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青牛问。
“回去之后?”
方解想到黑旗军的处境,似乎真的没有必要急着往外走。可是如果真的不急的话,他怕东疆的事态超出想象。按照发展的角度来看,黑旗军现在需要一个沉淀期。他吞并整个西南的时间太快了些,包括南燕在内的这一大片地方还没有彻底消化好。要想发展,有时候不是往外扩张的越快越好,在有些时候反而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沉淀一下。
大理城那边的很多事才刚刚开头,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梳理。比如铁矿要重新派人监管开掘,火器工坊才开始建造。而南燕船厂也只是勉强把工匠招募齐,想要开始造船也不是一两天的事。
不说大理那边,就说新到手的那三道江山。独孤文秀调派的官员和分拨过去镇服地方的武将才刚刚到位,没有一段日子想要让地方太平下来也极难。即便是到了这会,不杀一些人也踏实不了。
就算是朱雀山大营那边,也不是所有事都已经顺理过来。刚刚得了罗屠的水师,战船改造的事没有一段日子根本不可能成功。火器工坊那边安德鲁在重新铸造模具,新式火炮没有一年也出不来。
时间
方解需要的就是时间。
这一段日子内,最好什么都不做。
方解长长的舒了口气:“回去之后什么都不做,就等着有人来打我好了。如果没人打,我给士兵们一年的时间养养精神。如果没有一年的时间,最少我也要争取半年。没人来打我最好,有人来打我,不寂寞。”
……
……
大船这次逆流而上,回去的速度显然比来时要慢了些,不过来的时候人人心里都有些担忧,而回去的时候,心情要放松下来不少。女人们习惯了聚在一起,凭栏靠在窗子上,指点沿岸美景如画。
而方解他们则总是会盘膝坐在船头,也不知道议论些什么。
至少一个月的时间都这样渡过,没有任何精彩的事可以让人记住。
西归之后的第二个月,大船已经快要驶出江南地段了。在过了不了几天就能看到三江交汇处的壮阔,然后顺流南下就是信阳城,从信阳城上岸往朱雀山大营赶路的话,最快也还需要至少二十几天。
到了这段水路之后,方解所在大船上每日收到的消息骤然多了起来。
“扑虎似乎日子过的不怎么好。”
方解将手里的密信烧了,看向江北:“金世雄的人马这几个月来根本就没有停下来,尤其是最近半个月,似乎发了疯似的根本不考虑人马的伤亡,只顾着往江边杀。我估摸着是金世铎那边出了什么事,金世雄急了。”
已经和众人汇合的吴一道点了点头:“杨坚灭了通古书院之后,在江南有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继续进攻。这一个月也是罗屠和金世铎喘息的机会,现在杨坚重新开始进攻,罗屠和金世铎一定是吃不消了。现在要想抵挡住杨坚,只能将罗屠金家兄弟的兵马汇合在一起,然后联手和杨坚决战。”
“料来是如此。”
“真想帮着骑牛那个小子去打一架。”
项青牛摇头叹了口气:“那小子虽然看着是真丑,可性子里那份淳朴善良还没丢,是个可以交的朋友。如果出于朋友的角度,我现在就想过去和他联手狠狠揍金世雄一顿。可是站在敌人的角度,他和金世雄杀的越是惨烈难解难分越有利。”
“我总觉得,骑牛那小子会有什么不一样的选择。”
项青牛看向江北:“他似乎心已经不在这个战场上。”
吴一道想了想说道:“道尊这话其实说到了最根本的地方,现在主公还是尽量什么事都不要去参与。让杨坚和罗屠他们厮杀去吧,让高开泰王一渠去攻打长安吧,现在西南各地都需要世间休养生息。队伍需要重新整编,战船需要改造,工坊需要筹建,这些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方解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忽然站起来,看了江北一眼:“胖子,上次骑牛那小子跑过来在咱们船上白吃白喝,咱们这次去他大营里讨酒喝?”
“好啊!”
项青牛立刻站起来附和:“吃他的喝他的拿他的!”
吴一道张了张嘴被方解阻止:“侯爷,回到西南之后只怕琐事就会缠着我一天到晚都分不开身,这次就由着我任性一次吧。我只是去见见老朋友,总觉得在成为敌人之前,应该和他再喝一回酒。”
说完,他脚下一点从大船上掠了出去。
项青牛大袖飘飘,跟在他身后跳下大船。
吴一道看了一眼两个人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枭雄……不过,这性子倒是真让人喜欢啊。”
……
……
武当山
三清观
张易阳看了一眼坐在面前的白衣男子,忍不住有些郁闷的摇了摇头:“走了就走了,干嘛这么急着又回来?难道你不知道,你这样的人出现在我面前一次,我心里就会不舒服一次?”
