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源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呆呆地一动不动。
“你现在可明白了?扶烺当时不得不一边传内力给她护住心脉,一边四处寻找轩本医名录里的神医,正好赶巧,药王谷初出茅庐的南宫玥当时就在他附近,所以他第一个找的就是医名录里排名世家第三的子弟。可惜南宫玥当时只行药,医术尚浅,于是她给扶烺一些药物之后给他推荐了一个人。”
石期即使不说剩下的话,这些话也足以让宗源的一腔热血彻底冰冷。
“虽说已是多年前的恩怨是非,但是,该清楚的还是要清楚。南宫玥与古都鲜是结拜兄妹,古都鲜当时刚回医都,家族已无血亲挚友相帮,只余下一个姐夫时刻等着扒他的皮。巧不巧的,扶烺找到了南宫玥,那个阿玥会不会把这个纵横江湖多年的皇子介绍给她义兄么?扶烺是什么身份,他班师回朝的时候整个大燕都知道他的名字。出征两年,就几乎平定四方,对战西戎更是连仗都没怎么打,就逼让对方主动议和。你说,他对古都鲜是什么样的助力?古都鲜当时一心想着正大光明地夺回古氏在医都的权力,他一个年轻大夫,能有什么心机,自然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帮他谋划。扶烺那个时候去找他,他怎么会不提出要求。”
“所以,他这些年一直在古都鲜身边?”宗源不得不承认,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他听见屋外呼呼的风声,抬头看了看。
石期假装没听见屋外的动静,“扶烺可说是余生手把手带大的,他最懂得如何给自己编一个身份换一张脸。再加上他在易守轩里的地位,想把自己的一切都抹去简直是手到擒来。他不可能以自己的身份呆在医都,自然要换个身份和情况。”
宗源闭着眼点头,他可以想到高扶烺是如何毫不犹豫地答应着古都鲜的一切要求。
“你应该在他背你回来的时候,就察觉到的。”石期低沉地说着。
“哈哈,陈兄中招了,”南宫玥的笑声从背后传来。
陈良还来不及回头看,就晕了过去。待他醒来,已是深夜。南宫玥守在一旁,桌上和地上都有打翻的药碗。
“我把雪草放在那边,你好不好的跑去吃干什么?”南宫玥收拾着周围的残局,“不知道都鲜的嗅觉退化没有,我试一试,结果被你给吃了。”
陈良头有点疼,“雪草又没有味道,能闻出什么。”
“哎,陈兄此言差异。你闻不出来没关系。若是我们也分辨不出,那还不如退隐江湖的好,省得让世人嘲笑。”
“都鲜呢?”
“我让他去睡了。”
陈良摸摸脸,面具还在,但是需要换新了。他看着南宫玥的脸,“你心情不好?南堂那边又为难你了?”
☆、宿命(二)
她连忙摇头,转而仔细地审视着陈良。陈良被她看的有点发毛,不禁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看到她颓然又黯淡的脸色,他安慰道:“放心,如果还是亲事的问题,你不都想好了逃掉?我会帮你的。不用担心。”
“良兄,你可去见过她?”
这个问题已有两年多不曾有人问起,他也总觉得自己已经淡忘。如今提及,虽然仍有不舍,但心中却带有一丝期盼。
“去了,都鲜前一阵瞒着众人让我去看了一眼,她看起来不错,也换了药,听说基本上完全恢复了。”
南宫玥明显心不在焉,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回答,她看向别处,“扶烺,你可会恨我?”
这个称呼,也很久没有人叫过了。陈良眯着眼,最后还是摇头,“如果当初没有你作保,或许都鲜并不会见我,我又如何救得了以书。就算谈不上多么深刻的感谢,但也绝对不会恨啊。为什么这么问。”他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你当初没有来找都鲜,或许你现在……你现在一定会过完全不一样的生活。这样,你也毫不在意?”
