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年叹气道:「太后疼她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罪?」别看娉婷在其他人面前耀武扬威、骄纵放肆,但在太后眼皮底下却体贴入微、乖巧孝顺。纵使皇上百般抱怨,但是太后依旧袒护娉婷,还劝皇上多多宽松包涵。正因为如此,就算此事传入太后耳中,太后也只会先入为主地认为是秀女先冒犯娉婷罢了。
华年已经在长乐宫伺候了小半年,自以为已经摸清了太后的脾气,然而乌兰静听后却微微摇头说:「太后执掌后宫几十年,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比起那些笑里藏刀的女子,娉婷的骄纵在太后心中的充其量不过只是坦率诚实而已。不过,这也因为娉婷没有踩到太后的底线,如果踩到底线,照样会被厌弃。」
乌兰静边说边继续低头写名牌,也不知道刚才这些话只是随口谈起,还是深思熟虑后的见解。
「不过,如果可能的话……」华年明知道后半句话不该说,但却控制不住地脱口道,「真希望皇上可以得到真正的幸福。」
华年的本意是希望皇上可以从三十名秀女中找到真爱,但是这句话却令乌兰静突然警觉起来。他执笔之手突然停在半空。眼看一滴墨水就要顺着笔毫滴落到桌面,华年下意识「啊」地低叫一声。乌兰静这才蓦然回过神来,急忙把笔放回砚台边,而华年则急忙用擦笔的湿布拭去桌面的墨渍。
听了刚才华年的感慨后,乌兰静没有心思继续写下去。他微微转过身,直面站在自己侧面的华年,深吸一口气说:「娉婷绝非皇上所爱,但是皇上所爱之人……却同样是我无法放弃的真爱。」
无论华年如何回避,但话题依旧还是变成这件她最不愿提及之事。
乌兰静几乎想要站起来抓住华年的手,向她道歉,求她原谅,但是看到华年那紧张的脸色后却硬生生地忍下来。他收回目光,盯着自己脚边,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说:「华年,我知道我先前犯下大错,不求你能原谅。只希望你能看清我的悔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明白你的担忧和顾忌,也明白我们前途坎坷……我并不要求你为我做什么,只希望你知道我依旧爱着你。自从五年前我在雪地中第一次看到你,仿佛就注定今生再也无法将你从我生命中抹去……」
「王爷。」不等乌兰静说完,华年就冷漠地打断了他的话,「还有五个名牌就写完了。我下午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在此耽搁。请王爷尽快把名牌写完,让我早点带回储秀宫。」拼命想要装作镇定,但是说到一半时声音就忍不住发抖,她知道乌兰静肯定已经听出自己的动摇,但却依旧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决断。
并非真的如此狠心,而是因为她明白,就算现在与乌兰静言归于好,也只是走上过去的老路罢了。
自己依旧身处后宫,被皇上所爱,被娉婷所嫉妒,被太后所警戒,一不小心就会深陷泥潭。自己依旧是昭明的景华郡主,一旦两国发生兵灾战祸,自己就会首当其冲。就算两国平静无事,也许未来有一天自己将会离开北燕——所以归根结底,就算现在与乌兰静复合,这些情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必须发生什么变化。虽然华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变化,但是当变化降临,让她真正看到希望之前,她绝对不会改变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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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秀女们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皇上。想必年轻英俊的乌兰宜没有令她们失望,华年从秀女们娇羞兴奋的脸色中就可以看出她们荡漾的春心。
三十名秀女中最终只留下二十名,有十名都被退了名牌——其中正有欧阳婉。
站在大堂角落里传唤秀女的华年看到皇上对欧阳婉摇头时,蓦然呆住了。因为欧阳婉的姿色在这批秀女中还算出众,而且郡守之女的身份不高不低也算名门。看到她被皇上毫不犹豫地摇头遣退,华年不由有些意外。仔细看了一眼皇上的表情,发现他那愁苦无奈的眼神似曾相识——就好像看到娉婷时一样。
这时华年顿时明白过来,欧阳婉美虽美,但高傲的气质却是皇上的心头刺。一个娉婷已经让皇上尝尽苦头,他已经怕了这种面相「倨傲矜矫」的女子。
面圣之后,华年又带三十名秀女回到储秀宫。比起来路时的紧张不安,现在大部分秀女都显得有些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有些赞扬宫中美景,有些彼此打听刚才皇上和太后的反应,有些怀念家乡,有些畅想来日。不过落在最后的两人却沉默不语,一人挽着一人的手,默默地行走在队列的尾巴上。
这两名女子便是欧阳婉和白巧莲。虽然她俩相识不过一天,但是早已把对方当成朋友,没想到这段友情如此短暂,才一天就要匆匆告别。
