令人忍不住亲上一口。

她忙忙福了福身,道了句“尹公子稍待”,进堂屋去搬来椅子,随后就躲到屋子里去。

面对这样一个适龄外男,无论如何她都是要避嫌的。

尹琪望着她粉色的裙角在门后一荡而逝,少年近月才抽长开的眉宇微拧,一副若有所思状。

苏铮看看他,又看看婉约消失处,喊了他一声:“喂,看什么呢?”

尹琪皱着眉头说:“你这个妹妹……”顿了顿又说:“你将你妹妹养成这么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怎么自己却怎么还如此不修边幅,终究是梅先生的学生。总要讲究些才好。”

目光落在苏铮身上浅棕色的男式衣袍上。

苏铮看看自己,不以为然道:“今日休息,在菜地里整了整,又杀了只鸡。这不,又来打枣子了,这身衣服穿着才方便,平日里我又不这么打扮。”抓两粒枣子抛给尹琪,“尝尝,刚打下来的,可甜了。”

尹琪事业做大,家族地位高了后,人身自由也大了不少,就常常往这里跑。为公为私都有。时日一久两人就更熟了。说起话来也就没有以前的拘谨。

当然,从容是建立在自信强大的基础上的,若非两人在各自的事业领域内。如今都可算是成功人士,他们也断做不到如此坦率大方。

尹琪听出她不愿意多谈苏婉约,她护这个妹子可是护得紧,他可不想惹她不高兴,便按下心头的怪异感,吃了个枣子,连道好味道。

“好吃你就多吃点。”苏铮一边捡着枣子一边说,“听说你和林氏要一起半个什么赛事,不该忙得晕头转向吗?怎么有空来?”

“那事自有李继忙活,我是来确认。你当真不参加这次赛事?”

所谓李继,是致行学堂郝先生同行李夫子的独子。当初苏觉入学,他是帮过忙的,后来苏铮和他是没什么来往,渐渐地就忘了此人。陈小安说过,尹琪和一位姓李的人搭伙,她还不晓得这姓李的是谁,直到尹琪上门闲聊时自己说起,她才重新有了印象。

要说这李继虽出生于书香门第,却对做生意很感兴趣,借着认识她的名头,费了不少心思和尹琪搭上话,后来一起捣鼓些生意,如今是做出了名堂来了。

本来这事也没什么,但拿她来做了一次中介人,李继却好似并不觉得有什么,从未为此道歉,也没有道谢过,甚至后来几次碰面,他都侃侃而谈却只口未提此事。苏铮虽然懒得理会这些事,但心里也有数,这李继做人不那么地道。

这时听到这个名字,苏铮微微一愣,诧异于李继在尹琪面前份量倒是挺重的,听到后半句话,她想了想才说:“这次赛事虽说是全陶都壶工都可参加,主办的是林氏,主持的二皇子景卓,坐镇的是琅家老爷子,听说琅开翠这样的成名大师都会上场压阵。如此大的阵容可别说没有什么暗潮,目的既不纯粹,况且有琅开翠出场我又算什么?何必去做那陪衬鲜花的绿叶?”

尹琪听了便叹了口气。

“自肖筱案后,不说桃溪,整个陶都紫砂业都情势低迷,大师们销声匿迹了许多,办这次的赛事,一是为了振振声势,提拔些优异的新人,二是林氏想在紫砂业里分一杯羹,借此先提升自己的名望,再者琅家对此郑重其事,也是想挽回颓势。这也是钦差大人离开前办的最后一个事,若能脱颖而出,自是前途无量。”他说,“但你顾虑得也对……但你是梅先生的学生,这种事都不参加的话,未免影响梅先生的声誉……苏铮,你可曾想过,来我永年?”

他有些激动地说:“成了永年的壶艺师就不单是梅先生的学生,说起来,也有更多的理由……”

又是来抛橄榄枝的。

苏铮有些无奈,笑着打断他:“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林婉意那边明说暗说,说了多少次想聘用我,要是我参加了他们家办的赛事,无论成绩如何,都要有更深的牵扯,这是我不愿意的。但我想着以后若要去阮南,人家是东道主,总不好太拂了人家的颜面,所以永年,我暂时是不能去的。”

尹琪奇道:“你要去阮南?”

