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城里有个把自己藏起来修炼蝉功的陈家老太爷,以陋室为洞蛰伏三十六年,就为了应对他最惧怕的那个一剑破万法,修成了一对蝉翼可飞天,可惜还是没能逃过那一剑,最后倒是落了个穴居的下场。
老院长万星辰拎着古剑看似漫无目的,实则目标明确。
贤罗城
通古书院
董卿复呆呆的坐在书房床前看着外面,桌子上摆着几份密信,都不是好消息。那个让他担惊受怕了一辈子的老变态最终还是走出了长安城,视他当初自己立下的规矩如放屁,可他行,别人不行,放屁也能震的江湖摇一摇。
因为他是万星辰。
其实董卿复也不知道当初自己的祖辈到底因为什么和万星辰达成了协议,虽然他已经足够老,但比起万星辰来说他真的只是个孩子。他从父亲手里接过通古书院的时候曾经问过,当初就在这书院里万星辰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让中原诸大世家的家主一个个噤若寒蝉,最终答应了万星辰的那些听起来好没有道理的要求。
可他父亲却什么都不肯说,董卿复只是从父亲眼睛里看到了浓烈到化不开的恨意。
他不知道他父辈时候具体发生的事,但他现在也忘不了三十多年前自己遇到的羞辱。从那天开始,他也就懂了为什么父亲临死的时候眼神里的恨意为什么那么浓。
三十多年前,万星辰给通古书院有座位的每一个人都写了一封信,信很短,只有七个字。
来长安,要么我去。
可就是这七个字,通古书院里的所有人都不得不出行。真正的世家之所以能几百年甚至千年屹立不倒,绝不仅仅是世俗层面上的积累,没有绝对的大人物撑着,财富再多,地位再高,终究也有可能被摧毁。可是自从中原出了一个万星辰,他们的尊严就变得有些不值钱起来。
三十多年前,因为万星辰的一封信,通古书院里有座次的人先后进了长安城。在演武院的后山,万星辰笑着对他们说之所以请你们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他停顿了一下说道,你们的父辈都打不过我,所以相安无事。因为虽然我强但我没有随随便便杀人的想法,你们的父辈虽然有杀我的欲望可却杀不了我。
就这样相安无事很好,把你们找来是因为你们的父辈都已经死了,知道守规矩的人已经不在了,我就只好将规矩再说一遍。
当时有人问,你说的规矩就是规矩?
然后万星辰一剑斩落了所有人身上一颗衣服扣子,笑了笑说:“当初你爹也是这样问我的,我打掉了他七颗牙。今天我心情好,所以只斩你们每人身上一颗扣子。只是让你们记住,不是我说的就是规矩,当你们也可以轻易杀我的时候,你们说的也是规矩。这正是我找你来的目的,告诉你们要听话。”
规矩是
不管发生什么事,通明境上境以上的大修行者,不允许参与朝堂之争。万星辰知道世家都有底蕴,可他不怕,他不是一个一个找去去镇服,而是将人都叫到一起来说他的道理。
不得不说,杨家人找到一个好靠山。
虽然万星辰只是斩掉了董卿复身上一颗扣子,可和打掉七颗牙齿,又或是扇七个耳光没有任何区别。羞辱的都是他们的自尊,很强的自尊。
“董老”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小心翼翼的问:“怎么办?”
“怎么办?”
董卿复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自嘲的笑了笑:“除了等着他来还能怎么办,他已经很老了,要死了,所以他打算临死之前把我们这些人多一起带走。他自己坏了自己定下的规矩,而我们偏偏没有办法制裁,因为那是他定的规矩。”
“只能等着?”
那管事问。
“你们都回去吧,告诉你们的主子。”
董卿复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万星辰出长安,说起来是件坏事,因为会死不少人,而且是举足轻重的人,但往另一个方面想未必不是好事,因为他就要死了……虽然我可能会死,其他老家伙也可能会死,但我们死了之后,各家应该都不会再有人被万星辰威胁。以后可以松口气,因为万星辰找的接班人也已经死了。”
“你说的对啊,你们的儿子孙子最起码不用再惦记着我了。”
声音从窗外飘进来,很轻,很清晰。
董卿复的脸色一变,沉默了一会儿后摆了摆手:“都走吧,他不会杀你们。”
“为什么?”