欧阳婉大概是冲着贵妃之位来的,没想到皇上只看了她一眼就痛苦得皱起眉头,对她的自尊心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如果不是白巧莲一路搀扶着她,只怕她绵软的双腿根本无法行走。欧阳婉脸色阴沉,白巧莲好几次想开口安慰她,但都被她散发出的那股「不要理我」的气场逼退。
回到储秀宫,秀女们各自回房。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有的高高兴兴地相约去附近赏景散心,有的却已经开始收拾行囊了。
华年刚想去安慰一下欧阳婉,顺便帮她打点回程事宜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太监的高声吆喝:「娉婷姑娘驾到,所有秀女都出来参见——」
这句话回旋在庭院上空经久不去,就像敲响了洪亮凄凉的丧钟。华年全身力气都被抽离身体,下意识扶住墙壁才总算站稳。她忍不住在心中痛苦地问:「娉婷姑娘,你就不能让我省心一天么?」想虽这么想,但是身为宫女的华年依旧不得不转身去门口迎接娉婷的大驾光临。
这时其他秀女听见太监的喊声也都走出房间。经过昨天那件事后,想必她们都知道娉婷的厉害了。秀女们原本脸上喜滋滋的,这时却都流露出不安的神色,不知道娉婷今天又想干什么。
秀女们全都聚在院子里,白巧莲扶着欧阳婉站在人群最后方。萎靡不振的白巧莲与昨日相比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华年乐观地想,今天的她应该没有力气再与娉婷作对了,只希望一切风平浪静。
正想着,娉婷就已经顺着长廊走到秀女们的正前方。华年带领秀女们一起对她行礼问安。娉婷很过瘾似的高高地扬起下巴,得意地点了点头,说:「大家不必多礼,以后都是自家姐妹,所以今日我略备薄礼欢迎大家入宫。」说着扬了扬手,马上就有一长溜宫女和太监走上前来。每个人手上都捧着一个盛满珠宝的漆盘。走在最后的两个太监还用扁担挑上来一箱五颜六色的锦缎。珠宝在阳光下金光灿灿、刺眼夺目;锦缎光泽艳丽、图案细腻——都是上好的货品。
秀女们忍不住发出低微的惊叹声。白巧莲和欧阳婉对视了一眼,似乎都觉得有些蹊跷。
华年也非常意外,没想到娉婷今天不是来找麻烦,而是来送礼笼络人心的。大概昨天吃瘪后反省了一下,说不定是因为被太后教训后决定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如果没有太后的支持,娉婷大概也准备不出这些珍贵的礼品。
但是,无论娉婷如何笑容可掬,骨子里那股居高临下的态度却没有丝毫减弱。仿佛自己早就已是后宫之主,其他秀女都低她一等。她环视了众秀女一圈后说:「今天大家有去有留,留下的可以领珠宝绸缎,回去的我都敬一杯送行酒。」说着瞥了一眼身后某个端着酒具的宫女。
截止到这里为止,一切都还安好无事。但是娉婷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令所有人心中都略有不满。
「大家不如分开站吧,左边站留下的,右边站出宫的,我也好分辨清楚。」娉婷若无其事地说。也许她真的是无心的,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完全不像对待姐妹,而像指挥奴才。十名要出宫的秀女本就有些难过,如今却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站成一群,心中不由更加自卑。
虽然华年也很想相信娉婷没有恶意,但是心中却暗暗叹息:这样做只会令她人望更低而已,真是得不偿失。
秀女们一方面善意地原谅了娉婷的不懂事,另一方面又不敢忤逆她,于是乖乖地分为两组。
白巧莲略有不满地瞥了娉婷一眼,轻轻放开欧阳婉的手,走到另外一边。
这时娉婷的目光突然落到欧阳婉身上,惊讶地嚷道:「哎呀,原来你也被退了牌子?真遗憾,我还以为今后我们能『好好相处』呢。」语气中完全听不出一丝「遗憾」,甚至可以说是「喜不自禁」,嘴巴都快笑裂了。情绪低落的欧阳婉懒得回应她,低着头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一选秀就变得好热闹啊。
、046 因祸得福
娉婷今天乘兴而来,不想找麻烦,原本讽刺一句也就完了,但看到欧阳婉居然不搭理自己,臭脾气顿时炸开了。她直接拨开人群,径直冲到欧阳婉面前,说:「怎么了?对我撒气?我可没有在皇上面前说你坏话,要怪就怪你自己摆一张臭脸,连阎王见了都要皱眉。」说着又从上到下把欧阳婉打量了一遍,可以看出她也有点不敢相信欧阳婉没被留牌,不过依然想要鼓掌庆贺对皇上的「英明决定」替她出了一口恶气。
秀女们眼看事情又要闹大,都向华年投去求助的目光。
华年微微皱起眉头,心想欧阳婉多嘴要惹祸,闭嘴不说话也要惹祸,真是麻烦追着她跑,甩都甩不掉。
「不过,反正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就原谅你,不追究你的不敬之罪。」没想到娉婷居然轻易放过了欧阳婉,连华年都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看来太后对娉婷的教育已令她洗心革面,决定要做出皇后的样子来,只不过从小养成的骄纵性子却并非一天两天可以根除,所以言谈举止之间依旧会惹人不快。即便如此,华年已经要感天谢地,因为只有娉婷不要无事生非,今后的日子就能好过点了。