“若是她死了,我活得再潇洒,又有何用?”陈良微笑,拍了拍她一直紧握的手,“你不需要心有郁结,我是很高兴的。这段时间,是我生活过的最平静的一段日子了。”他感觉精神还不错,“好了,我得弄弄我的脸。你不想睡觉的话帮我调一下脂水好了。”
南宫玥笑着伸手想掐一下他的脸,却在快要碰到的时候停了下来。
“你可以不用带面具的。”南宫玥审视他的脸。
“医都已经彻底归都鲜了,他自然不会让人说出你的身份情况,即使你用自己的容颜,也不会有人告知外界的。”
陈良顿了顿,起身走到门口,“如果我还是以前的容貌,一定很快就会被易守轩里的人发现。余生叔父若知道我在此,必然会寻来。我既然答应了都鲜,自然就要完全做到。说实话,陈良这个身份能用多久,也不好说。能用一天是一天吧,我带着这张脸,跟都鲜去哪里,都比较放心。”
南宫玥轻笑,眼角却带着一丝苦涩。她还是走到他身边,伸手轻轻掐了掐他的脸。
这一掐,把他掐醒了。
陈良起身,看见边坐着一脸难言的宁杨。
“我说梦话了?”陈良困惑于宁杨的表情。
宁杨摇头,“没有,但是你想摘下来。”她指了指脸。
陈良立即心领神会。
“睡觉你也背着它,也不嫌难受。”宁杨摸了摸在他手边的刑剑。
“等有机会,你把剑拿回去给方朗吧。”陈良察觉到易无言在附近,但并没有避嫌,“我不懂御剑,刑剑在我这里,难以物尽其用,也是委屈了。”
宁杨犹疑了一下,“还是等他自己来拿吧,焱阳宫那边的事应该也快了结了,然后他会过来找我。而且,你是天下第一高手,任何兵器用在你手上,都不算是委屈吧。”
陈良静静看了她一眼,不予回答,转头又躺了下去。宁杨见此,也起身出门。她本就一直提着心,随时关注着陈良,所以只听到屋内轻微的声音,她就率先赶在易无言之前进来。
“你们两人,何时关系变得这么好?”易无言的声音就在身后,宁杨一路走来却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
他看不见她变幻莫测的脸,待她回头时,表情已整理完毕。
“医者自有仁心,还需要我多解释?”她冲易无言翻了个白眼,推门进屋。
三人在百里亭落脚等待以书时,在一间很安静的客栈稍作歇息。虽说前去西域的时间稍有些紧迫,但白以书似乎确实有很重要的事回山庄,所以几人要在此等她一夜。
宁杨没想到的是,自己进门,易无言也大方地跟着进来了。
“你进来做什么?我要休息。”
易无言还是自顾自地四处闲看,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刑剑那么锋利,背着睡觉一定不舒服,难怪陈良想把它摘下来。”易无言笑眯眯地说。
宁杨可以感觉到背后的冷汗,“你都听到了,那还在这里干什么?”
其实无言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似乎是意识到一些事情,他突然显得有些局促。
“我是想告诉你,你刚才说的,有点不太对。”他终于想到一个借口,宁杨一听果然不再赶他,“你说,他是天下第一高手,这话不太对。”
“怎么不对?这不是你们易守轩排的名?你要说你们的排名不准?”
易无言摊摊手,“易守轩的信息,是绝对准确的。但是你要问排名,纵然排名有先有后,但是天下第一,恐怕没人当得。而且,有些榜单,不过只是为了给众人一点茶余谈资而已,只是为了给人看的。是否真如人们所说的那么有价值,我可以确定绝对没有。”
宁杨坐下来,听他说着。
“易守轩的高手榜,尤其是前十,不过是为了平衡江湖势力,或者说,多少代表着门派之间的实力。高手过招,总有胜负,岂是一份名单就可以完全显示的?夜衣盟盟主晗云初三年来从未出手,包括盟内的百人斩,都没人找得到他。但是夜衣盟实力不减当年,他仍需要出现在轩榜上。南宫和宗业都比我小,虽然手里功夫不错,但若没有南堂和落白山庄,恐怕也不会排的如此靠前。易守轩本意是借助榜单,展示一下各方势力情况,虽然也考量着功夫如何,但那并不是唯一因素。因为说实话,仅依武力排名,那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名单。功夫有好有坏,分出高低容易,但拿出第一来,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易守轩内部有一份高手榜,但排名是不分先后的,那份榜单的第一集团有三十一个人,在不分前后的情况下,轩本高手榜里的前十,都在里面。”
“这一点,我听方朗隐约跟我表示过,”宁杨点头,“只不过,世人并不知此,所以在他们眼中,排名就是实力的高低。”
易无言哼了一声,“说来可笑,高手榜便罢了,更有一些毫无意义的榜单,为了一些文人墨客,还不得不加入进来。易守轩本是武林门派,义为心怀天下,无奈天下自有偏爱,易守轩身在江湖,必须遵从。”
宁杨本想安慰他,但突然想到,“等一下,陈良并非门派中人,你却把他排在第一的位置?”