那个管事畏惧道:“他已经杀了好几个人。”
董卿复冷哼了一声:“因为你们不够格。”
那些管事面面相觑,终究还是不得不起身,然后凑在一起出了屋子。
院子里,一棵老松下,那个驼背老头坐在石凳上,看着石桌上也不知道是谁留下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残局有些出神,他捏起一颗黑子沉吟了好一会儿,然后落下。局面顿时活了起来,柳暗花明。
那些管事都有些诧异,心说原来闻名天下的大隋江湖第一人万星辰竟然就是这样一个模样,看起来就和那些在酒馆里厚着脸皮赊酒喝的村夫没什么区别,身上没有一点器宇轩昂的气势,更没有那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霸道。
和传说中的形象相去甚远,所以他们都忍不住有些发愣。
“姓董的小子刚才只有一句话说的很有道理。”
老院长看着已经活了的棋路,摇了摇头,将自己刚才落下的棋子捡起来放回棋盒里,局面立刻又是死水一潭。
“我死之后,很多人会放心。”
老院长瞥了那些人一眼:“但我还没死的时候,所有人都不能放心啊。”
董卿复从屋子里出来,看着那些发傻的管事骂了一句滚,那些人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跑出去。
“打算杀几个?”
董卿复认真的问。
“虽然我老了,但我记忆力还好。”
老院长笑了笑:“我记得通古书院里能坐下来说话的一共有十二个人,其中有两个真真正正的看破了世俗,比我看的还破,抛下一大家子人相伴云游东海那边,已经走了十几年。金家有个小姑娘因为怕死怕的厉害,所以想练什么一指破万法,陈家有个小家伙也怕死怕的厉害,想练什么蝉功飞天遁地。安家那个,宋家那个,刘家那个……算上你才六个。不过我走不动了,你之后我还要回江北去,留着点力气做最后一件事。”
“算起来,也过了一半。虽然不是很够,也勉强不虚此行。”
……
……
“万老,在我死之前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董卿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在老院长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来,看了一眼石桌上的残局,他捏起一颗黑子放在之前老院长落子的地方,然后皱了皱眉。看起来这子一落,黑旗立刻形势大转,但再往后看,也不过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他忽然发现,面前这个驼背老人就是那颗黑子。
“问吧”
老院长道:“你是十二个人中最出息的一个,当初在长安城我斩掉你们每人身上一颗扣子,所有人都装作若无其事,唯独你从行囊里找出针线又缝了一颗上去。我当时也很好奇,是什么样的性子,才能让你这样出身的人身上连针线这样的东西都会带着,还有什么是你不会准备的。”
董卿复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我以为自己可以准备好一切,可发现自己只带了一颗备用的扣子。”
这话,很无奈。
“老院长,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大隋太祖皇帝的要求?”
他问的很认真。
老院长皱着眉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认真的回答:“忘了。”
“忘了?”
董卿复愣住,实在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您已经忘了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太祖皇帝的请求,却一直守着大隋过了一百多年!”
“我忘了因为什么,但记得答应了什么。”
老院长道:“这不够吗?”
董卿复想了想很久,然后站起来走向远处:“我不理解,但我觉得够了。刚才您也说过,我是一个出行连扣子针线都会准备下的人,所以为了今天也准备了一些东西,人总得为了命拼一次,哪怕明知道不行。”
老院长点了点头:“这也是为什么你们董家虽然已经没落,可依然能坐在书院上首位的缘故。”
“当初我们董家丢了中原,大周的天下被大郑夺去,但幸好,我们还董家人把这个书院抢到手了,付出的虽然多些,但收获不小。当初那些人视大周如玩物,后来我们董家人也成了玩弄大郑的人之一,那感觉确实比做皇帝还要好。”
董卿复深深吸了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老院长出手。”
……
……
贤罗城的百姓们听到一声巨响的时候,都抬头往半山腰书院那边看,他们惊讶的发现已经屹立不倒了几百年的书院倒了,那座象征着书院身份的标志性石塔轰然倒塌,奇怪的是那石塔不是整体倒下来的,而是从中间断开。
断的很奇怪,特别整齐。
好像被一柄巨大的利器斩断了似的,可天地间怎么可能有那样的利器?
