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眼神是第一次出现在她眸子里,如果方解在男女之事上够聪明早就已经看懂,可他偏偏在这种事上一直有些迷糊。
“没什么”
沫凝脂吸了一口气,然后恢复了平静:“我只是在想,现在你身边的人都不在,只有你我单独相处,这么好的机会我是杀你还是不杀你?杀你是理所当然的事,不杀你……我暂时还想不到理由。”
方解一怔,然后讪讪的笑了笑:“那就慢慢想,最好一辈子都想不到才好。”
“你说什么?”
沫凝脂的眼神忽然一亮,而方解依然没有感受到她情绪上的变化。
“让你慢慢想啊。”
他说。
“后面。”
沫凝脂说道。
“想一辈子?”
方解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话后说道。
也不知道怎么,沫凝脂的脸忽然红了红,别过头不去看方解。这瞬间的表情变化方解虽然看的清楚,可却不清楚她到底怎么想的。所以方解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女人的心思果然是这世上最难猜的事。
他现在已经是大隋这片江山中名声显赫的大人物,这个世间的勾心斗角几乎都再也瞒不住他,他已经从当初那个在山下行走的少年,成为站在半山腰的一方诸侯。他可以轻易看穿所有对手的阴谋诡计,却看不穿女人的心意。
“我乏了”
沫凝脂淡淡的说了三个字,然后闭上眼靠在车厢上休息。方解沉默了一会儿,伸手将马车的帘子放下来,然后把锦被扯过来轻轻的为她盖在身上。方解知道她没有这么快睡着,但她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眼。
方解揉了揉鼻子,转身坐在一边看书。
沫凝脂小心翼翼的把锦被往上拽了拽挡住自己的脸,被角下,那一张貌若天仙的脸上悄然浮起一朵桃花,嘴角上偷偷勾勒出的笑意带着一点点羞涩。如果方解看到她此时的表情或许就会明白她的想法,但她同样骄傲,所以即便心里有些小满足也不愿意暴露出来。
这两个人,好累好累。
……
……
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是很快,前面的斥候已经在一个叫做姚安的小村子里打点好了住宿的事,找了一个看起来还算殷实的人家,付了足够的银子,把这户人家的整个后院都租了下来。虽然只住一晚,但因为银子给的够足,所以那家人特别的殷勤,忙东忙西的帮着骁骑校的人打扫后面的院子。
“这位官爷,看你们身上的衣服不像是本地官府的,你们从哪儿来?”
做生意发了些小财之后就回到村子里买了一大块地养老的家主是个五十几岁的男人,虽然已经过了几年一世无忧的日子,但脸上还有着当初跑生活时候的那种艰辛痕迹,这种拼争,就好像刀刻斧凿一样留在男人的脸上,越是苍老越是明显。
“中原”
领队的骁骑校百户淡淡的回答了两个字,没有多说什么。那老人见对方不愿透露什么,索性不再问。他曾经经商,所以知道好奇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被褥家里还存着几床新的,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就抱过来。”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必”
那百户摇了摇头:“所有东西都用我们自己的,不劳你惦记了。如果没什么事你就回去歇着,这院子我们自己打扫出来就是了。”
老人连忙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老头子,那是些什么人?”
胆子要小很多的老妇把他拽过去压低声音问:“就为了那些银子,就敢把他们带进门,谁知道住进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万一是什么江洋大盗我看你怎么办!”
“你还不信我的眼力?”
老人自豪的笑了笑:“当初我可是做过大生意的人,看人最准。这些人身上带着一股子冷冽之气,一看就知道是军武里的人。而且还不是什么普通军队,必然是一支身经百战的雄兵。他们身上的锦衣,看样子倒是有些像长安城里大内侍卫处的款式,只是当年见过,已经模糊了……所以你就放心吧,绝不会是强盗,而是公门里的人。如果运气好,咱们招待了一位大人物,将来儿子的前程就有着落了。”
他叹了口气道:“我当初因为实在没有法子才去做行商,虽然后来富裕了,可回到村子里之后还不是被人瞧不起?就算家境殷实又怎么样,难道我能让儿子也去跑生活?虽然现在大隋乱着,可东疆还太平不是。咱家儿子机灵懂事,回头那大人物来了,你让他去后院转一圈,万一讨了好,说不得运气就来了。”
“就你想的多。”
老妇连忙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院子读书的儿子:“定北,你过来,听你爹给你交代些事!”
