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几年一直在打探有关方解的消息,他在中原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我相信,父亲也都知道。我也一直有一件事没能确定……方解争天下,到底是不是为了他自己?如果是,他走的路就完全错了。如果不是,他到底图的是什么?”
“我想,他心目中的那个世界,应该和我心目中的世界不一样,和父亲的也不一样。父亲争天下,想的是家族能得到什么,自己能得到什么,我能得到什么……但是看起来,方解似乎想的不是这些。”
“你好像很佩服他?”
沐广陵又问。
沐闲君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还是点了点头:“是”
沐广陵长叹一声:“连你都没有了斗志,没有了敌意……我再有斗志再有敌意还有什么用处?沐府将来是要交给你的,如果我强行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不顾忌你以后如何面对,那么将来沐府可能更加的举步维艰。”
“父亲”
沐闲君站起来,轻声道:“放下吧……”
“放下?”
沐广陵冷笑:“谈何容易!”
“不难”
沐闲君摇了摇头:“当我被断一臂的时候,我也确定自己不会放下这仇恨。但是这才几年,我心里已经没有了恨。我们以为的放不下,只是不想放下。当你决定放下的时候,又有什么放不下?难的不是别人不是环境,而是自己的心。”
他知道,自己的话或许影响不了父亲,但他必须说:“也许等到您觉得可以放下的时候,再回过头来看看曾经经历的这些事,都不值一提。”
沐广陵看着如此郑重认真说话的儿子,心里的酸楚越发的浓烈起来。这种酸楚不是嫉恨,而是失望逐渐转变为绝望。
“沐府……不复过往。”
他说。
第1189章只需要一个杯子
长安城
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座大城不管是否有过战争的经历,好像都难以打破它这种形成已久的气氛。如果这座大城有自己灵魂的话,那应该也是一个很沉闷的灵魂。大街上的行人越发的多了起来,中原的战事差不多结束,所以不管是长安城还是其他道治,正在逐渐恢复秩序。
当第一批行商走进长安城大门的时候,守在道路两侧迎接他们的百姓爆发出一阵欢呼。这把那些行商吓了一跳,他们还以为自己身后跟着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呢,可是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才确定被迎接的是自己。
这样的礼遇,对于地位低下的行商来说是绝无仅有的。
也许,到他们老去的时候,也不会忘记这一天自己的遭遇。
那些长安城里的百姓们,终于让这座大城有了一些活力。
独孤文秀从朝廷里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再过不到半个时辰,长安城的主要大街上就要明灯。这是长安城自称为大隋帝都之后就定下的时辰,雷打不动。即便是在长安城被围困的物资最匮乏的时候,大街上的明灯也没有完全熄灭。
不知道为什么,独孤文秀没有选择乘坐马车。
他步行回家。
走在大街上,看着还没有关门的铺子里散发出来的柔和光芒,独孤文秀笑了笑,心里的苦楚和压抑也减轻了一些。在以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能攀爬到现在的高度。这座象征着权力中心的大城,如今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些百姓,得益于他在维持着朝廷的稳定。
城里百姓吃的粮食,用的布匹,来自于大量涌入长安城的商人。而这些商人,是他下令各州府组织起来的。他需要这座大城尽快回复生机,需要城里的百姓尽快稳定下来。
他走在大街上,感受着自己的成就。
几十个护卫,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紧不慢跟在后边。虽然长安城的街景看起来千篇一律,但是偏偏就是这样的千篇一律让无数人想征服这里控制这里。走在这样的大街上,总是让人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成就感。
独孤文秀走的很慢,他好像要把每一个细节都看进眼里。
特别分派在他身边的骁骑校千户易冲。
这个在长安城里装扮成卖小吃的已经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多少年的男人,此时已经完全从过往的经历中抽离了出来。此时他身上的锦衣在告诉别人,他是这座大城中最有权势的衙门……骁骑校的当权者之一。
“大人,还是加快一些吧。”
易冲走到独孤文秀身边压低声音提醒道:“骁骑校得到了消息,最近长安城里不太平。”
“好”
独孤文秀没有固执,没有摆架子,而是点了点头:“那咱们就上车。”
马车很快就来了,独孤文秀上了马车之后让易冲也跟上来。
“骁骑校里最近在查什么?”
独孤文秀问。
易冲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卑职也不知道,卑职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衙门里了。自从主公分派我过来保护大人的安全,其他事卑职都不再参与。卑职只是接到了骁骑校衙门专门派人送来的提醒,告诉我说最近长安城里有不少来历不明的人。”
“哦”
这或许是独孤文秀预想之中的答案,所以他没有什么感情的哦了一声,没有失望,也没有不满。
“我听说,你在进骁骑校之前,曾经在长安城里卖了很多年小吃?”
