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出来很快,不一会儿,一个须发皆白,一身粗布衣服的老头迎了出来,满面激动,就像是要哭的样子,抢到了江川面前,就要跪拜下去,道:“小老儿郝富贵见过两位尊使。”
江川不敢受他的礼,虽然这老掌柜年龄上不如,但是看起来比自己的先生还要老上几分,当下用手搀住,道:“老掌柜一向可好?”问这句话时,江川自己觉得自己是个坏蛋,有眼睛的人一看这光景就知道——肯定是不好。
老掌柜果然露出了几分难色,也不敢一上来就哭穷,只得道:“一言难尽,请两位尊使进来喝口茶水,慢慢说。”
两人被郝掌柜让进了里屋。江川这才看见,掌柜的后面还跟着两个男孩子,都是十四五岁的样子,其中一个就是刚才在窗口的那个孩子,另一个却是个高挑个的少年,一双眼睛看起来灵活之极,显然颇为伶俐。两人都看着这边三人,神色之间颇为不安。
老掌柜的将两人让到上手,自己站在地下,经江川再三谦让,这才在下首坐了。
石晓君因为不是正差,所以一言不发,只看着江川。江川道:“老掌柜,咱们这里既然是门中的产业,怎么这么艰难了?”
老掌柜苦笑道:“咱们这里落到这个光景,一来是我们这些人没能耐,二来……这个……这个……门里面也不大管束。”
江川笑道:“门里头事情太多,顾不到这里,把一个好好的生意耽搁了,也是有的。我也知道这些,怪不得老掌柜。”
江川人本长的清秀,笑起来更加和善,老掌柜稍稍安下心来,道:“老朽三十年前就进了百奇堂,蒙当时的掌柜不弃,做了个大伙计职务。当时咱们百奇堂做的是古董生意,但是您知道,这古董生意一来是要有人,二来要有财,三来也是要有门路,进货出货,都要有路子。以前咱们广阳门在这里虽然没有分舵,但是总归还有几个高手镇场面,但是后来总坛就把他们都调回去了,连人手,钱财都不调拨,这古董生意,就没法做了。”
说着,老掌柜看了一眼江川,见他没什么怒色,胆子便更大了一些,道:“当时开始没了进出货的渠道,当时的老掌柜只好领着我们做一些买出卖出的买卖,还能维持。但是过了两年,老掌柜一病死了,我们这些人没了主心骨,都不知道怎么办。想要跟门里联系,但是没有门路,我们也找不到堂口,甚至连哪里有咱们的分堂都不知道,后来大家收缩门面坚持了两年,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大伙儿商议,干脆散了吧。”
江川点头道:“那也怪不得诸位。”
老掌柜心怀大慰,心道这个尊使好说话,便道:“当时我们虽然有心散了,但是这生意是广阳门的,倘若一直没人来便罢,若有人来,我们怕都交代不过去。于是大伙儿商议,留下我看店,剩下的就各自散去了……”说到这里,突然眼角抽搐了一下,好像有什么往事刺痛了他。
江川道:“怎么,分财产的时候有人不守规矩么?”
老掌柜一震,慌乱道:“哦?哦……唉,有一个小子,到底是心术不正,趁着大伙儿各自走路之后又翻了回来。他欺负我独自一个人,又没有武艺,把我放翻了之后把许多物件卷包会了……都是老朽没用……”说着又有些惶恐起来。
江川安慰道:“老掌柜不必自责,遇上了这种东西只能说是倒霉。你不必再想这件事了,一会儿把那人的名字和相貌交给我,这位……”一指石晓君,“可以解决这件事。”
石晓君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呢,翻了翻白眼,没有说话,广阳门外围的门人是没有内力的,对于早已进阶第五品的石晓君来说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老掌柜见这件事说过去,彻彻底底的放松下来,道:“本来店里已经很艰难了,又被人这么一闹,就剩下一个空架子,老朽就想,与其等人来吞并,还不是自己退让,保住这个字号就算我尽到了心了。所以老朽把大部分门面都卖掉,剩下的这一间还有门里头吩咐绝对不许动的仓库还留着,一直等着门中的人来。”
江川点点头,表示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了。接下来,按照道理,还有一个程序要做,虽然是很讨人嫌的程序,他并没有想过大展拳脚,所以也不愿意讨人嫌,但是程序是必须要走的,“老掌柜,一会儿把账目送到我这里来吧。”
老掌柜稍微有些变色,不过倒也没有多慌张,他早就知道有这种事,也把账目准备好了,呈给江川。江川低头翻开,信手翻看。那老掌柜迟疑了一下,道:“还有一件事,老朽年纪衰迈,干活有点不利落了,就收养了几个孩子,多用了一点口粮……”他说了这句话,身后两个小子同时紧张了起来,看着江川。
江川“哦”了一声,道:“还有个女孩子,怎么不在这里?”