“是有这个打算。”苏铮望着堂屋,轻叹了一声,“近来我也很迷茫,也在哪里好,桃溪是我属意的,但家里人的心思我也要顾及到。想来想去,还是先去一趟阮南,看看情况如何,再做打算。”

这些日来,虽然婉约什么都没说,温顺得不行,再也不提半个字的阮南,但苏铮却觉得这比她天天吵嚷着要搬家更令人难受。日子不是她一个人再过,她想着,确实该亲自去看一看,阮南要是真的好极,如今林氏又成功进军紫砂业,他们阮南老宅那边听说起了许多作坊店铺,对她来说也是个不错的出路。

**********

“很多人说,不知道怎么鉴别新壶旧壶,这个简单啊,就是看包浆。”

梅府,梅甲鹤坐在案后对着数十名学生说着:“何为包浆?这还要从温玉说起。玩玉的人都知道,新玉和老玉触手完全不同。老玉经过岁月浸濡,几代人的欣赏把玩,玉石里会出现血丝、血痕,玉石的表面也会变得光润细腻,达到‘盘熟脱胎’的效果,俗称包浆,雅称温玉。紫砂壶也是如此。有句话这样说,‘紫砂壶使用经久,涤拭日加,自发黯然之光,入手可鉴’。”

苏铮坐在前排,手上握着一支铅笔在纸上做着摘抄。

“……茶壶主人的精心养护,可使壶胎表面似蒙着一层东西,发出黯然之光,如珠似玉,而新壶表面却很亮,有一层显眼的光泽……”

今日来的人大多是新手,对这行了解不多,因此听得格外认真,聚精会神。

“……但这包浆也是可以伪造的。一是随玉、瓷作假,便是将新壶放入浓重的红茶汤内煮烧,一段时间后取出,干燥后再煮,如此反复,直至是壶面黯然带涩。”

“二是仿青铜器作旧:将壶埋至地底。但这种方法占用时间多,所费也巨大,很少人会这么做。”

“三么,即是用浓茶汁、豆油、醋等物调和,涂抹壶面或直接煎煮,使汁料吸入壶胎,褪去新光。”

苏铮记到这里微微皱眉,停笔问:“这样造假不会被识破吗?”

所有人都看着她。

虽然梅先生很和蔼,但敢于在他讲课时打断发问的,也就寥寥几人。

梅甲鹤笑道:“手段高明的骗的人多,手段低劣的骗的人少,但经验丰富的行内人一般很难被骗倒,尤其是第三种手法,养出来的壶触手油腻,最是难蒙混过关。”

一堂课很快结束,苏铮如往常一般坐在位置上整理笔记,忽然门口梅甲鹤去而复返清声道:“苏铮,一会到我那里去一下。”

苏铮微愣,点了点头,待梅甲鹤走后,其他学生就不由得唏嘘。

这就是嫡亲学生的好处啊,不像他们这样时听时不听的,梅先生大概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住,更不要说课后叫过去另外教导。所以人们投向苏铮的,都是羡慕嫉妒的眼神。

文莱从后面走上来问苏铮:“苏姑娘,这次林氏举办的赛事你可会参加?”

苏铮抬头看看这个一身玉白衣裙,如同雨后梨花一般幽静纤细的少女,摇头道:“我不去。”

当日知雪堂比试,参赛的八人中有四人格外优秀,梅甲鹤便将这四人逐次地请过来和苏铮比试过,每一次都作为她的学习考核项目。

这四个人都善于观察,不同的是,陈小安模仿能力突出;苏耀祖创造能力强,富有妙思;文莱是结构严谨,精处理细致,周涛则是雕琢生动,能将一把壶的精气神表露出来。

目前为止,四个人都和苏铮比试过,每次比试的着重点都是他们各自擅长的方面,四轮下来,苏铮每每有感悟,每每有进益,被磨练出了一套心得和手艺。

对于他们四个,苏铮心里都是感激尊重的,而他们获得的回报除了比试中得到的进步,还有梅甲鹤的指导和来听课的常客资格。

 第一百七十五章 颓势

文莱听到苏铮的回答,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为什么不参加?这次赛事有很多壶艺师参加,连好几年不参赛的琅开翠都要来,你不想看看自己和她有多少差距吗?”

苏铮整理完东西,半开玩笑似地说:“她是老前辈了,战功赫赫,朝贡的负责技师之一,我怕到时候同台看到她都无法正常发挥,还是不去丢脸了。 ”

文莱仔细地看看她:“算了,本来还想和你一试高下的。”

作为教学检验的比试,梅甲鹤是从来不评价两人胜负的。

文莱说完这句话,又恢复成万年冷淡的样子,漠然着一张脸离开了。

苏铮把铅笔和自制的小笔记本都放进背包里,背着往梅甲鹤那里去。

他叫自己会是什么事呢?

苏铮走到的时候,梅甲鹤正握着一把小巧玲珑的水平壶品茗。

他也干脆,让她坐下后就开门见山道:“这次赛事不准备参加?”

苏铮点头。

梅甲鹤微叹:“你学这一行也快有一年时间了,大大小小的比试有过几次,但正式的大赛事却是没有参加过,这次是景卓主持,优胜者是可以直接得到封号的。”

苏铮一怔。

封号即是说三大家、五名家、十二雅流这样的称号。随着肖筱的落马,数大师的隐退,这些大称号都已经名不副实,没想到这次的赛事竟有重整紫砂界的意思。

她喃喃地说:“难怪琅开翠会参加了。”不参加,不胜出。哪里来的称号?