贤罗城外
一个佝偻着身子的驼背老人顺着官道缓步往北走,回头看了一眼那座斜着断开的石塔。
“咳咳……”
他咳嗽了几声,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手帕上被染出来一朵梅花。
“懂得借书院几百年积攒下来的势,不容易。”
他摇了摇头,眼神里有些担忧。
他手里的古剑发出铮铮之声,似乎要自己飞出剑鞘。
书院中
董卿复没想到自己还活着,却发现原来活着比死了更难受。老院长拔了剑,斩断了他一身修为,斩断了那石塔,也斩断了这书院几代人好不容易养了几百年的势,却没有杀他。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凭借这些和万星辰好好打一场,可没想到万星辰还是只出了一剑。
“不飞天……也是神仙。”
他喃喃了一句,然后纵身跳进了院子里的水井:“你可怜我是可怜人,我自己却怎么能可怜自己?董家自我而亡,天下再无大周皇族。”
第0609章夕阳黄昏
山高凭虎跃,大江任鱼遨
一条将中原一分为二的大河横贯东西,也就只有长江这两个字能表达其磅礴。虽然天下大乱,但百姓们还是要生活,尤其是在长江上讨日子过的渔民们,十成时间九成操心的还是自家怎么过活。
江面上往来的渡船上依然满载着客人,不过绝大部分都是由北往南来的。江北道已经被罗耀的百万大军卷入战乱,百姓们畏兵如畏虎,谁家都有个三亲六故,所以能找地方躲躲的大部分都躲了出去。
拖家带口的百姓们乘船南下,上了船回望江北的时候每个人心里都有些揪的发疼。若非天灾人祸,哪个愿意颠沛流离寄人篱下?
最近渡河的人多,所以渡船将人放在南岸之后就立刻往北岸赶,多跑一趟就能多赚几百个铜钱,一天下来最多的能赚好几两银子。尤其是那些富户出手阔绰,又不愿意与人挤在一艘船上,多是大把的给银子包船南下,不过,渔夫们虽然眼馋那些富户逃出来的银子,却没有人这么干。
他们会大声的告诉那些富户,想过河就老老实实和大家同乘一船,嫌弃的话就莫上来。
气的富户们破口大骂,奈何那些渔夫就是不肯。
“我呸!”
一个船夫将船靠在南岸,目送着那几个穿的很光鲜的富人和其他百姓一同上岸后啐了一口浓痰:“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得?爷愿意载你你才能过河,不愿意载你你就在北边等死,真有那么大的本事,跑什么啊。”
“咋了?”
旁边那船的船夫问。
“没事,那几个人要包船,被我骂了。”
“哎呦,视财如命的刘老三居然也这么大气一回,难得啊。”
“放你大爷的屁,老子什么时候视财如命了,那个……那个前年的时候,我还请你吃过一颗茶叶蛋的!”
“我操,要不要我还给你一只芦花鸡?刘老三,老子还不知道你?若不是姑奶奶发了话,必须满船才能走,不许挑客不许包船,就是穷人叫花子也要载,你他娘的能有这气魄?自从姑奶奶来了咱们这之后,你比以前可老实多了。以前大伙都瞧不上你,现在你也有了几分爷们儿样子,以后有事招呼大家。对了……姑奶奶今儿个去你家了,你知道吗?”
“啊?”
刘老三愣了一下:“去我家干嘛了!”
他显然吓了一跳。
那船夫道:“瞧你那怂货样,上次被姑奶奶一巴掌扇进水里的时候也吓尿了吧?放心,姑奶奶是多大的肚量会跟你一般见识?她是听说你家里有个病重的老娘,你贪财都是为了给老娘看病,所以一大早就去你家了,姑奶奶说她还懂些医术,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刘老三嘴唇抽搐了几下,鼻子一酸竟是想哭。
“哎呦,这是要掉眼泪?!”
那船夫哈哈大笑。
“嘘……”
刘老三瞪了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麻烦载我过河。”
两个人正说笑着,忽然岸边有个苍老的声音传过来。刘老三看了一眼,发现是一个看起来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佝偻身子驼着背的老头。身上穿着一件很新很新的衣服,脚上穿了一双很新很新的靴子,只是因为他的腰板好像已经挺不直,所以那身新衣服也没现出多笔挺。
“老爷子,你要去江北?”
刘老三连忙劝:“不管您是走亲戚还是干嘛,北边兵荒马乱的,还是别去了。不是我不载您,您这身子骨要是遇到兵乱也跑不动了啊。”
“就是因为快没力气了,所以才急着去。”
老人笑了笑,抬脚上了刘老三的船:“走吧,不少你银子就是了。”
刘老三摇了摇头:“可别说我没劝您,您看看,往北走的都是空船,可有一艘船载着客人?往北几百里就是战场,朝廷大军和罗耀的兵杀的天昏地暗,据说大将军刘恩静带着兵在火狐城拦着罗耀的兵,大将军许孝恭率军十几万从背后兜过来,罗耀两面受敌,本就已经勉强,庞霸有带兵杀了一阵,所以不得已后退了,就在江北几百里远驻扎。”
“咦……许孝恭是怎么过来的?”
驼背老人问。
“是庞霸放过来的,真搞不懂到底谁和谁是一伙儿的。庞霸率军渡河的时候我问过那些兵,说和雍王罗耀是同盟。可才到了江北道,居然又和朝廷一伙儿了。放了许孝恭的大军过来,从背后狠狠捅了罗耀一刀。这些事都是听过客说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