郝掌柜吓得一哆嗦,道:“是……是有个女孩子,她胆子小,我没让她出来……您怎么知道的?”
江川道:“账目上过年有新裁的花布,每年都有几尺,是给女孩子做衣裳的吧?”
郝掌柜道:“是,她可不是白吃白住,她会写账目,是个精细孩子,店里用得着的。”
江川细细看着账目,道:“这样的话,那就不太好了。”
一句话,说的郝掌柜和两个少年同时变色。那个高挑个的少年眉毛一竖,道:“您不相信惠儿妹妹的能力么?说实话,原大哥在外会招呼客人,惠儿妹妹在内会管理账目,店里里里外外都离不开他们俩,他们可都没白吃你们的饭。若说有闲人,那就是我一个人,我食量大,又没本事,你把我赶出去好了。他们两个却都是好伙计,外面的店里想拿钱找还找不到,在店里只吃一碗饭还嫌委屈呢。”
石晓君偏头看了一眼怒的满脸通红的小子,却没什么表示,若是有武功的人对江川恃强凌弱,他是肯定会出手的,不过这小子么,就算打架也不是江川的个儿,所以根本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江川点点头,道:“是啊,就像你说的,既然他们都是店里伙计,就应该多开一分钱粮,方算名正言顺。老掌柜独守店面十多年,自然是有招募雇员的权力的。这样都挂在掌柜一人名下,只分口粮,却不领工钱,岂不是委屈了他们?还害得老掌柜有冒支的嫌疑,明天就给他们三个各开一个名额吧。”
听了这话,那高挑少年脸色又是一红,这回却不是恼的,而是羞愧的,道:“我是个闲人,不能和他们两个相比较。”
老掌柜听得喜笑颜开,连声道:“尊使说的是,这三个孩子人人都不比外面找的差。原平安会待人接物,肖惠儿会打理账目,但是有什么在外面跑的事情,都少不了关阳。他们三个都是聪明孩子,若是能补上一个外围弟子就再好不过了,全靠尊使周旋。”
江川一笑,道:“老掌柜这么多年独木支撑这生意,也是功劳不小,我会上报总坛的,你放心吧。以后生意还是归你们打理,我就找个地方住下来,有什么地方用到我了再和我说。”老掌柜连称不敢,心道:这个尊使真是太好说话了。
这时候石晓君抬起头来,道:“老掌柜不会武功么?”
老掌柜苦笑道:“老朽天生不能习武,当年老掌柜也不曾传授武学给我。”
石晓君轻轻一扳,从木桌上扳下一块木条,用手指一夹,夹为两段,放在手心中揉搓几下,一张手,一小丛木粉四散飞扬,“这也不好,咱们广阳门毕竟是武林门派,就算是做生意的外围弟子,也应该学武的。不过你们以前没和门中人接触,没有这个机会,那也是怪不得了。不过,以后就好了。”他一指江川,正色道:“有这位尊使在这里,一来不怕别人欺负,二来你们学武功也有个门路。”
他显示武功的时候,那老掌柜心猛地一提,露出了敬畏混杂着恐惧的神色,那两个小子倒是不知道害怕,反而露出兴奋和渴望的神情,听到石晓君半许诺的话之后,都兴奋地满脸通红。
江川隐晦的瞄了他一眼,意思是:你说这话太不是东西了,简直就是给我刨坑,老子自己都没学好武功,教别人教个屁啊。
石晓君暗暗好笑,转头眨了眨眼,意思是:我这可是全力配合你邀买人心,还帮你立威,算是够意思了吧?至于武功吗,你动动脑筋总会有的。
第四章山中宝物
“这里怎么样?”石晓君侧过头来,问江川。
江川看着眼前宽阔的田野、绿油油的麦田、炊烟袅袅的乡村小屋,由衷赞道:“好的很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安静的地方。”
这里是乌梅县东郊的小河子村,也是石晓君的老家。
石晓君兴奋地道:“不光是你,我也第一次来。这里比甘陇道的山村好得多了,那边出趟山要走两个多时辰。”
骡车渐渐靠近,只见村口的一户小屋中,一个中年妇人正在打水。那妇人三十来岁年纪,一身蓝花布的衣裙,高挽着雪白的袖口,头上斜插着一只素银钗,虽然颇有风霜之色,却是风韵不减。
石晓君见了,叫道:“娘,我回来了。”跳下车去,一路跑着到那妇人身边,把她手中的水桶接了过来。
那妇人见了他,揉了揉眼睛,仔细观看,才道:“晓君?晓君回来了?”说着一把抱住他,喜极而泣起来。
江川见他们母子见面,先是抱头哭泣,哭了一会儿,那妇人笑出来,拉着石晓君不住的问长问短,母慈子孝,甚是温馨,不由响起自家父母却是一面都没有见过,虽然视先生为父,却终究不知母爱为何物,不由得鼻子一酸,转开了头。
过了一会儿,石晓君显然对母亲说起了江川,那妇人转过头来看向他,神色俱是一般的慈和。江川连忙走过去,跪下行礼,磕头道:“江川见过伯母。”
那石夫人扶起他来,道:“不用多礼,你叫江川?看着真是个好孩子。”说着从腰中摸了一阵,摸出两枚大钱递给他。
江川一愣,石晓君道:“咱们这里长辈第一次见了晚辈,要给了见面礼的,你收下吧。”
江川连忙双手接过,连连称谢。石夫人喜笑颜开,挽着两人的手让他们进屋。
石晓君笑道:“娘,我带客人来,今晚上吃羊肉饺子吧?”