“是”
“手艺如何?”
“还好吧,最起码没有食客拍桌子骂过娘。”
易冲的回答让独孤文秀笑起来,心情好像更轻松了一些。但是易冲看得出来,独孤文秀有心事,很沉重很沉重的心事。而且这种心事还属于谁也不能告诉的类型,只能憋在独孤文秀心里。
虽然易冲很想知道这些心事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问。
“回去之后,给我煮一碗热汤面吧。”
独孤文秀说。
到现在为止,独孤文秀还没有娶妻。以他现在的身份,不管是想取那一家名门望族的女儿,只怕都不是什么难事。甚至,从他进长安城开始,就有数不清的人想把自己最出色的女人许配给他。
因为,他是黑旗军文官之首。
现在,他是朝廷里权势最重的那个人。
虽然在方解离开长安城的时候那些安排有些让人难以琢磨,但是方解没有动独孤文秀的位置就说明他依然被信任着。方解临走之前强调军政分开,崔中振领兵不能干预朝政,而独孤文秀主理朝事却没有兵权。
曾经,一度有人认为独孤文秀要失势了。
但是这样的怀疑,随着独孤文秀依然坐稳朝堂之后逐渐消失。
“是”
易冲点了点头。
他知道,独孤文秀让自己上了马车,肯定不只是想让自己为他做一碗热汤面。
“大人是不是还有什么吩咐?”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易冲选择直接问。他不能问独孤文秀有什么心事,但可以问他有什么要求。
“没有”
独孤文秀摇了摇头:“没有什么需要你做的,只是每天往来,这马车里从来都是我自己,回到家里之后也只是我的自己,所以偶尔会觉得有些太冷清了……你坐在我对面,什么都不用说,只是坐在那儿就够了。”
易冲一怔,实在想不透这位权倾朝野的大人物到底承受着多大的压力,这种压力是从哪儿来的?谁给他的?
……
……
将军府
崔中振放下手里的书册,揉了揉发酸的眉角。
他似乎无事可做,除了每日例行去大营里巡查之后,便整日呆在书房里看书。当初他本就是个书呆子,和方解一同进长安城的时候,他也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达到现在的地位。
陇右崔家,因为出了他这样一个大人物,地位也越发的高了起来。他的父亲,曾经对他格外失望的父亲,现在每每提起自己的儿子,嘴角上和眼神里的骄傲是那么显而易见。崔家在陇右都算不得什么大家族,但是现在,崔家的一举一动都能够影响陇右其他家族的动向。
这就是一个人的成就,这就是地位带来的好处。
“最近长安城里,好像不太平?”
他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
回答他的人,站在他身后。
窗子开着,说话的人刚刚进来。
这扇窗子在自从方解离开长安城之后就再也没有关上过,没有人知道这扇窗子打开的目的,其实只是一个通道。但是,这个通道太重要了。
“确实不太平,从外面来了很多人,这些江湖客都是新面孔。当初主公办武林大会的时候,表面上看起来是想让道宗整合起来,是想获得江湖势力的支持。但是主公的目的,其实是想让那些藏着的人现身。这样一个武林大会,是多好的一个机会?那些人应该不会放弃,只要他们派人参加,就能打入黑旗军内部……可惜,这些人远没有那么简单,他们放弃了。”
回答崔中振的人,从黑暗中走出来。
正是陈孝儒。
“堂堂骁骑校的都统,现在居然不能走在光明中。”
崔中振摇了摇头:“其实又有多少人走在光明中,却心怀黑暗?”
“这是怎么了?”
陈孝儒坐下来:“是不是真的有了怨气?”
崔中振白了他一眼:“我比你了解主公。”
陈孝儒笑起来,想到了最早跟着主公进长安的两个人。一个是崔中振,后来经历坎坷,但最终成为黑旗军权力集团的核心之一。一个是项青牛,道尊的地位不在于权势,而在于他和主公的关系。
“似乎,真的坐不住了。”
陈孝儒道:“他们一直在忍耐着,一直在等待着。”
“他们需要一个时机,还有一个合适的人。”
崔中振说。
陈孝儒点了点头,拿起崔中振的茶杯喝水,崔中振微微皱眉:“你不怕我有病?”