看起来那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痛快的答应了一声,面对父母的时候眼神里都是灿烂的笑意,这少年郎虽然相貌并不出众,但胜在一个干净。干净的脸,干净的眼神,干净的笑。
老人把儿子叫过去,低声交待了好久,老妇坐在一边拾掇针线活儿,看着人到中年才生下的独子,眼神里都是慈爱。
“让你去私塾念书,你说私塾先生太过古板。让你去县学读书,你说县学的教授太过生硬。”
老人似乎是有些不满的语气并不是他的本意,他眼神里的疼爱早就出卖了他的内心。
“你没有身份,就不能参加乡试,所以想要讨个功名太难了。我本想把积蓄都拿出来,去县城里给你捐个官,可你也知道有多少比咱们家富裕的人也都盯着那几个空位子,县令大人是看钱不看人,万一咱们家能拿出来没有别人多,你也进不去的。”
少年郎笑了笑道:“父亲放心就是了,我有自己的打算。”
“你打算什么?”
老人问。
“现在东疆太平,可中原大乱。”
说到这些,少年郎的眼神逐渐明亮起来:“乡试就算出头,也不过有个不怎么光彩的身份而已,有了那身份万一不能中举,连地都种不了还不要饿死?所以我不想入县学,也不想去乡试。我想好了的……沐府早晚都会出兵中原,过阵子我就去报名参军,我身子骨虽然不算结实,但我的字足够漂亮。到时候沐府若是征兵,会需要很多书记之类的文员,我有信心能选上。”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翱翔的那只雄鹰:“我虽然不懂武艺,不能修行,但我要做一个大将军,就如大隋太宗年间的儒将李啸一样,创立不世之功!”
“你这孩子,整日胡思乱想!”
老人瞪了他一眼:“参军?九死一生啊!我告诉你,就算沐府真征兵也不许你去,实在不行,你就去收拾起我的老本行,去经商。我当初做生意的时候,和中原登平城里货通天下行的掌柜私交不错,到时候就带你去投奔,在货通天下行里最起码一世无忧,远比你那个什么儒将要来的实在!”
“父亲,你不能这样见识短浅。”
少年郎低声辩驳了一句。
“我见识短浅?”
老人抬手要打,可最终还是舍不得:“我告诉你,你老子当初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你读书多管什么用,你见过侯爵那么大的官吗?当初我在登平城里,见过货通天下行的散金候!那可是闻名天下的大人物,现在我还能记得他相貌呢。”
“侯爵不是官位,是爵位……”
少年郎低低的说了一句,然后笑着避开他父亲第二次要打的手。
“做生意也没什么。”
坐在一边的老妇笑了笑道:“若不是你爹会做生意,咱家的日子会如现在这般好?虽然人家都说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卑贱,可咱们顿顿有肉吃,年年有新衣,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我做生意怎么敢说好?”
老人道:“货通天下行的散金候那才是……散金候?”
他的话骤然顿住,嘴巴一瞬间张开的那么大,可以轻而易举的塞进去一颗鸡蛋。他的眼睛看着门外,脸上的表情都是不可思议。
门外,一头小毛驴不情不愿的停了下来,一个身穿布衣的中年男子偏腿从毛驴背上跳下来,朝着老人抱了抱拳一脸和善的说道:“这位老哥,我路过此处实在累了,能不能借住一晚?我可以付你银子。”
老人使劲揉了揉眼,喃喃道:“真像……但肯定不是,散金候怎么可能骑着个破毛驴出现在我家门口,他老人家那排场,我现在还记得呢……”
……
……
村口
一个农夫推着一辆独轮小车停了下来,车上坐着一个眉目俊美的少妇,这农夫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指了指村子里面说道:“娘子,要不今晚就住这儿?”
少妇媚眼如丝的看了农夫一眼,有些羞涩道:“你是一家之主,你来拿主意就是了。休息一下也好,你这不知怜惜人的家伙,之前在林子里折腾的我好难受,现在两条腿还酸软的没力气。”
农夫自豪的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咱就这个强!”
少妇白了他一眼,眼神里一汪春水。
看起来,这对夫妻再平常不过,就好像丈夫送妻子回娘家一样。这独轮小车也最是普通,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有。
“咦”
农夫忽然看到村子另一边有一个骑毛驴的人进了村子,忍不住笑了笑:“咱们今晚只能住村外了,幸好带了些厚衣裳。侯爷进了村子,咱们就在外面守着,有什么事里外都有照应。”
那少妇嗯了一声,脸色逐渐凝重下来。
“看来不会好应付,侯爷也到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老土,你告诉我,你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是什么?”
“娶了你!”
叫老土的老土农夫使劲点了点头:“所以,无论今天晚上的事有多不好应付,我也是死在你前面。别怕,我会倒在你脚下,你再倒下就不会摔疼。”
“白痴,死了还知道疼?”