石夫人道:“这天色哪里买羊肉去?你这馋小子,明儿吧。”
石晓君笑道:“羊肉我都买了,防着您说这句话呢。”
石夫人笑骂道:“你这臭小子,赶上这事比什么都本事都大。”
说着进了房门,只见房中虽然简单,却是打扫的干干净净,桌上还摆放着瓶插的鲜花,不似一般的乡村人家。石夫人叫两人都坐了,出门取了两个果子进来,递给两人一人一个。
石晓君赞道:“怨不得娘一直想要搬回来,这里果然比甘陇道好很多。”
石夫人道:“不为这里好不好,到底是咱们的老宅,就应该住在这里的。”
石晓君从小在甘陇道长大,对这句话并无感觉,只道:“娘你不是说,真正的老宅还在城里么?就在……就在什么石家大宅后面……”说着目光微微一闪。
凭借江川对石晓君的了解,他可以肯定石晓君绝非记得不清楚,也不是顺口提起,他就是要将话题扯过来,说不定还有什么计划。
石夫人皱眉道:“那件事不必提了……咱们既配不上石家大宅,也犯不上上赶着巴着人家,能住在这里,安安静静的不好么?”
石晓君道:“当然好了……不过我还是很好奇那石家大宅啊,赶明儿我去瞧瞧,究竟怎么个好法。”
石夫人叹道:“去也去吧……”
石晓君没想到母亲不阻挡自己,正自欢喜,却听石夫人道:“反正石家大宅也不姓石了。”
石晓君只觉得满腔兴致登时浇了一盆冷水,道:“怎么不姓石了?”
石夫人道:“我也是回来才知道的,三年前,石家遭遇了一场大变故,石老爷暴毙,三个儿子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其他人一哄而散,那石家大宅也卖给了新来的姓潘的人家了。什么乌梅石氏,再也不必提起,现在乌梅城里或许还有几个姓石的,但是嫡系子弟,那是一个都没有了。”
石晓君听得意兴阑珊,道:“可惜,又少了一件事情做。”便不再提这件事,转过头问道,“娘,弟弟妹妹呢?”
石夫人道:“你妹妹已经聘出去了,我去告诉她一声,明儿叫她回门来看看。”
石晓君大吃一惊,道:“什么时候?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妹妹不是才十五岁么,怎么这么着急?”
石夫人道:“那是你爹爹在世就定的亲,是个知根知底的朋友家。人家到了岁数,亲家催得急,咱们也没什么可推脱的。”
石晓君道:“家里做什么的?”
石夫人道:“种地的本分人家,人特别老实。”
石晓君道:“那不是委屈了妹妹?她该当嫁一个英雄少年。”
石夫人脸色一沉,道:“你说的这不像话,江湖人打打杀,朝不保夕,是女孩子嫁得的?就是嫁给讨饭的,也比江湖人强。”
石晓君听着只觉得极不入耳,不愿意和母亲争辩,沉默片刻,道:“明儿我去瞧瞧妹夫,叫他仔细着,不要欺负了妹妹。那弟弟呢?”
石夫人道:“我送他进学了,如今还没回来。”
石晓君讶道:“进什么学,做了文弱书生么?那有什么出息。”
石夫人瞪了一眼他,道:“你这是甘陇道里的想法,事事都是江湖声口。在咱们乐安郡,读书进学才是正路,将来赶考科举,博一个封妻荫子,紫袍加身,不比你天天在外打架斗殴的强?”
石晓君更加郁闷,用手支着下颚,随意的“哦”了一声。
这日晚间,石晓君和江川住在右屋。石晓君枕着自己的胳膊,对江川道:“没有回家的时候日日想回家,现在回家却觉得很陌生,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江川道:“你说的是和旁人对不上话了么?”
石晓君道:“和娘都说不上话了,更不要说弟弟。他已经是个读书的秀才了,我说一点江湖上的事,他就皱眉头,若非我是他哥哥,只怕他就要指着我鼻子骂我粗鲁残忍,无法无天。妹妹听说我在外面加入了门派,只吓得不敢正眼看我,妹夫压根躲着不见我。原本想得好好的,回来找人算账,那仇人也不在了。亲也不亲,仇也不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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