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不像鱼,没有过人之处,而且还隐约透着一股妖气,还是不要送去污皇上慧眼了。」
无论神情多么无辜善良,但是这样的台词一出口,聋子也能听出那浓得鼓泡的酸味。
乌兰静为难地说:「这五幅画是御书院仔细挑选出来的,当时大家都对这幅白莲图赞不绝口,你怎么能说有妖气呢?」
娉婷任性地说:「作画的人心意不诚,用尽心思想引诱皇上,当然会有妖气。」
乌兰静不是不知道娉婷那骄傲的脾气,用兄长的口气劝慰道:「只是一幅画而已,而且徐大学士也亲自审阅过了,你就不要再无理取闹了。」徐泽涵也是娉婷的恩师,这时提起他的大名,娉婷再不满也要忍下三分。
「好吧好吧,反正只是一幅画而已。我只是为皇上着想,帮皇上把关,不想让那种蛮横无理的女子接近皇上而已。」说着悻悻然转身离去。
转就转身吧,然而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拂了一下袖子。只见那又长又宽的丝袖轻盈地浮到半空,然后再轻轻地从画面拂过。
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华年和乌兰静的注意力都在娉婷身上,根本没有留意到那只袖子。直到送走娉婷,两人回到书案前,准备把画收拾起来的时候,华年突然发现白莲图上突兀地多出一道浅褐色的污渍。
污渍颜色很淡,但是范围却很广,呈弧形落在画中水面上,甚是显眼。
「啊!」华年下意识发出一声惊愕的低叫。
乌兰静听见叫声后才循着华年的目光望去,发现画上的痕迹。他一眼就看出那是茶渍,急忙用干布吸了一下。但是茶水早就浸入纸中,像颜料一样附着在画面上,就像一道突兀的刀痕把画面切成两半,一副好好的白莲图就这样被毁了。
「是娉婷干的。」乌兰静马上反应过来。
听他斩钉截铁地说出这句话后,华年也回忆起娉婷离开前那不太自然的拂袖动作。
从污渍的位置和弧度上看,绝对是娉婷那丝袖留下的。夏季水分蒸发快,如果是不小心沾在袖角上的水,不到一刻钟大概就全干了。娉婷远道而来,在路上走都不止走了一刻钟。也就是说,她是在御书院外故意把袖角弄湿才进来找茬的。
刚才她假装不小心,其实是为了毁画。果然是被太后教训过,手段比从前隐晦多了。
画上出现如此明显的污迹,当然不可能呈现给皇上,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被追究白巧莲的大不敬和御书院的保管不善之罪,乌兰静也不可能为了这点事就去告娉婷的状。其实现在最稳妥的办法,就是重新选一幅画出来献给皇上。反正还剩二十多张,并非选不出来——只不过,如果这样做就遂了娉婷的意。
华年心中暗暗为白巧莲惋惜。乌兰静盯着华年暗淡的脸色,关切而又好奇地问:「娉婷与那名叫白巧莲的秀女到底有什么过节?」
这件事在储秀宫中已是人尽皆知,但是离群索居的乌兰静却未曾听闻,于是华年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从秀女入宫第一天再到此后娉婷对白巧莲的诸多刁难。虽然华年刻意想要掩饰自己与白巧莲的私交,只像介绍一名普通秀女般把她的事迹将于乌兰静听,但是徐徐道来之后,也不知道是哪句话、哪个表情不小心透露了真心,总之乌兰静听完后的感想居然是:「看来你暗中想要把白巧莲引荐给皇上。」
华年听后吓得微微一愣。区区宫女哪能让人知道自己有这个心思?被讽刺自不量力还好,就怕有人暗地里中伤白巧莲收买人心。
「我……」华年下意识想要辩解,但是刚说出一个字就看到乌兰静投来谅解的目光。刹那间她蓦然呆住,心中微微有些酸涩。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俩已经如此生疏?竟然连面对乌兰静都不敢讲真心话了……
她在心中筑起高墙把乌兰静隔绝在外,但是这堵仓促之前匆忙搭起的城墙却只是虚有其表。如果乌兰静用力一推,只怕会在顷刻间化为废墟。正因为如此,她才必须努力令这堵墙「看上去」更加坚固,如若不然,此前的痛苦便全都化为泡影了。
华年微微后退一步,与乌兰静拉开一段距离,仿佛这样就能划清界限。她低着头,轻缓且慎重地说:「这次入宫的宫女中,白巧莲虽然貌不出众,但是性格直爽、善良可爱。我倒是希望她有机会得到皇上的青睐,但是娉婷似乎忌惮她与欧阳婉连成一气、拉帮结派,所以对她百般防范。如今她在百花宴的舞蹈中已被换到后排,如果连这幅画本已入选的画都不能送到皇上面前,对她来说太不公平了……」
乌兰静听后陷入沉默。华年即便低着头也能感受到乌兰静若有所思的目光。
其实华年只想倾吐心声,而并非是求乌兰静帮助白巧莲。她蓦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好像给乌兰静出了一道难题,于是急忙主动说:「不过福祸都是命中注定,而且白巧莲对选妃似乎并不热衷,不能吸引皇上注意也许并非坏事。反正现在画作已经损毁,不要耽误呈给皇上的时间,还是尽快选出一幅新的吧。」
说着扭头环顾了四周一圈,用目光寻找其他秀女的作品收藏在什么地方。
然而一直沉默不语的乌兰静却突然开口:「倒不是真的无计可施……」低沉的嗓音中透着几分觉悟和自信。
正盯着书架的华年生硬地抽回目光,疑惑地注视着乌兰静的表情。只见乌兰静双眉深锁,低头仔细盯着白莲图上的那一道浅褐色的茶渍,然后把整幅画扫视了一遍,仿佛正盘算着什么。
就在乌兰静伸手取笔的时候,华年突然猜到他的想法,下意识一把按住他的手,急促地问:「你想干什么?」
乌兰静凝视华年,淡然一笑,道:「放心吧,只是暗中帮她一个小忙而已。能够让你青睐赞许的女子,我也希望皇上可以早日记住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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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华年、乌兰静已经几名手捧赏赐的宫女一起来到储秀宫。