陈孝儒喝完之后,把杯子擦干净之后放进袖口里。
崔中振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的第一步棋不在长安城。虽然他们找到了时机也找到了合适的人,但他们需要先把隐患清理掉。你不要以为他们第一步是杀你,虽然你格外重要。”
陈孝儒起身,准备离开:“第一个面对危险的,是魏西亭。”
崔中振微微一怔,然后点头:“独孤……不希望魏西亭回来。”
陈孝儒嗯了一声,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喊吧”
陈孝儒从窗口掠了出去。
“来人!”
崔中振大声喊了一句,随即有几个骁骑校从外面冲进来,一分钟之后,府里的几个护院也冲了过来。
“我丢了一只杯子。”
崔中振暴怒道:“我的书房里居然少了一只杯子!这说明有人可以轻而易举的进入府里,轻而易举的进入书房,如果来的人要杀我呢?你们整天告诉我说府里戒备森严,那么谁来告诉我,杯子是自己飞走的吗?”
府里的骁骑校和护卫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不行”
崔中振怒道:“你们几个回骁骑校,告诉现在管事的人,我府里丢了一个杯子!”
“喏!”
最先进来的骁骑校随即点了点头:“将军放心,我们这就回去禀告千户大人,大人会立刻调派精锐人手增补过来,这件事,骁骑校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去!快去!”
崔中振暴怒,额头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
……
陈孝儒把手里的被子随手丢在一边,看了看越发平淡下来的马丽莲。
这是大学士府
很冷清的大学士府。
“我需要一个理由,不然不能随意在崔中振身边加派护卫。那些人要想动手,第一件事是杀主公从云南道调回来的魏西亭,第二个就是崔中振。他们惧怕魏西亭是回来接替独孤文秀的,也不想兵权始终在崔中振手里。”
“所以你偷了一个杯子?”
马丽莲笑了笑:“这借口好烂。”
陈孝儒也笑起来:“借口虽然烂,但那些人却会慌。他们肯定在怀疑,谁会闲的没事从崔中振的书房里偷一个杯子?要是你,你会怎么以为?”
“浅显来想,是崔中振故弄玄虚。”
马丽莲道:“深一些去想,他们会以为有人想提醒崔中振什么。所以会怀疑,自己人之中出了内鬼。”
陈孝儒笑的越发畅快起来:“只需要一个杯子。”
第1190章外人
水乡总是有一种很温婉的风情,哪怕是按照季节来看已经正是寒冬。就算是最普通的民居,在夜色的衬托下也有一种写意的韵味。月亮很圆,月色很柔,远处景色如泼墨。门前有一棵垂柳的小院子里,灯火通明。
院子里停着一辆马车,借着灯火的光芒可以看到漆黑的马车车厢上有一团烈焰的图案。现在整个天下都知道这图案代表着什么,只有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衙门,才能使用这样的图案。
骁骑校
院子里戒备森严。
整个村子也一样。
军队在存在驻扎,这是一支虽然很年轻但充满了斗志的军队。他们从遥远的云南道一路向北,调赴京畿道戍卫。所有士兵都知道,能在京畿道做事就以为着真正的成为了黑旗军中精锐的一支。
这让每个人都很兴奋。
这些士兵,都是从云南道和雍州从苦寒人家中选拔出来的。这些家庭都受到了黑旗军的恩惠,他们对于黑旗军的忠诚远比从其他地方招募来的士兵要高。如果不是黑旗军,他们早已经家破人亡。
所以,虽然他们都知道此行遥远艰辛,但没有一个人抵触。
一袭月白色长衫的年轻男子缓步走进小院子里,随手把一颗还在滴血的人头抛给守在门口的骁骑校。那骁骑校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面不改色的将人头借助,然后转身走向远处。
不久之后,这颗人头就会随随便便的埋在什么地方。
白色长衫的年轻人步伐很稳,他单手负在背后,手里握着一柄如秋水般的长剑,剑身在月色的照耀下反射出点点寒芒。
吱呀一声,有人从屋子里推门出来。
“第几个了?”
从屋子里出来的人问。
白色长衫的年轻男子摇了摇头:“没去记。”
屋子里出来的人哑然失笑,心说也便是这样心高气傲的剑客,才会有这样的态度。这一路上若非有这个年轻剑客相伴,说不定已经遭遇了什么不测。从他接到主公的命令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这一路走的绝对不会平安无事。
“谢谢”
他说。
“魏大人客气,这是王爷安排我做的事,所以大人无需致谢。”
“谢先生”
魏西亭问:“我听闻你之前是去了西北,怎么突然出现在雍州和我汇合?”
被称为谢先生的年轻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