“那我也不许你摔着!”
少妇笑了,眼神明媚:“老土,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是什么吗?”
“什么?”
“嫁给你!”
第0857章必须一起死
小村子的夜晚那么宁静,宁静的想让人就坐在院子里看着天空上的繁星。偶尔有鸡鸣狗叫,却一点也不会打扰了这安宁。那本是一种嘈杂,可偏偏让人觉得这鸡鸣狗叫就是组成宁静的一部分。就和天上的月亮天上的云,地上的树木地上的花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后院已经收拾的很干净,连角落里多年积累下的灰尘都被清扫。有过打扫经验的人都知道,打扫干净之后的地方反而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尘土味。但是,这尘土味却并不恼人。
沫凝脂靠坐在躺椅上似乎是睡着了,方解喝了一口酒回头恰看到那张颠倒众生的面容偏向自己这边,都说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沫凝脂的脸在月色下确实更加的动人心魄。方解就这么呆呆的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起身,脱下身上的长衫盖在她身上。
然后方解走回原来坐的地方,继续喝酒抬头看天。
画面中是个美的不能再美的女人,还有一个稍显不解风情的男人。
沫凝脂睡的很踏实。
方解不睡,是因为他在等着该来的人。
前院里,穿布衣的中年男人把最后一粒米吃干净,然后放下碗筷对那对老夫妻说了声谢谢,很真诚。名字叫做杜老实的家主一直在好奇的打量着中年男人的脸,一边看一边咋舌,喃喃的说真是太像了。他妻子不知道丈夫发什么癫疯,也不去管,低着头缝补儿子那件袖口破了的衣服。
“贵公子喜欢读书?”
中年男人问。
杜老实点了点头:“嗯,我那娃最是喜欢读书,也不知道他都读些什么。一天到晚就在院子里读书,还自己动手去推了一车沙子回来,铺在院子里,找了些石子和木棍,每天就是一边看书一边在沙子上摆弄那些石子木棍,还自言自语的。这孩子是读书的料,我就怕有天他读书读傻了。”
“对了,您怎么看出来我那娃喜欢读书?”
杜老实好奇的问。
中年男人笑了笑道:“非但能看得出来他爱读书,还看得出来他读书的时候坐姿很端正。还看得出来他的书桌应该有些年头了,桌面有些破损。所以他的衣服其他地方都还好,唯独手肘那地方磨损的很厉害。”
“先生真是个神仙。”
杜老实由衷的赞叹:“只是看了一眼我娃的衣服,就能猜出来这么多。”
中年男人笑道:“我来告诉你,你的儿子在院子里那沙子上不是胡乱摆弄,而是很有章法。我进门的时候看了一眼那沙子,上面用几十颗石子摆了八门阵,而木棍摆的是大隋步兵最普通的攻击阵型锋矢阵。”
“那是……什么?”
杜老实没懂。
“没什么。”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外面配房里还亮着灯火,知道是那少年郎还在读书:“以后你们夫妻的荣华富贵,说不得都在这孩子身上呢。”
“先生倒是谬赞了。”
杜老实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普通人家的孩子,能有多大出息?我虽然没有读过书,但也知道自古以来就没有寒门子弟出身最终有什么大成大就的。”
“怎么会没有?”
中年男人道:“太宗年间平定江南的李啸,出身普通人家,靠着积累军功一点点成了大将军,李家因为出了这样一个人而飞黄腾达,一跃成为西北最有权势的世家之一。三朝元老怀秋功也是寒门出身,状元及第便一发不可收拾,就算是大隋对皇帝陛下对他也是颇为尊敬的。”
“不敢比不敢比的。”
杜老实连连摆手:“那都是传说中的人物,我那娃性子憨直老实,不行的。”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一个人从出生到走进社会,会遇到很多人说他不行,无论是朋友还是对手,这些说不行的有善意有恶意,可唯独做父母的,绝不能对自己的孩子说你不行,哪他真的不行,也不能这样说。”
“为什么?”
杜老实问。
中年男人却似乎不想再说什么,起身,将碗筷端起来准备自己动手去洗,杜老实连忙过来接过去,然后瞪了他妻子一眼:“哪儿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你去!”
他妻子狠狠的回瞪了一眼,不情愿的过去将碗筷接过来。
“先生……您以前是个生意人吗?”
杜老实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他实在没能扛住自己的好奇心。
“以前是,现在也是。”
中年男人回答之后沉默了一会儿后问:“住在后院的人,其中有个看起来丰神如玉的公子,进门的时候可曾在前院稍稍驻足?”
“有的有的,好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