这时秀女们刚刚练舞归来,都在房间中休息,等待宫女送晚膳过来。
储秀宫中一般没有男人进出,几名在院子中的秀女看到乌兰静的身影后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华年把秀女们全都召集到院子里,介绍了乌兰静的身份。训练有素的秀女们一起问候了这名传说中的静王爷。然后乌兰静自己上前表明来意,秀女们这才知道他今天是来帮皇上送赏的。
其中四名秀女的赏赐都是珠宝,她们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领赏谢恩。唯独最后一人的「赏赐」有些特殊,而且乍一眼看上去,那似乎不是「赏赐」而是「惩罚」。
「白巧莲姑娘。」听见乌兰静的唤声后,白巧莲愣愣地走出来。她的表情有些惊慌,就像一个做错事却不知道到底错在哪里的孩子。她不安的目光在乌兰静和华年脸上来回移动,好在这两人都对她投来鼓励的眼神,让她有勇气继续走过去。
白巧莲之所以如此诧异并非没有理由,因为最后一名宫女手上捧的不是珠宝,而是一幅卷起来的画轴,她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不久前呈交的白莲图。
其他秀女大概也从画轴的大小长度上猜出那幅画的来历——交上去的画又被退下来了,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怎么会这样?」白巧莲低声问乌兰静。
这时几乎所有秀女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的秀眉微蹙,有的嘴角上翘,有的莫名其妙,有的幸灾乐祸。
乌兰静对白巧莲说:「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说着示意身旁的宫女把画交给白巧莲。
白巧莲狐疑地接过来,欠身谢过乌兰静后,缓缓地把画轴拉开。刚刚拉开三寸左右,白巧莲的眼睛蓦然睁大,就像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
其他秀女也都伸长脖子,好奇地张望那张画上到底有什么乾坤。
白巧莲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当她把画打开到一小半的时候,皇上的「赏赐」已经完完整整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竟然是一首诗:「素花多蒙别艳欺,此花真合在瑶池。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
白莲没有鲜艳的颜色,乍一看很不起眼,但是它美得就像生长在瑶池的仙物。虽然平时没人关心它,但是它月晓风清时的美丽身姿却令人魂牵梦萦。
「是皇上亲自题的。」乌兰静说。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没更新是因为以每天两万字的速度赶一个急件哈,总算弄完啦。又可以慢慢写这篇啦。
、049 百花盛宴
乌兰静就像故意要让其他秀女听见一样,微微把音调扬高了一些。果然不出他所料,不等白巧莲做出反应,院子里的其他秀女都齐声发出一阵惊呼。这些惊呼在惊叹之余更夹杂着羡慕嫉妒等复杂的成分,深知秀女之间微妙关系的华年在心中暗暗抱怨乌兰静多事。
「还不赶快谢恩。」乌兰静见白巧莲已经愣着石头了,小声提醒了一句。白巧莲这才终于反应过来,急忙学着刚才那些领赏秀女的样子行了大礼,还恭谨敬畏地哽咽说道:「谢皇上隆恩。」
她紧紧地把画轴抱在怀中,整个上半身都激动得微微发抖,清秀的脸庞镀上了羞涩的红晕,仿佛一朵被晚霞映红的美丽白莲。华年把她的神色尽收眼里,忽然有种隐约的预感。对选秀不感兴趣的白巧莲,似乎会因为这件事情把选秀、把皇上放在心上。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禁有些欣慰。虽然那幅画送到皇上手中几经转折,但却意外地牵起了一条红线。
替皇上赏赐完秀女后,乌兰静也该告辞了。华年一直把他送到门口,然后低头道别。这时夕阳就快落山,漫天鲜红的晚霞把整个皇宫都映照在淡淡的暖红中。微风轻拂,枝叶摇曳,一切都变得非常柔和。然而华年的心依旧硬得像是一块石头。她的表情紧绷着,哪怕微笑时也显得十分拘谨。这不是紧张所致,而是一种倔强。她就像任性赌气似的不肯软化态度。
乌兰静并不急着要完全与她冰释前嫌,而是遵照着华年定下的规则,谨慎地保持着距离。所以华年向他道别的时候,他只是点点头,露出有些落寞的笑容。但是他并没有找借口让华年多陪他一段路,反而善意地提醒道:「那名白姑娘现在肯定满肚子都是疑惑,你还是快去向她解惑吧。」
明明是轻松的口气,但是听在华年耳中却略显沉重。华年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低沉的心情所致,还是乌兰静话中深处隐含的情绪。也许两者皆有吧。
华年低头向乌兰静致谢,然后便悄然转身向回走去。虽然没有回头,但却可以感受到乌兰静正回头目送自己。华年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叹息,但却终究没有回头。她渐渐有些迷茫,如果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两人的关系会淡如清水——这真是她想要的结果吗?就像皇上终究躲不过选秀一样,乌兰静也总有一天要纳王妃,到时候自己真的可以默默祝福他吗?
