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
朵骨朵学着汉人的样子抱拳道谢,然后用蒙元语招呼那四个兽人斥候离开。那四个兽人斥候四肢爬行跟在他身后,朵骨朵皱眉吩咐了几声,他们随即站起来行走,不是不会,只是不适应。
他们离开的时候都忍不住回头去看方解,眼神里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意味。或许他们不是不懂如何成为一个人,因为他们终究还是有思想的生灵。
“你们的国师是谁?”
就在朵骨朵走到城墙边上的时候听到方解问。
朵骨朵回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她叫桑飒飒,一个和神灵无比接近的人。她说我是她见过最单纯的人,没有什么邪恶的念头。其实她也是我见过的最单纯的人,哪怕生活在一群很肮脏的人中。她的灵魂总是能触碰到神灵,而她却无法离开这个世界,所以她总是那么悲伤。”
方解点了点头,并没有太在意。
蒙元人的国师其实和大隋的道宗领袖应该算是一样的人,一样的都是皇帝手里的棋子,他们没有佛宗那样超然的地位,或许正在为能拥有这样的地位而拼争着,又或许永远也摆脱不了皇权的束缚。
“如果你见到她,你就知道我没有说谎。”
朵骨朵见方解似乎对国师仅仅是有些好奇,所以他加重语气强调:“没有人能体会她的悲伤,因为她是站在天空俯瞰着所有人却又被神灵拒之门外的人。因为她总是那么仁慈,而神灵是冷酷的。”
方解愕然,笑着摇了摇头。
……
……
朵骨朵告诉方解的事,和方解自己的推测出入并不大。不过却解开了他心里几个一直没想明白的疑团,比如释源天尊为什么会离开大雪山去雍州。现在的明王是佛宗有史以来最弱的明王,大自在才会动念取而代之。
方解已经听过很多次关于大自在的传说,其中总是离不开一点,那就是大自在不愿意离开大雪山大轮寺,以至于当初忠亲王仗剑西行的时候他都没有出寺门,方解听到的故事和朵骨朵说的有些出入,据说当初大自在和忠亲王交过手,同样的败了。
不过根据推算,方解猜测应该是大自在以一种身在寺中念在寺外的方式和在山下的忠亲王交手,实力必然大打折扣,输了不代表他真的技不如人。可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导致这个佛宗第一天尊永远也不走出大轮寺?
大自在身在大轮寺,便是明王之下第一人。
现在明王已经势弱,佛宗这个控制着西方千百年的庞然大物已经变得虚弱,而当蒙元大汗阔克台蒙哥站起来用刀指向大雪山的那一刻,佛宗的绝对统治其实已经动摇了。即便最后蒙哥失败,大自在继承了明王成为新的至尊,佛宗的控制力也远不如从前。那些西域的贵族们哪怕是在这一战中支持佛宗的贵族们,都会在心里暗暗的想,原来佛宗不是不能挑战的存在。
不过方解没时间将心思都放在这上面,因为他心里有个担忧越来越浓烈。
他将陈孝儒叫过来低低的吩咐了几句,陈孝儒的脸色随即变得有些发白,方解吩咐完之后又一次抬起头看向天空,忽然觉得自己这是在被动的接受着那个该死的天安排的一切磨难,什么时候才能挣脱开这种束缚?
“去吧”
方解摆了摆手:“小心些,绕过蒙元人的大营,你前阵子联络的飞鱼袍可以动用了,另外从西南过来的飞鱼袍你也可以直接调用。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如果真如我预料的那样,尽快赶回来……”
“属下明白!”
陈孝儒的脸色很不好看,似乎心里有着痛苦。
“属下会回来!”
他加重了语气说道。
方解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从没怀疑过这一点。”
陈孝儒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此时的天色是最黑暗的时候,但这正是黎明的前兆。方解在石头墙上坐下来,抚摸着身边的朝露刀抬着头看着天空。一直在暗中的沉倾扇缓步走过来,挨着他身边坐下,一点也不在意地上的尘土。
她是那种即便身上的衣衫沾染了土,在别人眼里也出尘不染的女子。
“你在小时候就喜欢抬头看着天空,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为什么每次你都看得那么专注,甚至好像和天空在交流什么似的。”
方解将视线从天空上收回来,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想事情时候的习惯吧。”
自从到了这个世界之后,因为茫然,所以他经常疑惑的盯着天空似乎是想寻求答案,现在确实已经形成了习惯。
“你笑的时候眉头并没有舒展开,说明你心里有什么担忧。”
“嗯”
方解没有否认。
“担忧什么?”
