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扶烺先行去休息了。白以书飞身进入程家专门给苏太妃腾出的院子,一进去就看见苏婳一个人站在院子中央。
“你知道我要找你?”苏婳转过身,微笑着问白以书。
“太妃的眼神如此犀利,以书恐怕不想来都不可以。”白以书也微笑。她看着眼前的这张脸,禁不住也微微叹息:这样一张脸,怎么会在先帝那里那般不受宠?
苏婳抬手,把手中团成一团的纸条给以书看,“我本来想这样告诉你,但是扶烺在旁边,就算他是个傻子,毕竟还有一身功夫,总归可以感觉到。”
“莫非扶烺得罪过太妃?为何太妃话中对他甚是不满。若扶烺有何过失,以书在此请太妃原谅。”白以书并不担心苏婳对扶烺会怎样,毕竟她早已和十二王爷搬出皇宫,住在城郊行宫,很少会回到京城宫内。但是苏婳是西戎的公主,如果她真的心存芥蒂,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可以书转念一想,若是她真的有什么不满,又岂是自己一人之言可以化解的呢。
只片刻间,白以书已思量许多事。
苏婳默默看着她,随即苦笑。
“我只是想见见你而已,没有其他的想法。”苏婳借着些许月光凝视在白以书,“以书,你可认出他来?”
白以书一愣。
“他还是陈良的时候,你可第一眼认出他来?”苏婳从她的表情中知道了答案,“你没有,或者说,你不能确定。”苏婳点点头,“可我认出他了,他还带着面具的时候,我认出他了。”
“你一定不知道我们的事吧,他一向不喜欢说自己的事,应该从来没有和你说过。”苏婳缓缓回忆。
“扶烺刚出生的时候,被送到西戎当质子,一当就是八年。八年后,父王与大燕交恶,想把大燕的质子推为大燕帝王并以此集结其他国家进行讨伐。扶烺偷听到了这件事,就让他的叔父把他送回大燕。当时他仍然是质子之名,如果冒然回到皇宫,就会成为话柄,带来战事。所以他躲躲藏藏在易守轩、叙风阁甚至是夜衣盟又过了近十年。直到,呵呵,”苏婳轻笑,“直到他遇见了你。”
“你应该知道那次暗杀你父亲的事吧,本来他也是主力的,可他为了你,犯了杀手的大忌,夜衣盟留不了他,他主动自行封剑离殇,接着向先帝请奏,要求出兵西戎。当时西戎与大燕已势成水火,边疆战事频起。我王兄继承了父王的鲁莽,三番五次挑衅,不巩固国力,最终扶烺抢得先机。西戎大败,主动投降,我也在那时被迫嫁了过来。扶烺当然也正式恢复皇子身份,有了自己的府邸。”
“他在西戎八年,想必有机会跟你一同长大,你来时他没有去找过你?”白以书多少猜出苏婳想说什么。
苏婳深深呼吸,“你说的没错,我们确实一起长大……可惜后来我们只遇见一次。”她闭眼。
白以书困惑地看着她。
她没有理会白以书的眼神,“父王曾对他提出如果有朝一日他作了大燕天子,就把我许配给他。他当场拒绝,被父王差点打断了腿。所以你不用紧张,他并不在乎我。”
“以书,你要知道你有多幸运,他为了你,愿意颠覆自己的生活,这是我今生都求而不得的事情。”
“我知道,我们以前并未见过,但是我和扶烺后来遇见的那仅有的一次,他几乎都是在讲你的事,而那时你根本还不怎么认识他。我希望你来,只是想看看,你值不值得被他如此对待。他一向有所坚持,当初正是因为你,他才带上面具,所以最后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一辈子都带着面具也很有可能。如此看来,你最后还是认出了他。”
苏婳转过身背对着白以书,“你回去吧,我想说的都说完了,我想知道的也看出来了。皇上对他六弟很好,你们应该也好事将近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说罢,她走回了屋子。
白以书愣愣地看着已经关闭的屋门,心中泛起一股不知名的感觉,有些许苦涩和困惑,竟还有一丝甜意。她站了很久,直到感觉到风吹过时的刺骨寒意,才突然发现自己应该离开。她回到住所的时候,看见扶烺捂得严严实实地坐在门口。
看到她回来,扶烺立刻站了起来。以书走到他身边,拉着他又坐下。扶烺把自己的厚衣服给她披上一半。
“我睡不着,过来看看你。”
白以书窝在他怀里点头。
“你出去了?”
