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了的王定身上,皇帝的脸色略微不悦。
“这人是谁?”
他指着王定问道。
躬身站在一侧的神眼刘独秀连忙垂首说道:“回陛下,是江南王家的王定,也是今年演武院招考的生员。他的父亲叫王一山,曾经官至从四品郡丞。此人是王一山的嫡长子,年少时就在江南一带薄有才名。”
皇帝嗯了一声,举步走到大堂中间双手往上虚托了一下说道:“都起来吧,你们都是为朕戍边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的大好儿郎,你们到了帝都之后朕本来还想挑个日子,让兵部把你们都请到畅春园去,朕亲自为你们把酒以谢你们为国立下的赫赫战功!既然今日恰好到了,那朕就跟客胜居借一壶酒,敬你们一杯!”
皇帝不问今日事,只说边军功劳!
这代表着什么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罗蔚然微微笑了笑,心说陛下这是要表态了。眼看着就要对西北用兵,陛下这个时候不可能去责罚军人。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醒悟,从上届演武院招收学生开始陛下就下旨从各军中选拔优秀人才入试,现在看来,陛下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在为用兵而准备了。陛下这样的心机,也太可怕了些。
侯文极看了罗蔚然一眼,眼神中有些疑惑。
罗蔚然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
……
大内侍卫处的飞鱼袍用最快的速度将客胜居里收拾干净,桌椅重新摆放整齐。客胜居的老板亲自到后厨盯着,一排十几个大灶全都忙活起来。厨师们谁也不敢懈怠,就好像上满了发条的机械人似的,提着精神炒菜。
边军们都围坐在桌子旁边,一个个都是忐忑不安。
皇帝坐在居中的一张桌子旁边,招了招手让张狂和莫洗刀坐在自己身边。这两个刀山火海里闯过都不曾胆寒的边军旅率,坐在皇帝身边的时候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尤其是莫洗刀,之前被算计险些动手杀人而成死罪,现在却和皇帝同坐一桌,这前后的反差之大让他根本就适应不过来。
“你叫莫洗刀,朕知道。”
皇帝微笑着说道:“对东楚那件事朕很清楚,朝廷不能明面上给你太丰厚的褒奖,朕一直觉着对你有所亏欠,去年冬天的时候朕特意吩咐过兵部,让他们将你的名字写进演武院考试的生员名册里,不需要再论什么军功,而且,朕已经和周院长商议过……你可以直接进入演武院,无需参加考试。”
莫洗刀一怔,连忙站起来退后两步跪伏在地:“臣谢陛下!”
皇帝微笑道:“是朕该谢你们才对,朕的江山,是你们为朕守着,抗外敌,诛胡虏,涤荡草寇,浩荡军威。前阵子朕还和朝中几位重臣提起过,将边军士兵的饷银提一倍上去,这事已经交给兵部和户部在核对,应该很快就能通告天下。”
他让人将莫洗刀扶起来说道:“朕也知道,你们心中或许有颇多怨气。朝廷许多事做的不尽如人意,或许还会有失公道,但你们应该相信朕,给朕时间,所有不公道的事朕都会一点点的剜掉,就好像剜掉身上的毒瘤一样一点也不留着。”
“谢陛下!”
所有边军士兵都再次跪倒,叩首谢恩。
皇帝笑了笑,示意众人起来后对他们说道:“有些人因为家世稍微好一些,就目中无人飞扬无度。大隋百姓数以亿计,这样的人终究还是少数。他们之所以跋扈嚣张,是因为觉着自己身后有个所谓的名门,有人为他们撑腰。”
“但是今日”
皇帝站起来,眼神扫过所有的边军后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们要记住他们有靠山没什么可怕的,狐假虎威装腔作势罢了。你们也有靠山,而且你们的靠山最坚实牢固,那就是朕!这一家那一家,朕倒是想看看谁大得过杨家!”
这句话,声震四方。
这些边军们心里都燃烧了起来,暖和的让他们几乎想要欢叫!
……
……
侯文极轻轻嗯了一声,靠近罗蔚然微微皱眉道:“陛下今儿这话似乎说的有些过了,若是传扬出去,难免引起有些人不满。”
罗蔚然撇了撇嘴道:“陛下登基之初的时候,谁都觉着他是历代帝王中最温和的,所以世家大户难免跋扈,但自从江都丘家的案子之后……谁还敢这么想?下面人还不知道陛下要对西北用兵,仗着自己是个没落名门出身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个关节上,陛下怎么可能不为军方说话?”
