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表情真挚,怎么能不动容?
“伯父严重了。”
方解笑道:“当日我离樊固,不过是一边军小卒而已,伯父不弃,让子恒与我为友。那时候我就想着,若日后有所成就,便绝不能辜负了你们父子。”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把臂而行。
进了客厅之后,崔中振连忙让人上茶:“臣听闻主公这几日都在太极殿里操劳,如此辛苦还要专程来探望家父,臣不胜感激。”
“别这么客套,你我之间还需要说这些?”
方解搀扶着崔右坐下,然后微笑着落座:“虽然事儿是多了些,才从东疆回来事事都没有理顺,所以这几日确实忙碌了些。回京第一日的时候就知道伯父来了,本该立刻前来探望。只是被那些琐碎的小事缠身,竟是不能得空。”
“国事为重,国事为重啊。”
崔右在旁边连忙说道。
方解往左右看了看后说道:“这宅子是当初进京的时候随便选了一座,现在既然伯父到了,那么自然不能再住在这里。回头我让人在城里选一块好地方,让户部拨银子建一座新宅子。”
“臣不敢受。”
崔中振连忙站起来俯身说道:“国之将安,百废待兴,国库并不充裕,怎么能拨款为臣建造住宅?臣万万不能接受。”
“那就从我的自己的账房上出。”
方解道:“这些年来,若没有你们几个鼎力助我,我也不会有今日成就。我这个人向来帮亲不帮理,御史台那些家伙若是胡乱说什么,直接让陈孝儒派人查查他们的底细就是了。那些自命清高的御史,多半没几个真干净的。”
“伯父,这次来家里人都带来了?”
方解问。
崔右连忙点头:“家里也没什么人了,进京的时候问了问他们,愿意跟着的就都跟着,不愿意跟着的发了一笔银子遣散了。”
方解回头吩咐跟来的陈孝儒:“一会儿问问来了多少人,每人封一个一百两银子的红包,虽然银子不多,就算是我的一点见面礼吧。最近战事才平,手里确实紧缺了些。便是货通天下行的银子,现在都流通不畅了。”
“臣谢主公!”
崔右和崔中振同时垂首感谢。
“本来项青牛是要一起来的,当初咱们几个一路从西北到长安,路上做伴儿,日子过的倒是极快乐。”
方解笑道:“不过最近他忙着筹备大婚之事,我也就没有叫他。”
“我听闻,伯父进京的时候,只有三辆马车,而三辆马车中只有一辆装了些日用的东西。想不到伯父竟是如此的清贫,我心里也不好受。所以我打算让人从货通天下行里谋些比较赚钱的买卖,算你们一些红利。这件事不要宣扬了……毕竟人言可畏。”
崔中振连忙再次道谢,不时用疑惑的眼神看看他的父亲。倒是崔右,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只是不经意间,眼神里有些耐人寻味的东西一闪即逝。
……
……
晚饭方解就在崔中振的家里吃了,也没有让他们铺张,只是简简单单的抄了几个菜,然后去东十六条大街的刘记铺子里买来几近陈酿。本来这刘记铺子在长安城不算出名,谁想到这几年兵乱,买卖不好,他存在酒窖里的酒年份倒是足了。现在长安城恢复了平静,他铺子的生意越来越红火。
“说实话,当初臣是万万想不到,子恒跟着主公能有今天的成就。当时臣觉得,他不是个做官的材料,所以打算着让他去演武院里学习一下,能从军也好。谁想到他不争气,做了那般的龌龊事被人赶了出来。后来臣倾尽家产,这才在西北军中为他谋了个出路。算起来,竟是已经七八年过去。”
崔右感慨道:“其实臣的年纪并不大,只是这些年来担惊受怕,再加上担忧国之不稳,竟是早早白了头发。”
“以后就好了。”
方解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假装没有看到崔右缩进袖口里的手。那手上戴着的扳指,绝非凡品。想必是出门的时候太急,忘记摘了。可一个地上豪绅,手上有个值钱的小玩意不算什么。崔右这样掩饰,反而落了下乘。
等崔右的手再伸出来的时候,那扳指已经不见了。
“日子过的辛苦,就该给子恒兄写信的。我可是没少发给他俸禄。”
方解故意开了一句玩笑。
“怎么能事事烦扰他?”
崔右道:“他在主公军中效力,自然是要全心全意做事的。一旦为了家事分神,没准就会耽误了主公的大事。臣虽然日子过的清寒,但比起一般人家还是好一些。本来田产不少,虽然西北的地产不了多少粮食,但好歹还算富足。不过李远山兵乱之后,臣手下的人能跑的就都跑了,谁还肯种地?”