白以书仍然点头,就是不说话。
高扶烺叹息,“去见苏婳了吧。”
“你怎么知道?”以书挣脱他,抬头看他的眼睛。
“苏婳的眼神那么明显,我怎么可能看不到啊。她有没有为难你?”扶烺略微担忧地看她。
以书不自觉地揪了一下他的衣服,“为难我又怎样?而且人家现在是太妃,是你的长辈,你这样直呼名字可是大不敬。应该把你抓起来!”她捶了捶他。
“看来她并没有告诉你,”扶烺微笑,“我们是结拜兄妹。”
☆、江湖之远,朝堂之上(二)
白以书一愣,仔细回忆了一下苏婳的表情,“她应该不会想和你结拜。”
扶烺的表情冷静下来,“她不想也要结拜,我还在叙风阁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结拜。”他叹息,“我根本无意于她,又不想让她太过为难,只能如此。”扶烺拍了拍她,“皇兄传我明天入宫,你随我一起去吧。”他感觉到白以书的点头,不由得微笑。
还没到早朝时间,高扶瑄就已经来到大殿之上。他甚至还在昨晚的时候悄悄传旨给傅丞相,要他提前前来叙事。
“扶烺今日回来,不知道他……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皇上不必心急,稍等片刻就可以见到良亲王了。”傅丞相虽然开口安抚,但也心生奇怪。他没有发问,而是等着皇上自己开口。
高扶瑄在御前徘徊片刻,还是站定。
“当年朕登基,扶烺可谓是一等功臣。可是朕却阻止不了玉言对他的算计。如今让他叫我皇兄,朕……”扶瑄摇头,“我实在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傅丞相还是恭敬的姿势,只抬眼看了看皇上,“既非皇上之亲责,不如等良王来了,皇上好好补偿便是。”
高扶瑄远远望向宫城之外,“只怕还来不及补偿他,朕就又要让他去做事了。”
“为君分忧,乃臣子之责。”
扶瑄还是摇头,但却没有反驳。
可是,他并没有在早朝时看到扶烺的身影。他只看到满殿恭敬如旧的文武百官,面色略有疑惑的傅丞相,以及大势已去却仍身影挺拔的薛晋郢。
“皇上,良王爷来了。”高扶瑄刚刚在寝宫内坐稳,常公公的话就到了。
扶瑄即刻从榻上翻了下来,“他人呢?”
高扶烺身着朝服,走进屋,先跪了下来,“臣弟叩见皇上。”
“你起来。”扶瑄赶忙伸手过来拉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拉不动,“你要干什么!”
“臣弟代以书向皇兄请罪。”
高扶瑄的表情沉了下来。
“以书曾经持剑闯入皇宫胁迫皇上,论律当斩,虽然最后皇兄给在场众臣圆了一个结果,但事实上以书仍是有罪之身。臣弟恳请皇兄……”
“你不必说了。以书的事,当年朕亲自写的旨盖的印,已经是定局。她当初为什么这么做。朕都明白,你难道还不明白?”
高扶烺仍然跪着,“臣弟明白,但是宗源是宗源,臣弟是臣弟,这一点必须分清楚。”
高扶瑄看了他很久。
“你先起来,”他再一次伸手拉扶烺,“朕的话你不听,你三哥的话你听不听,三哥让你起来!”
这回扶烺缓缓站了起来。
扶瑄无奈地看他一眼,又轻笑,“还是这倔脾气,”他示意扶烺同自己一起坐下来,“你看起来瘦了一点,衣服竟还合身。”
“以书在路上帮我改的。”高扶烺有点紧张地拉了拉衣袖。
扶瑄笑道:“开口闭口都是以书,你真是一点没变。”
“皇兄倒是变了不少,白头发都长出来了。”扶烺轻笑,然而这话却让他想起了曾经少年白头的前太子,曾经被天下人以为是继承大统的先帝的大儿子。他急忙止住自己的思绪。
高扶瑄没有发现他的不妥,他已经坐了回去,再次示意扶烺与他一同坐下。
“傅丞遇刺那日,你来去匆匆,朕都赶不及细问你。如今看来,你的神情倒是好了许多。”
扶烺嘿嘿一笑,有点腼腆。
“你今天怎么没有上朝?”高扶瑄想起来,“之前的回信里你说尽量赶过来。当然,也不是找你问罪的,只是……”他的神情有些波动,“你看看,当初咱们的几个兄弟,最后留下来的,也只有你了。你不回来,朕放眼朝堂,难免觉得有些冷清。”
曾经年轻气盛的七位皇子,早已在多年前就死的死伤的伤,甚至是出家的出家。余下的皇子们都年纪较轻,还无法成事。所以听到这话,扶烺也是喉咙一紧,然而更多的,是心头的沉重。
“皇兄,臣……臣弟……”他犹犹豫豫地开口。
“你不必多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高扶瑄缓缓扶着桌上的玉瓷茶杯,“虽然不清楚你是怎么知道曾经那些事的,但是父皇之前已经把所有需要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朕,关于父王曾经的选择,关于你的一切。”他放下茶杯,看着扶烺,“你不要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你有正统的皇室血脉,你的名字会一直都在皇册上,你是朕钦定的亲王,任何人都不会有异议。而且,”他微笑,“以书有没有和你一起来?你们俩人的事,也早该操办一下了。”
“皇兄!”