这时娉婷扭头对身后端着酒具的宫女抬了一下下巴说:「把酒端上来,我来为这位上林郡郡守爱媛送行。」
宫女急忙端着托盘走到娉婷身旁。娉婷亲自斟了两杯酒,一杯拿在自己手上,一杯递给欧阳婉。
如果欧阳婉乖乖喝下这杯酒,也许这场小风波就可以顺利落幕,然而偏偏欧阳婉却低头拒绝道:「感谢姑娘好意,但我不能饮酒。」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华年听到这句话后惊愕至极地抬头盯着欧阳婉,只见欧阳婉低头垂目望着脚边,清秀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一时看不出她到底说的是实话,还是故意扫娉婷的兴。
娉婷的脸上顷刻间就已阴云密布,她似乎气得说不出话,只强硬地酒杯递到欧阳婉眼前,逼她接下。
然而欧阳婉依旧低着头,对娉婷的逼迫无动于衷。
围观的秀女全都替欧阳婉捏了一把汗。就连宫女和太监都面面相觑,担心地盯着事态的发展——他们大概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公然污泥若月娉婷。
凝重的气氛中没有人敢说话,娉婷瞪着欧阳婉,欧阳婉一动不动。她俩就这样对峙了很久,眼看娉婷拿着酒杯悬在半空的手微微有些发抖,马上就要拿不住了,这时秀女中突然传来一声:「我、我来替婉姐姐喝吧!」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扫过去。只见白巧莲硬着头皮向前走了半步。
这时,一直低头不语的欧阳婉也蓦然抬头,向白巧莲的方向望去。华年发现她的目光之中含着一丝感激,感谢白巧莲挺身而出替她解围。如此说来,她并非真心想要顶撞娉婷,而是真的不能饮酒?
华年刚想到这里,就听见娉婷扭头瞪着白巧莲,尖声尖气地叱喝道:「你算什么?这里轮得到你插嘴?我做坏事了么?只不过好心好意替她送行而已,然而她却故意令我难堪。这里几十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谁对谁错自有公道。」从来只有她给别人脸色看,如今总算尝到被拒绝的尴尬,于是摇身变成受害者叫冤。
娉婷把话说到这份上,就算白巧莲有心想要帮忙,只怕也是无济于事。
眼看气氛越来越紧张,马上就要失控了。就在这时,欧阳婉突然一把夺过娉婷手中的酒杯,二话不说就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她夺酒杯和喝酒的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就像闪电一样。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把空酒杯放回宫女端着的托盘上。
娉婷端酒杯的手还悬在半空,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迟钝地落回身侧。她的唇角微微上扬,冷笑道:「什么不能饮酒,这不是挺能喝的么?」说着就用厌恶的目光狠狠地剜了欧阳婉一眼。但是就在这个瞬间,娉婷眼底突然闪过一抹惊讶。她盯着欧阳婉的脸,吓得连退两步,把手中自己那杯酒都打翻在地。
「你、你、你的脸怎么了?」娉婷颤抖地抬起右手,指着欧阳婉的右边脸颊。
听见她的叫声后,所有人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向欧阳婉的脸上望去。只见欧阳婉白皙的脸蛋上出现了一团巴掌大的红斑,而且那红斑就像有生命似的,不断向四面八方蔓延。眨眼之间,欧阳婉的整张脸几乎都被红斑覆盖,就连脖子和颈窝上也都浮现出大小不一的红斑。照这架势看来,只怕全身上下都是红斑,只不过有衣服挡着看不出来。那些红斑就像皮肤底下渗血一样,而且红得深浅不一。浅的地方像淡扫胭脂,深的地方就像用针扎过似的。
娉婷已经吓傻了,第一个反应就是酒里有毒,上前抽了端酒具的宫女一巴掌。宫女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托盘摔成两半,酒壶里的酒全撒出来。宫女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错就爬起来跪在地上哭着只求饶命。场面一时间混乱极了,娉婷的责骂声、宫女的哭噎声、秀女们的议论声汇聚在一起,搅成一锅烂粥。
「婉姐姐!」这时一声呼喊打破这混乱的局面,白巧莲冲上去扶着欧阳婉。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欧阳婉的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沉甸甸地向地上倒去。哪怕白巧莲已经拉住了她的手但都没能把她扶稳,跟着她下坠的身子一起跪在地上。这时欧阳婉连眼皮上面都是红斑了,美丽的脸庞几乎面目全非。四周秀女全都吓得向外散去,生怕传染到自己。
只有白巧莲一点都不怕,抬起欧阳婉的右手架在自己的肩膀上,使出全身离去把欧阳婉扶起来。
「姑姑,御医局在哪里?」白巧莲急促地问华年。
华年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扶着欧阳婉的另外一只手,说:「快、快跟我来。」
挡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