沉倾扇问。
“我在想,有时候我还是把人性想的太过善良了些。我以为人之所以称之为人,是因为总会有些事做不出来。可我现在忽然发现,原来人之所以称之为人,是因为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如果我担忧的事真的发生,我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投入太多,还是悲伤于自己投入了那么多。”
……
……
晋阳城
城外是几十万朝廷大军的营地,在夜色中看起来就好像数不清的大坟包。远远的看过去,那些巡逻士兵手里拿着的火把就好像是飘荡在坟地里的鬼火。大营里很安静,士兵们早早的睡下恢复精神。晋阳城是叛军最后的堡垒,只要再攻破这里之后李家的叛乱就可以宣告结束了。
至于孟万岁和殷破山之流,皇帝其实根本没放在眼里。
据说李远山兵败身死之后,李孝彻身边的军队逃走了不少人。李孝彻接连派人收拢败兵,可那些来混饭吃的人哪里有什么忠诚可言。孟万岁和殷破山那边也一样,殷破山在芒砀山南兵败之后,还有超过十万人马。可李远山死了之后,他手下人马竟是一夜之间溃逃了一大半,现在剩下三四万人躲在山里不敢出来。
孟万岁先是被方解摆了一道,损失了大批的粮草辎重。本来他是叛军诸将中实力保存最完整的,李远山兵败的时候还有超过二十万人马,但同样的命运也发生在他身上,那些被强掳来的百姓知道朝廷大胜,谁还敢继续做贼?
二十几万人马,不到半个月跑了八成,拦都拦不住。
所以皇帝现在一点也不担心这些事,专心致志的围攻晋阳城。似乎所有事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最起码……对他有利。
孟万岁和殷破山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不足为虑。晋阳城就算再坚固,也早晚有攻破的时候。阔克台蒙烈的大军被方解拖在狼乳山峡谷,没时间理会朝廷人马。
最主要的是,罗耀的计划还被他一步棋搅乱。
江南诸卫已经封住水路,雍州那边的军队想要过河不容易。罗耀在西北兵败元气大伤,退回黄阳道休整,一时之间也不会再强渡洛水,毕竟水师是他忌惮的。
所以这段日子皇帝的心情很好,非常好,特别好。
夜已经很深,但皇帝似乎没有睡意,让苏不畏搬了把躺椅放在大帐外面,他抬头看着天空,嘴角上一直带着笑。
他不知道,在千里之外的狼乳山石头墙上,有个少年将军也在抬头看着天。
第0524章我想故我行
苏不畏将绒毯为皇帝盖好,然后垂着头站在皇帝身后半步的位置上,这个距离他已经站了十几年,一寸都不会偏离。皇帝停药已经有一段日子了,虽然还一直在咳血,但看起来精神倒是好了不少。这让苏不畏都有些惊奇,好像没有药反而对皇帝的病情更好些。
但不管是他还是皇帝,从没有怀疑过万老爷子配制的药有问题。万星辰这样的人,即便对杨家人再不满也不会在药里动手脚。他虽然已经老迈,但依然是那种直截了当的性子。而且,他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打算对杨家人怎么样的话,太极宫的城墙再高大也拦不住他。
其实皇帝明白,自己的日子真的不多了。
“夜风凉,陛下稍稍坐一会儿就回去吧。”
苏不畏低低的劝了一句。
皇帝嗯了一声,依然抬着头看着苍穹:“看样子是快下雨了……好,真的好!”
苏不畏明白皇帝的意思,点了点头道:“奴婢奉了陛下的旨意下去转了转,分发种子的官员们没有一个敢懈怠的,百姓们也知道再不将粮食种下去今年就错过了时节,所以虽然忙但不乱。根据下面人报上来的数字,仅仅是从丰城到晋阳这几百里就有数万百姓领了种子,这一场大雨要是下了,用不了几天苗芽就会从地里钻出来。”
皇帝笑了笑:“李远山用刀子逼着百姓们跟他一块造反,朕用种子把百姓们的心拉回来。其实百姓们比谁的眼睛都亮,可他们是水,浪头总是被风吹着往一个方向打。李远山的风大,浪头就往朕这边打。朕的风大,浪头自然就调转回去往叛军那边打。”
皇帝的比喻有些新鲜,苏不畏垂着头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西北看起来乱的一塌糊涂,看起来已经烂到了根里,其实不然……”
皇帝微笑道:“百姓最仁善,经过一场劫难之后才会发现谁对他们更好些。所以朕从来不怪他们当初逼不得已跟着李远山谋逆,毕竟再大也大不过命。”
“陛下……”
苏不畏连忙叫了一声,将皇帝的话打断。
这不是一个皇帝应该对下人说出来的话。
皇帝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又没有别人,还不许朕说几句实话?一直以来,皇家说的都是百姓们遇到再大的事也不能不忠,忠孝比命大。可说来说去,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做到忠孝比命大这五个字?”