“开始是父养子,后来是子养父。”
方解肃然道:“父亲拼争是为了爱护孩子,孩子拼争难道就不是为了孝敬长辈?人若无孝心,做不了大事,也做不成大事。”
“主公睿智。”
崔右随口赞了一句。
方解亲自为崔右倒了一杯酒,崔右起身双手捧着酒杯致谢。方解随意扫了一眼,发现崔右的手很白净,一点儿也不像是个老态龙钟之人的手。而且这个人的手掌很厚,没有一点茧子但掌心里纹路很重。一般人判断这必然是个没干过会活儿的人,但是方解却知道这是修行者的手。
方解没有试探崔右的修为,只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在意。
“臣不能多喝,这些年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喝的稍微多些便会咳血。”
听到崔右这句话,方解心里微微一动。于是他顺着崔右的话往下说道:“那可怎么行,回头我派人找几个手段高明些的郎中,再寻寻当年宫里的御医一并来给您诊治。”
“不必不必,臣这是老毛病了。”
崔右推辞道。
方解转头吩咐陈孝儒:“记下这件事,回头就派人去办。”
陈孝儒在旁边应了一声。
“伯父,这次来长安还没有好好走走吧?长安城里虽然没什么景色可言,但是走的时间长了能让人心胸开阔起来。过几日让子恒兄好好歇上一阵子,带着您在长安城里转转。最近要整顿军务,怕是没时间了。”
“哦?”
崔右哦了一声,连忙道:“军国大事为重啊。”
崔中振问:“主公要整顿军务?”
方解点了点头,微微叹了口气道:“这次从东疆带回来的人马,包括至少五万新兵。这些兵都是东疆绿林道出身,不懂什么规矩。所以要重新整顿,我正打算着,回头看看从哪儿调一些人过去,带带这些兵。另外,朱雀山大营那边的新兵又有几万人可以用了,也要编排,然后分派到地方上维持。”
崔中振道:“臣愿为主公分忧。”
“再说吧。”
方解没有应下来,看了看天色起身道:“今日一聚,也了了一桩心事。朝廷里的事还有很多没有处理,我还要急着回去。”
崔右和崔中振连忙起身送行。
……
……
方解出了崔府大门,上了马车。
陈孝儒亲自赶车。
“看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方解问。
陈孝儒想了想后回答:“臣一开始也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劲,只是觉得气氛稍稍有些不正常。主公在席间的时候,臣就仔细在想这不正常到底在哪儿。出了大门之后臣才恍然……崔将军今儿个太拘谨了。”
方解笑了笑,不置可否。
陈孝儒继续说道:“按照道理,今天没有外人,崔将军和主公是知己好友,在自己家里反而应该更放松的才是。可是崔将军看起来有些紧张,远比平日里都要表现的恭敬客气。这不正常,绝对不正常。”
“什么时候会有这种反应?”
方解又问。
陈孝儒笑了笑:“说别人坏话的时候……比如我和燕狂在说聂小菊坏话的时候,忽然发现聂小菊来了……我们就会很不自然,会表现的比以往要客气,有些平日里说不出来的关心话,就会说出来。”
方解哈哈大笑:“你们背后经常说聂小菊坏话?”