梅甲鹤是在劝她去参加吗?

苏铮还没想明白,梅甲鹤却语气一转又说:“可惜正是因为是景卓主持,这就意味着皇朝廷直接干预,赛事的优胜者日后去何处营生、做何类紫砂器。只怕都由不得自己,要听从上面调度了。”

他对更感惊讶的苏铮说:“所以你不参加倒是正确的。可从另一面来说,日后在紫砂界里,你怕是没有什么太光明的出路了。”

苏铮半晌才回过味来:“您是说,朝廷要控制紫砂业,不听令顺从的壶工,都没有饭吃了吗?”

“虽没有这么绝对,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了。”

苏铮有些发怔,这不是把好好一个民间手艺弄成国有企业?还是国家宏观调控的,那每个壶工不都是国家职能人员了?

这紫砂又不是什么事关民生民计的大营生。朝廷手伸这么长做什么?

她有些茫然地问梅甲鹤:“那老师。我以后该怎么办?”

梅甲鹤喝了口茶。将水平壶放到大茶碗里泡着,颇为怜惜地望着苏铮:“你可知道,这紫砂业是颜氏先祖开创的?”

苏铮惊讶地撩眉。

梅甲鹤的目光放远:“那是景朝开国十数年后。国泰民安,颜氏先祖放下几十万兵马却去游历四海,来到这荆邑一带,发现了五色土,才有了后来的紫砂器。”

“紫砂业,可以说是颜氏一手创立起来的。”

“只是先祖生性低调,知道这件事的人没有几个,不过那些大师级的壶工,大多都是了解这一段缘由的,颜氏先祖也被他们奉为紫砂鼻祖。”

“你可能不会明白。这些大师壶工在这一带有多大的倡导力量。”

“而此处,离云朝实在太近。”

梅甲鹤说着,目光轻飘飘地落在苏铮脸上,却让她感到一阵压力。

苏铮脑海里突突作响。

颜氏先祖是紫砂鼻祖,紫砂大师都崇敬着这个开山伟人。

颜独步是颜氏后人。

朝廷要对付颜独步。

苏铮仿佛明白了梅甲鹤的意思。

一旦颜氏后人有难,这些大师都揭竿而起,不,都群起抗议的话……因为是直逼边疆之地,一旦闹事,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朝廷必须先稳住这些大师,下面的人不知道渊源,自然不会多事。

难怪,之前的大师级人物都消隐下去,甚至有好多人就直接失踪了。

而如今林氏急于在紫砂界站稳脚跟,举办了这么一场比赛,而景卓因为恰好在此地,理所当然地主持大局,朝廷顺水推舟地做些文章。

便将紫砂界之前一班领军人物扫除,换一批人上台。

颜氏在紫砂界的影响便会被减小至最低。

苏铮想得脑仁发涨,索性直接问:“颜公子他会有事吗?”

梅甲鹤眼里闪过赞许,不知是赞许她关心颜独步,还是赞许她头脑清晰。他说:“之前独步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世,那些人暗底下的试探,也都一一挡了回去,是以少有人知道他就是颜氏嫡系后裔。诚然,他和他的父祖也从未打算从这些民间百姓里得到什么助力,便一直不曾经营人脉。所以这一块,被朝廷控制了也就控制了。”

苏铮松了口气,随即有些疑惑:“老师,你告诉我这些事……”

“这个动作固然不能伤到我们的皮毛,但未曾不是一个征兆。”他笑眯眯地说,好像一只老狐狸,“独步在这里逗留够久了,我们不日便将北上回大都,你可要一同前往?”

*********

可要一起前往?

苏铮心里烦躁得很。

离开这里去大都?以什么身份跟随这他们?就算要离开桃溪,最优的选择也是去阮南啊。

突然之间说紫砂这条路走不通了,苏铮为自己的前途茫然,梅甲鹤的邀请不知是雪中送炭还是火上加油,她做不出抉择,想从颜独步那里寻求帮助,结果却发现他不在。

他的伤早就好了,一个月前就开始时不时地外出,行踪莫知,对他的所作所为苏铮压根毫无头绪。若非那位原是办理个案子就要回朝的钦差大人,却硬生生被耗在此地数月之久,她都要以为颜独步就如表面上那样当了个富贵闲人了。

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局外人,不知道何时何处会风起浪涌,也没有能力使自己在这风浪之中站稳脚跟。

她有些泄气地回到家中,婉约已经回来了,打上次争执并且她主动退让之后,她每天就很早从绣庄上回来,煮饭做菜,抢着要分担苏铮的负担,好让她更加专心修炼紫砂技艺一般。

苏铮看着她蹲在菜地里摘黄瓜的窈窕身影,心里有些发热。

一眨眼,婉约也是个大姑娘了。她惊叹光阴如水,一晃神自己已经在这个世界里呆了快有一年。

婉约将枯黄的菜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