侯文极摇了摇头道:“我还是觉得,陛下是不是太拿这些边军当回事了。说来说去,朝廷要依仗的还是重臣贵族。”
罗蔚然白了他一眼,不回答。
侯文极无奈笑了笑道:“你知道我没看不起寒门子弟的意思……”
“圣意如何,谁又能轻易揣摩的透?你可曾算过,往前三位帝王杀的人加一起都不如陛下多,可人们还是觉着陛下很温和,仅仅是这一点……谁能做到?”
罗蔚然摇了摇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侯文极嗯了一声,看向那些感动的无以复加的边军们,忍不住喃喃道:“或许,我确实看不懂陛下的心思。不过丘家的案子已经过去了几年,有些记吃不记打的人都忘了天威如何了。江南王家……呵呵。”
他这一声冷笑,背后的含义更冷。在皇帝来之前,他确实只想袖手旁观,边军和世家子弟闹一闹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坏事,只有总出现些状况,才能让大内侍卫处不至于显得无所事事。
而陛下来了,所以他立刻一个耳光将王定扇飞了出去。
这么多年来一直得宠,就是因为他总是能在关键时候做出选择。
“你破开画地为牢,用了几成修为?”
沉默了一会儿,罗蔚然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
侯文极笑了笑,只是语气平淡道:“布衣没尽全力,我也没尽全力。不过……或许布衣也在猜测,我用了几成修为吧。”
罗蔚然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他们两个低低交谈,而远处,卓布衣吩咐两个飞鱼袍将昏迷的方解抬着出了客胜居,将方解放在自己的马车上之后,他在马车上坐下来捏住方解的手腕。片刻之后,卓布衣的眼神骤然一变。
这个少年郎,此时身子烫的好像在火上烤着一样。他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红色,似乎血液就在皮肤下面流动着,呼之欲出。而且他全身上下的都坚硬如铁,手指按在皮肤上竟然连一点凹陷都没有。
卓布衣捏着方解的手腕,聚精会神的感知着他体内的异样。
“七窍?”
他喃喃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0106章改变了主意的侯文极
客胜居里陛下慷慨陈词的好戏方解算是错过了,而陛下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昏迷之后被卓布衣迅速送回去的少年边军。看着陛下和那些边军们交谈甚欢,似乎连侯文极都暂时忘了那个让他眼前一亮的人。可没人知道,他就在看着陛下与那些边军喝酒的时候将心中早就定好了的计划推翻。
不得不推翻。
因为陛下突然来了客胜居,有些事他知道瞒不住了。
马车在青石板铺成的平坦大街上缓缓前行,平稳且舒适。
躺在马车里的少年似乎是睡着了,只是紧皱的双眉在宣告着他忍受着多么剧烈的痛苦。卓布衣低头看着方解,似乎无法理解这个少年身体的诡异。当初在那片山林里初见方解的时候,方解全身一百二十八处气穴只开了两穴,而刚才他把脉的时候骤然发现,这个少年身体里的气穴竟然开了七处。
虽然开穴七处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但对于方解,这简直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卓布衣皱眉沉思,却百思不得其解。
他本以为方解或许是和左前卫大将军罗耀属于一个类型的人,不靠气海气穴修行。但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了,罗耀在当年那场变故中被人击碎了气海,却大难不死,纯粹修炼体魄达到九品上的至强地步。这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甚至连演武院的周院长,清乐山的萧真人也无法合理解释罗耀为什么会不死且还能成为天下间至强之一。
而方解的体质,似乎比罗耀还要诡异。
周院长曾经推测过,罗耀不是真的单纯练体。他在被击碎气海之前修为就已经超越八品,内劲雄浑。气海破碎之后,内劲没有消失而是散入四肢百骸,而罗耀或许不知道如何得到了一种很特殊的修炼方式,能继续使用散入身体中的内劲。
按照道理,人修行将内劲存于气海之内,运用的时候,气海里的内劲再融进四肢百骸中。如果按照现代人的理解,可以将气海理解为发动机,没有了发动机的汽车肯定无法运行。而罗耀后来修炼的方式,很有可能是一种所有人都不曾见识过的手段。周院长推测,他极有可能在气海破碎之后,将他整个人化作一个更大的气海,而不是一般修行者的丹田。
他丹田气海破碎后,将自己的肉身铸成更大的气海。这样一来,散入四肢的内劲就能继续运行。
而正因为以身为气海,所以他比常人更强大。
当然,这只是周院长的推测,连他自己都笑说这是无稽之谈,若当世真有人能以身化气海,那么必将无敌于天下。
方解与罗耀的根本不同之处在于,方解根本就没有气海。
虽然他全身一百二十八处气穴开了七处,可没有气海作为储存内劲的根基之地,这些气穴开了又有什么意义?简单来理解,气海可以看成一片海,而那一百二十八处气穴则是和气海相连的很多河流。需要运用内劲的时候,内劲从气海而出涌进各气穴之中。一个人若是没有气穴,那么他气海就算再庞大也无法发挥出修为之力。而一个人若是没有气海……那他就不可能有力。
连吃饭喝水的力气都没有。
所以说方解和罗耀还不相同。
开了气穴似乎也没有一点实际意义,所以卓布衣越是去想脑子里越乱。方解的身体本身就存在着巨大的矛盾,没有气海,怎么可能有气穴?有了气穴不通气海,有什么用处?可他身体偏偏强壮的好像一头猎豹,而且很明显,他离开樊固这半年多来,似乎实力在悄然间攀升了不少。
在樊固的时候,方解自嘲时候说过他甚至打不过队正李敢当。李敢当不过是个勉强算作二品下的武者,可方解在来帝都的半路上就硬生生屠了一个四品的情衙飞鱼袍。虽然那是很大的运气,可若是没有一定的实力就算运气来了只怕也把握不住。
看着方解,卓布衣忍不住微微摇头叹道:“难不成,罗耀真如周院长推测的那样,练的还是内劲而不是身体。而你……才是单纯淬炼躯体的人?”