陈孝儒讪讪的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坏话……就是品评一下他的针线活儿……后来燕狂被聂小菊揍过之后,就不敢找我说了……”
第1221章沉得住沉不住
马车轧着青石板缓缓向前,离开崔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本来已经定好了的,方解离开崔府就去独孤文秀家里,拜访独孤文秀的母亲。但是半路上方解忽然改变了主意,马车直接回了畅春园。
在府门外等了很久的独孤文秀,直到夜色笼罩了长安城之后才得到消息,说王爷今天不来了。独孤文秀站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身回了院子里。他搀扶着与他一同等待的母亲,两个人背影都有些落寞。
“你跪下”
进门之后,老夫人指了指面前冷着脸说了三个字。
独孤文秀一怔,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但还是跪了下来。他们母子相依为命,独孤是个至孝之人。他自己为人简朴,吃穿都不讲究,但是对母亲,他格外的在意。
“说吧,你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老夫人问。
独孤这才明白过来,摇了摇头:“我没有做错事,或是主公遇到了什么紧急的事,回去处置了。”
“别以为我糊涂了,我还不老。”
老夫人确实不老,现在也还不到五十岁。
“若是紧急的国事,那么主公回的不是畅春园而是太极宫。以我对主公的了解,他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这几年来,我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已经足够了解一个人了。主公是个爱憎分明的,也是个公正的,他今天说来不来,必然不是因为他本身的原因,而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所以他觉得不必来了。”
独孤觉得心里很苦。
说不出的苦。
“我真的没有做错什么,朝廷里的事,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我纵然不敢居功自傲,却也不敢妄自菲薄。若是主公对我有什么不满,或许只是因为我能力上有所不足,没有做到最好。”
老夫人显然没有因为这几句话而消除疑虑,她沉默了一会儿后缓缓说道:“你应该知道,当年咱们的日子过的有多辛苦。当年我变卖了所有的首饰,换了金银托门路让你有个好前程。但是银子却都被人家骗了去,连度日都难了。若不是后来你长兄房里接济,咱们说不定沦落在何处为乞丐。再后来,你说黑旗军在西南起事,你觉得黑旗军不同于那些反军,是个可以一展抱负的地方。”
“我便卖了房子,凑了一笔银子给你做盘缠和打点之用。幸好你在黑旗军中落脚,但却也不过是个记记算算的小吏而已。若非主公慧眼,你能有今日地位?主公离开长安之时,许你如此大的全力,便是要你替他守好这个家。我虽然足不出户,可也知道在主公离开的这一年多里,长安城并不太平。”
“母亲,是您多虑了。”
独孤文秀说道。
老夫人摇头:“你听我说完……这段日子,出入咱们家里的人,有一多半是生面孔。这些人在主公离开长安之前未曾见过,主公才走,他们就全多来了。说起来,还不是见你手握大权?他们巴结你,讨好你,不是因为你本身的能力,而是因为主公给你的权力。如果你自己挥霍了这份信任,那么以后你的路只能越走越窄。”
“我还记得,当年府里的管家最是受老爷信任,将所有事都交给他打点。当年咱们独孤家虽然不是什么豪门世家,但在那一片小地方上也没有人可以相比。那管家掌权之后,结交了不少大人物,便越发觉得自己不可一世起来。后来挪用府里的银子,自己买地,自己办商行,这些事终究是纸里包不住火,事情捅出来,他以为老爷会网开一面,结果被干出了府,这就算最好的下场了。”
“然后他觉着,自己曾经结识了那么多大人物,就算官家的人不收留,那些富商总该给他一些面子吧。于是去投靠那些富商,结果被人赶了出来,没有一个愿意收留他。他最后骂破了嗓子,气死在路边。临死前他都不明白这个道理……当初人家和他结交,不是因为他这个人,而是因为他是独孤家的管家!”
“被赶出了府门的管家,哪里还有什么面子可言?说白了,他们看的是独孤家的面子,不是他的。”
老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你要记住,你现在的位置就好比主公的管家。他们敬你,怕你,拉拢你巴结你,都只是因为你的身份。当你和独孤家的那个管家一样,开始挥霍这份信任的时候,主公和你已经渐行渐远。当他对你最后的一丝信任也失去之后,你的下场是什么?现在还在巴结你拉拢你的那些人,还会这样热络?”
她看着独孤文秀道:“你不是一个笨人,所以也无需我说的太多。如果你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现在就去求见主公,一五一十的全都自己坦白出来。以我对主公的了解,你若自己去了,他不会太难为你。”
“如果主公不见我呢?”
独孤文秀问了一句。
“岂不是更加的难堪?”
老夫人微微一愣,然后有些失神道:“傻孩子啊……如果主公今天不见你,那么就没有什么难堪不难堪的事了。因为……他已经决定了什么吧。”
……
……
叶满纹翘着腿,脸上似乎有些疑惑:“方解这是唱的什么戏?一回来先去见你,然后又要去见独孤文秀的母亲,结果走半路上突然回去了。这是要干嘛?大半夜的,才睡熟就被你们叫起来!”
他打了个哈欠,显然有些不满。
崔右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方解已经在怀疑子恒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怀疑我,但是从他今天对子恒的态度来看,他就是来探虚实的。我故意在方解面前露了些小失误,是为了让他觉得我这个人不足为虑。但是能不能骗得了他,我没有把握。”
他看了看手上的扳指,脸色阴郁:“这是我来的时候疏忽了,是我表现的太清贫反而引起了方解的注意,若是我拉着三车金银进京,他反而没有什么疑虑。所以我故意露出来这个扳指,然后又故意假装怕他发现藏进袖口里。方解必然是看见了的,希望可以让他打消一些疑惑吧。”
“高明”
独孤炳文赞了一句:“一个扳指,一个小动作而已,就能让对手放松警惕。”
崔右哼了一声:“还是商议一下别的事吧……独孤文秀已经连夜去了畅春园,我已经派人盯着了。现在咱们需要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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