“还是有的。”
苏不畏道。
“有几个?”
皇帝眉角微微挑了挑,语气有些发凉:“如果这样的人多几个,现在朕会坐在这里?”
他就像个孩子,之前心情还不错,现在又在负气。
苏不畏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劝慰。
“朕很少问你朝中的事,既然朕已经放手让太子去管,现在你我就都可以当做是局外人,那么你来说说,现在朝廷里那些人,谁能做到这五个字?”
“奴婢……奴婢眼皮子浅,看不出来。况且,陛下永远都不会是局外人,而是掌局者。”
“是你一个都看不到吧?”
皇帝无奈的笑了笑问。
苏不畏刚要解释,忽然猛的站直了身子。在皇帝身边的时候他一直是微微前倾着身子,可这一刻,他的腰身拔的格外挺直。他往前踏了一步,刚好将皇帝挡在身后。皇帝看到他这样的时候神情愣了一下,然后缓缓的舒了口气。
远处,黑暗中。
“你自己也看的这般透彻,怪不得会气恼。做皇帝做到身边没有一个信任的人,而臣子们没有一个心甘情愿为你去死的,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做皇帝很失败?”
黑暗中的话很轻,但很真切的传进了皇帝的耳朵里。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皇帝坐直了些:“朕果然没有猜错,你还是走了这一步。”
黑暗中的人像是笑了笑:“陛下从做皇子的时候就在算计所有人,做了皇帝之后算计的就更多了些,所以你总是觉得什么事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可你看看现在……大隋都已经这样了,你那些可怜的自信怎么还没逃走?”
这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逐渐从黑暗中露出身形。
他不是那种魁梧高大的让人需要让人抬着头仰望的人,但每一个见过他的人都觉得他是一座挺拔的大山。他走路的姿势很平很稳,每一步迈出去的距离绝对不会有偏差。这个人,即便长相再普通,身上的气质也会让人过目不忘。
他自己来了。
手里还拎着一个巨大的包裹,看起来那包裹里就好像装了一头牛。
“咦?”
他走出黑暗的时候脚步稍稍顿了下,然后微微笑着赞叹:“宫廷苏老狗,武当张易阳……都是名不虚传的人啊。”
……
……
皇帝将盖在身上的绒毯往上拉了拉,脸色已经恢复波澜不惊。他平静的看着那个拖着一个巨大包裹缓步而行的男人,甚至眼神里没有一丝的仇恨和憎恶。就好像看到的是一个和自己无关的路人,或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若无其事。
这一刻,皇帝居然还能想到……或许是自己太早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所以没有了愤怒也没有了惊讶。
“朕失败也好,成功也好,那是后人才能去评说的事。但朕可以肯定的是,将来无论是在史书上还是民间口口相传中,朕的名声一定会比你好,好很多。你的名字会和李远山这三个字一起提及,至于用什么言辞你应该很清楚。朕这点自信还是有的……你可有?”
从黑暗里走出来的人将那个大包裹放在地上,站在距离皇帝十几米外笑了笑说道:“陛下总是这么自信,这一点确实让人钦佩。可你想过没有,何时不是成败论英雄?几十年后有人骂我,几百年后呢?”
“朕是不是得谢谢你,到了这会你还没有直呼朕的名字杨易。”
皇帝看着他问。
罗耀招了招手,远处两个装满了粮草的麻包就好像有了意识一样自己飞过来,很乖巧的在罗耀身后落下叠在一起。罗耀在麻包上坐下来,刚好与皇帝平视。
“请陛下不要怪我无礼,拖着这般的一个包裹走了这么远有些累。”
皇帝指了指那包裹问:“带来以口棺材?”
罗耀摇了摇头:“我比较穷,也没有送人棺材的习惯。”
他微微回头看了后面一眼:“张真人,你我上次相见要追溯到十年之前了。那天我乔装游览武当山,张真人在林子里看蚂蚁搬家……当时我动了七念要杀你,最终因为你用搬家的蚂蚁摆了气象大阵而放弃了念头。这一别十年,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叹息声,然后这人从罗耀身后几十米外的阴影里走出来:“其实我已经几十年没有长进过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罗耀没忍住笑道:“都说这时间最纯性情者非真人莫属,倒是我显得冒昧唐突了。我只是不懂,真人这样的人应该隐居深山不问世事,凡心早在几十年前便已经断了,怎么老了老了,反而越发的俗了?”
这个张真人,就是方解遇到的那个在枯井里钓蟒的老人。
他一边走一边很认真的回答:“因为我也喜欢钱啊美女啊这些东西啊,虽然我已经老了,但腰板还行,每天早晨也能一柱擎天。我胃口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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