卓布衣不敢确定,但他知道方解自己肯定也不熟悉自己的身体,更没用什么修炼的法门,不然他不会这样控制不住自己,以至于昏迷不醒。在客胜居里,这小子不自量力的强行破开画地为牢,若不是最后时刻卓布衣感觉到了他的反抗之力而将画地为牢松开一些的话,说不得这个家伙早就被画地为牢的反噬之力压的筋脉寸断了。
但即便如此,这个家伙依然让人刮目相看。
方解若是知道自己在神智有些迷乱之际强行冲破画地为牢的时候其实是卓布衣放了水,只怕会惊讶的无以复加。要控制住整个客胜居里的人已经是极难的一件事,而如卓布衣这样,还能做到分神单独控制每一个人,这需要多么逆天的精神力?
天赋之可怕,可见一斑。
有时候一个人后天再如何努力,也比不过天赋这两个字。
就在卓布衣有些发呆的时候,路边一个卖小吃的摊位那边,老瘸子看了路过的马车一眼,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
卓布衣,别人说你早已出脱尘俗,在我看来……这天下没有比你入世更深的人了。撇开皇帝陛下,却护送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回家……这世间能做出这事的官府中人,只你一个啊。
他在心里感慨了一声,然后夹起一块熟肉送进嘴里,再灌一口西北烧,美滋滋,乐淘淘。
……
……
方解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他睁开眼往四周看了看,眼神有些模糊,但聚集在自己身边的人他都认得出来。
沉倾扇,沐小腰,大犬,麒麟。
四个人都在。
除了他们四个之外,还有一个人面带关切的看着他。方解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看出来,原来是已经有些日子没见的崔略商。
“醒了醒了!”
大犬看到方解睁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势,疼的他不由自主的咧了咧嘴。只是他眸子里的笑意,还是那么浓。
沐小腰坐在方解身边,扶着他坐直了身子喂给他几口水。
“怎么会又昏迷?”
她问。
方解摇头笑了笑道:“在客胜居里出了些事,或是我自己不甘心强行运力有些过火了吧。要知道满屋子的高手没一个能动弹的,只有我极其牛逼的迈上了二层楼啊。”
身体上的疼痛已经减轻了不少,可方解一动,额头上还是立刻冒出来一层汗水。小腹里如同被什么东西绞动一般的感觉消失不见,但身体没有一处不疼的。不仅仅是内脏有被牵拉的痛,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在疼。
这种感觉,就好像从来没有锻炼过的人一口气跑了十公里然后又咬着牙做了几十个俯卧撑似的。
“方解,你没事吧?”
崔略商凑过来关切的问了一句后有些歉然的说道:“到了帝都之后,就只顾按着父亲给我的名单逐个去拜访,今日去这家明日到那家,后来再想寻你,却又不知道你去了何处,还是到红袖招去问,才知道你租下了这里。”
“没事”
方解笑了笑道:“你去拜访那些世交才是正事,咱们之间的交情不必在意这些。”
“后天就要考试了,你……”
崔略商担忧的看着方解问道:“能去吗?”
“自然能!”
方解道:“辛辛苦苦到了帝都,若是因为这些许小伤就放弃考试,那岂不是前功尽弃?莫说现在已经好了,便是不好,爬也要爬去考场的。”
崔略商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其实我这次来,是因为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薄薄的一摞纸张递给方解说道:“我前两日拜访一位世交长辈的时候,听说今年演武院考试文科,算科,乐科的考题泄露了出来,是从一位参与拟订考题的大人物手里露出来的,没有些手段可不好搞到,即便托了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