白衣男子笑了笑:“我舒服就好,管你做什么。”
张易阳无语,忽然心里一动,转头往山下看:“你把萧一九也找来,到底要干嘛?”
白衣男子慢慢的抿着茶微笑道:“这世间能和我坐下来聊聊的人已经不多,天降大乱,趁着大乱来之前,找你们两个闲聊。”
“闲聊?”
张易阳叹了口气:“你猜我信吗?”
白衣男子看向东方,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最近去了一趟东疆,看到了一些事,忽然察觉到上次跟你提过的修行者的末日,或许要提前来了。我本以为是某些事的发展将修行者逼入死角,而现在看来,还是因为战争。”
“什么事?!”
张易阳脸色一变。
“无解的一件事。”
白衣男子有些失神:“从大海另一侧来的人,带着火器,而且使用了一种能击杀修行者的东西,不得不说,那些金发碧眼的人嘴里所说的什么科技发展,真的已经威胁到了修行者。”
“到底是什么?”
张易阳急切的问道:“我见过火器的威力,火枪的威力不足以威胁到八品以上的修行者,火炮的威力,只要不是打中了,九品的修行者也无需太过担心。至于通明境以上的修行者,火器似乎根本就威胁不到。”
“他们很聪明。”
白衣男子缓缓摇头:“超乎想象的聪明。”
第0869章保重
方解和项青牛这样两个人,无论在路上走的多么低调都会引来旁人侧目观看。一个丰神俊朗,一个胖的可亲。有的人胖起来之后就会显得丑陋,项青牛属于那种胖的圆润可爱,那身黑色的道袍穿在他身上,整个人瞧着就是一个卡通人物似的。
不过,此时的道路上已经没有了多少行人,金世雄的军队连绵不尽的攻击,让方圆几百里的百姓能搬走的几乎全都逃难去了。方解还记得从西北来长安的路上,尤其是到了江北诸道之后,治安好的简直像是传说中的乐园一样。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甚至在城市村镇里看不到一个乞丐。
但是现在,战争的破坏力已经彻底彰显出来,曾经的繁华早已经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是满目疮痍。
路上遇到了不少哨卡,方解和项青牛都悄悄避开。他们不想闹出什么冲突,虽然那些士兵想要拦住他们根本就不可能。
项青牛的军队大营就在江北几十里的地方,因为人数上的劣势,朝廷人马的防区不断的被压缩。金世雄的叛军就好像一群到了穷途末路的野兽,早已经忘记了来之前定下的不劫掠不杀百姓的军律,后勤补给跟不上,只能靠抢。所以即便是在偶尔没有战事的时候,军队也会放出去烧杀抢掠。
就好像他们残杀掠夺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乡亲。
曾经有人说过金钱是改变一个人最快的东西,可是在战争面前,金钱的威力显得那么渺小。战争才是把一个普通人变成野兽的最快手段,当刀子举起来的那一刻就忘记了人性。而当刀子举起的次数多了之后,那些手持屠刀的人其实已经麻木。
他们在家的时候欢乐的来渊或许是因为家人的团聚,或许是因为父母的慈爱,但此时,他们的欢乐全部来源于掠夺和杀戮。
扭曲的人性。
“真快啊……”
项青牛看着路上所经过的那些已经烧成了残垣断壁的村落,眼神里都是惊惧:“离开长安城的时候,虽然看到了天佑皇帝在长安城里扬起来的屠刀,可最起码还没有涉及到百姓,所过之处还是一片安详……现在,只剩下一片焦土了。”
看到这一幕一幕,本来寻友小聚的那种期待都变得淡了下来。
“这是必然发生的事。”
方解看到的惨烈远比项青牛要多,不管是在西北还是在西南,方解才是战场上直面死亡的人,而在没有特别需要帮忙的时候,项青牛他们一直在后方休息。方解有一次谈话的时候说厮杀之后的第二天鼻子里呼吸还是血的味道,项青牛一直没体会过。
方解看了一眼地上已经冒出来的那一层嫩绿:“战争对于百姓,就好像寒冬对于野草,一场寒冬过后,似乎寸草不生。而春暖之际,草还会从化开的泥土里钻出来。人也一样,会好起来的。”
江北的气候比起东疆来说,春天来的稍稍迟一些。方解他们从东疆返回的时候小草已经露头,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江北的小草也才露出头。
两个人看到远处一片连绵不尽的营地的时候,知道不能再往前走了。只要一靠近大营,瞭望手立刻就会发现,到时候迎接他们的可不一定是那个骑老黄牛的黑小子,而是一片箭雨和上千人马。
他们不惧怕这个,但怕麻烦。
“今晚再进去找他?”