“你府里的一切都按照曾经的布局,没有一点变化。记得带以书过去看看。”
扶烺的眼睛一阵酸楚,那是他最渴望却又常常不可及的事情。他凝视着高扶瑄略有疲惫的脸,“一切待武林大会之后再说也不迟。”他轻声说。
皇上突然看起来有些僵硬。
“皇兄的意思,臣弟都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时节召开武林大会,为什么西戎使臣郁淮会在余城跟我们交锋而此时又到访京城,这些,皇兄在信中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高扶瑄别过脸。
“薛晋郢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了死路,除去皇亲的身份,他在某些事情上仍有自己的手段,既然他想这样去死,或许这是最迅速而且影响最小的一个解决办法。”高扶烺的声音冷静得像是在说与他完全无关的事,“我曾与他对过一掌,说实话,我不认为如今在京城百里以内,还有人可与他匹敌,当然,除我之外。”他又突然轻笑,“我……”
“——扶烺,”高扶瑄打断他的话,“你的事,父皇曾经告诉我的一切,就到我这里为止了,再不会有人知道个中原委。易余生前辈也早已服下离人,程老将军立下血誓把这个秘密带入坟墓。扶烺,你是亲王,你不可以亲自上去,你难道还没有这样的觉悟?”
“薛晋郢也是亲王,有什么我不可去的。”
高扶瑄的眼神越来越复杂,“你一早知道我想让谁去,对不对?”
“对,所以我已经对薛晋郢下了战书。以书去找别人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我去了哪里。本来曾经易首轩的十大高手早就不见踪影,‘方柳苏白’,也只余下两人,方朗远在西域,以书有落白山庄坐镇又有轩榜高手之名,还曾在朝廷麾下,由她出战薛晋郢,最合适不过了。”
“朕本不想让你知道。”高扶瑄摇头。
“我又如何能不知呢。郁淮既已带了寒虫蛊的解法来,自然是……自然是为了投皇上所好。”扶烺牵动着嘴角,不再说话。
高扶瑄也不知该怎样回话。他看着低头不语的扶烺,心里一阵心疼。
扶烺当年是皇上最小的孩子,却不知为何,最不受宠爱。早早就被送往西戎作质子。直到西戎与大燕交恶,扶烺才偷跑回来,因为怕被人抓住把柄,还不能留在皇宫,只能跟着他的师父四处躲藏,只有过年时才会回宫里看一看。扶瑄还记得,那时他自己同样孤苦一人:太子有东宫之位,少年成才;二哥母亲是将门之女,在练兵场声势颇大;四弟年少老成,却一心向佛:五弟母亲出身显贵,最为受父王宠爱。自己有个江湖母亲,难免受到不同的待遇,只有六弟,只有这个连皇宫都不能呆的六弟,每次过年回来给兄弟们拜年时,从来不曾少了给自己的东西。所以早在他还未成事之时,他就暗暗发誓,若有朝一日位至九五至尊,定要让曾经最不受宠的六皇子,成为唯一一个封位亲王。高扶瑄闭了闭眼。可是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六弟,一生只有这么一个致命弱点,就算自己是皇上,也阻止不了他去做什么事。想到这些,他不得不下定决心。
“老六,你可想清楚了?”
高扶烺缓缓抬头,凝视着皇上,“我一早就想清楚了。”
“你要知道,郁淮这次来,也是针对你的,若是他要对你不利,在武林大会上是最好的时机。”
高扶烺扬起下巴,“那又如何。”他看着扶瑄不忍的表情,对他微笑,“三哥,我这一生,也是罪孽深重。如果能够替以书挡一挡伤害,我实在想不出还有比这更好的事。”
扶瑄点头,“朕明白了。”他的脊背笔直而僵硬,“既然你已做出自己的决定,那就放手去做吧。如果你不敌他,到时再想其他办法。毕竟,以书再厉害,也不会比你强。武林大会,虽然借的是一个由头,可还算得上是江湖上的事,你去做主就好了。”
“多谢皇兄。”
“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为了以书而已。”
“算是吧。风尘与我也算相识一场,薛晋郢那般对他,我总要替他出一口气的,更何况风尘还有恩于我。”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因果难测。薛晋郢若不是摄政王的外孙,如何能一步步直接走到这里。如果没有他,五弟又怎会……若是那样,当今的天下如何,还真是难以预料呢。”
扶烺皱眉,“皇兄实在多虑了。多年前的事情,如今早已成为定数。世上哪来那么多如果,不过只是臆想而已。比起过去,自然是现在的事更为重要。”
这样的一句话,让高扶瑄的眉头轻轻舒展了一下,但他眼中的阴郁却丝毫没有减少。
☆、俯首前尘(一)
高扶烺的面容缓和了许多,他轻笑:“皇兄既已开口我和以书的事,这么多年为何不见皇兄有立后之意?”
皇上的身体不经意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