华年渴望出现「一个变化」让她看到希望,从而重新鼓起勇气与乌兰静携手前行。但是时间一天天过去,日复一日的生活令她有些麻木。她开始意识到一个可怕的结果,也许她根本就等不到什么「变化」,等到的只是相互淡忘,不复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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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熟悉的长廊回到秀女聚居处。这时正是晚膳时间,宫女们在走廊上穿梭往来,为秀女们送去今晚的佳肴。华年抬头向白巧莲的房间望去,正好送膳的宫女刚刚走出来,把房门轻轻掩上了。华年急忙快步走过去,站在门边敲了敲门。其实从虚掩的门缝已经可以看见白巧莲呆呆坐在窗边的背影,敲门不过只是为了唤起她的注意罢了。
然而令华年意外的是,平时耳朵比狗还灵敏的白巧莲,这时竟没有半点反应。她呆呆地坐在窗边,左右两只手分别抓住一幅画的上下方,借着残阳晚霞的余晖,全神贯注地盯着画上的什么东西。不用问,那张图正是皇上赏赐回来的白莲图,而她盯着看的东西,正是……
华年刚想到这里,白巧莲就刷的一下扭过头来。动作快得就像武林高手拔剑一样,事先没有半点征兆。扭过头就用两只瞪得圆滚滚的明亮眼眸瞪着华年,乍一眼看上去就像中邪一样。
「巧莲,你怎么了?」华年吓得没敢往里走,愕然地站在门口。
这时白巧莲突然一手抓着画站起来,一阵小跑冲到华年面前,一把抓住华年的手腕拽进房间里,急促地审问道:「这是什么?」说话时她已把白莲图平铺在房间正中的方桌上。现在桌上还放着热气腾腾的菜肴,但是白巧莲根本顾不上吃饭,一定要弄个明白。
「嘘。」华年神秘兮兮地把食指放到唇边,然后转身去把房门关好。
看到华年如此谨慎,白巧莲疑心更重了,若有所思地嘀咕道:「我就知道有问题,皇上平白无故送我一首诗干什么?这条鱼是从哪钻出来的?」
说着指着一条跃出水面的锦鲤。
那条锦鲤栩栩如生地跃上半空,身下留下一道淡褐色的水痕。明明是一张静态图,但是多了这条跃水之鱼后,整个画面就变得更加生动灵巧。仔细盯着看一会儿,甚至会出现幻觉,以为那锦鲤还会跳得更高。
刚才领赏的时候,白巧莲只看到上半截的题诗就已经紧张得血流加速、全身发抖、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是回到房间,把整幅画打开一看才发现——画面的下半截莫名其妙地多出「一点东西」。
「如果不是我做梦画上去的,那就一定是有仙人相助。华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白巧莲紧紧抓住华年的手,大有华年不说明白她就不放手的气势。
「这件事说来话长。」华年苦笑着说,「上天为你设了一个障碍,但又为你安排了一名贵人相助,所以最后阴差阳错之下让你成为皇上心中的才女。详情我不能说得太细,不过你大概也能猜出来了。」
华年点到即止的说法留下了很多悬念,白巧莲凝视着华年那高深莫测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茫然的神情中才终于出现瞭然。她轻轻点了点头,自言自语般说:「原来如此,我好像明白了……」
白巧莲俯身趴在画面上,仔细辨识那淡褐色的水痕。
「这是茶渍吧?」说完抬头看了看华年的脸色。
不便多说的华年不置可否地回望着她。
白巧莲把华年的反应当成默认,皱起眉头冥思苦想了一阵,最后终于想通了似的长舒一口气。「算了,无论如何,这次我算是因祸得福。那什么贵人,难道是……静王爷?」说出最后三个字时仔细盯着华年的表情。
华年蓦然呆住了,没想到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