项青牛问。
方解找了个比较干净的地方坐下来,看了看远处的大营:“你把天地元气搅乱一些,那家伙没准就能感知到。”
“为什么不是你?”
项青牛问。
方解舒舒服服的往草地上躺下去:“因为我懒。”
项青牛白了他一眼,施展大周天的手法从百米外擒来一只兔子,嘿嘿笑着说道:“一会儿烤熟了不给你吃。”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扑虎已经活了那么大的年纪,按照道理,他的修为到底有多强?我忽然想到那天在雍州,张易阳来杀扑虎的时候,咱们是不是多此一举了?那家伙会不会故意藏了修为,就算没有咱们帮忙只怕张易阳想要杀他也未必那么容易吧。”
方解笑了笑:“不管他是不是藏了修为,那天咱们出手都值得。最起码有了一个路过某地忽然想起来有一个想见又可以相见的朋友,这不是挺好?”
“路过某地忽然想起来有一个想见又可以相见的朋友?”
项青牛重复了一遍,觉得这话特别好。
“如果能走到任何地方,都有一个想见又可以相见的朋友就好了。”
他看着手里那只野兔,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一直没有动手。方解看了他一眼问:“怎么?有感而发之后忽然生出了几分善念,不想吃这兔子了?”
“呸”
项青牛呸了一声:“只是……这兔子怎么收拾?道爷我虽然不是吃素的,可真没自己动手收拾过野物。”
方解坐起来,看了项青牛一眼:“原来你才是真的懒。”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大营那边急速掠过来几条身影,为首的是……一头老黄牛。这老黄牛奔跑起来速度竟然比后面那几个高手还要快些,看它那肥硕笨拙再加上老迈的样子,谁又能想到这牛已经活了二百岁?
“咦?”
骑在老黄牛北上的黑小子看到那两个人的时候眼神一亮,从老黄牛背上跳下来,摆了摆手吩咐跟过来的人回去:“没事没事,你们都先回去,是我的朋友。”
他看向方解和项青牛,嘿嘿笑了笑:“到老子的地盘上抓兔子,经过老子允许了吗?你们他娘的难道不知道这地方是我罩着的?在我这么放肆这是不给我面子啊!”
“这位爷,怎么赔偿您?”
方解指了指项青牛:“让这胖子以身相许行不?”
扑虎啐了一口:“滚蛋……”
……
……
扑虎的目光不时落在不远处在地上啃鲜嫩小草吃的老黄牛,眼神里都是温柔。方解和项青牛都看得出来,这头老黄牛在扑虎心中的地位有多重。在那样漆黑寂寞的环境中,只有它一直陪着扑虎。而正是因为这个,扑虎不惜耗费了半数的修为来为老黄牛虚名。
“最近这家伙越来越像头牛了。”
扑虎笑的时候,眼神里有些伤感一闪即逝。虽然很快,但方解还是敏锐的捕捉到。所以方解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老黄牛,心里一紧,忽然明白了什么。
“自从这老畜生开始吃肉之后,它就没再吃过草。可是从初春开始,它居然不爱吃肉了,不管多鲜嫩的肉它都不会闻一闻,而且表现的格外厌恶……倒是越发的回归了本性,每天都会在地上啃那小草,津津有味。”
扑虎往嘴里倒了一口酒,眼神有些迷离。
方解想安慰什么,可是话却说不出口。
“它或是吃肉腻了吧?”
项青牛就算再笨,也猜到扑虎话里什么意思了。也许对于普通农夫来说,一头牛代表着来年的好收成。对于屠夫来说,一头牛代表着能卖多少银子,可对于扑虎来说,这头牛的意义实在不一样。
它是朋友。
扑虎对项青牛的劝慰谢意的笑了笑:“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正因为如此,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他看着啃草的老黄牛道:“当初我费尽心思想让它多活些日子,不惜以半数修为灌注在它体内,它那时候能扛住已经是奇迹,后来性子大变开始吃肉多半也是我那内劲造成的改变,我当初本来对这改变很高兴,看着牛吃肉总会觉得开心。但,牛终究是牛,它早晚还是会回到牛的本性,然后以牛的姿态死去。”
“人又何尝不是一样?就算费尽心机想要做些什么,看起来也已经成功,可到了最后还不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方解知道他说的是谁,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人和人追求的不一样,有的人要的是结果,有的人喜欢的是过程。”
扑虎笑了笑:“这老畜生,也不知道会不会怨恨我,拖着他一块苟延残喘。它本早就该死了的,吃了那么久的肉也不知道到底是爱吃还是不得不吃。如果是不得不吃,倒是我让它多痛苦了那么多年。”
两个人的对话,似乎毫无关系。
项青牛翻烤着那只野兔,似乎是想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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