易无言打了一个冷颤,他刚说完高手榜的事就察觉说的太直白,收回前话已是不可能,他飘忽的眼神渐渐冰冷,“良兄在试剑大会上跟众人打的一仗,就算我不想,也得把他加进去。而且,在刑剑选择他的那一刻,他就注定要进榜。本属于方朗的刑剑如今归属他人,你说,我怎么会坐视不理呢,对不对?而且只要他一进榜,就算古都鲜再舍不得,也不会把他留在身边。武者是非多,古都鲜是神医,怎么可能把一个大是非留在身边。陈良不出名时尚可保他安全。一旦成名,那医者不可杀的江湖规矩,就没那么能管得住在刀尖上行走的江湖人了。为了打败陈良登上顶峰的人不会在少数,古都鲜自然必须放他走。他做古氏家臣已久,放他走自然也要有个合适的理由,帮助宗氏兄弟就成了再好不过的理由。”
宁杨终于真切地意识到,易无言的确是易守轩的轩主,再无其他。
“所以这每一件事,都不是巧合,而是你刻意安排的。”
“当然,也不是所有事,”易无言凝视她,“比如我就一直在查,你怎么会那么巧,正赶上我们去江南的时候,你要回扬州寺。”
“你查出了什么?”宁杨并没有在乎他的阴阳怪气。
易无言眼里竟似有水光,他的眼睛看向别处,“我查到,到头来,以书还是比一切都重要。”
宁杨不说话,在她最早遇见陈良的那一刻,她就提醒过自己,他的身份迟早会被人揭穿,都不用等他自己告诉别人。她也从来都不怀疑易无言可以找到高扶烺的踪迹,他只是缺一个突破口。陈良亲自给了他突破口,却也让他明白,自己有个永远都超越不了的人。
“你不问为什么?”忍受不了易无言的沉默,宁杨问他。
他的话里藏着滔天的火气,但语调却突然变得温柔,“我问什么?我问谁?问了会有一个答案吗?我无人可问,也没有答案。他不会给我一个答案。至于你,你有你的立场,方朗有方朗的坚持。我能理解方朗为什么如此维护他,自然完全可以明白你为什么赶在当时来中原。”
宁杨低头。易无言看似阴晴不定,但实际上猜出他的心思并非很难,可宁杨不敢去猜。她的眼睛不停地转动,眉头也缓缓皱了起来。
“嘭——”门被撞开。
陈良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他急迫地看着两人,“今天是什么日子?”
“啊?”易无言有点发愣。
“什么日子?”他扶着门追问着,衣衫还有些凌乱。
宁杨也被他的突然一问蒙住了。
“九月初五,”白以书的声音清晰地响在他的耳边,他刷地回头,白以书就站在他一步远的地方。
还有四日重阳节。陈良痛苦地闭了闭眼,他竟然忘记了,过了二十年之久,他竟然已经忘记了。
☆、诀别(一)
作者有话要说: 大师兄呢
“如果有很重要的事,那你就去做吧,”白以书立在他身旁,定定地看着陈良,“我们现在也不能直接去西域找李由了,回去的时候石期告诉我,北狄不守信用,余城告急,京城支援来不及,周边的兵马已经上路了。但是当地都护将领被杀,只剩下几个副将,石期把关口兵令给了我,我们会先去那边支援。你办完了事,直接去金霖寺找李由,如果你比我们快,就来余城找我们。”以书漠然地安排,眼神却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
陈良来不及多想,迅速地点头,做了个告辞的手势,接着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以书姐……”按照几人的约定,以书会第二天清晨回来,看她现在的脸色,应该是中间片刻都不曾休息。宁杨怯怯地轻声说着,又怕打扰到她。
易无言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惊讶,只是在心里思考着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你们两人休息够了,可否连夜赶路?”
门外,已经站了三匹快马。
快一点,再快一点!
陈良恨不得把马儿骑得飞起来。
白以书牵了四匹快马绑在门口,他丝毫没有犹豫地骑上其中一匹,奔往自己要去的地方。
飞驰而过的景物,恍惚间让他想起了八年前。
八年前他的五哥毒发身亡,五嫂随其自尽。他领了三匹宝马,一刻不停接连跑了三天,直接跑进了宫里。没有办法,他不得不在宴席上,把五哥的尸体交还给父王。三匹马儿,天月和五哥的经风当场就一声嘶吼倒地而死,自己的另一匹见狼也是直接跪了下去。
如今,虽已不至于当时那般着急,但他仍然心急如焚。
如今,已有二十年。距离他的恩师、他的养母,留仙楼的副楼主许多离世的那天,足足已快有二十年。二十年后的重阳节,就是许多下葬的日子。他安排的那个竭尽心力保护许多遗体的人,是即使没有自己安排也会那么做的人,那个人绝对不会耽搁遗体下葬的日子,哪怕是一刻。如果他不能加快脚步,恐怕他见不到他恩师的最后一面。
他的思绪不断翻涌,然而令他自己惊讶的是,在所有的思绪中,没有一种情感,带有悔恨。
“就算是换马加上不眠不休,我们至少也要跑两天天才能到余城,现在呢?又不急了?”易无言看着陈良走后莫不出声的白以书,不免狐疑地问。
白以书也面露疑惑,“石期说,事情很急,但是我们不用太着急。”她思考着,“那边主将已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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