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最不愿牵扯进这种事里。在他看来,自己还没有资格淌进这潭深水。而以他的性子,深怕这一潭水把自己吞进去,万劫不复。
自古以来,官场权谋淹死了多少人?
所以走出东暖阁的时候方解的脸色虽然看起来依然平静,但心里却哪里能平静的下来?昨天在红袖招和罗蔚然他们吃酒的时候,方解从罗蔚然的话里就猜到了什么。今天见了皇帝,这猜测得到了证实。
西北那场战争,远不是人们看起来这么简单。皇帝想凭着这场战争为大隋再次开疆拓土,也想让他自己的名字流芳百世。也有许多人盯着这场战争想从中获利,而这些人绝不仅仅是为了大隋考虑。这些人,都不是方解现在能惹得起的。
而皇帝交给他的差事,就如同把他送进了虎穴里。
看着再次阴沉下来的天空,方解忍不住摇头苦笑。原本来长安是为了避祸,是为了能安安稳稳的活下来。最起码在演武院这三年,能踏踏实实没有任何戒心的生活,可以放心大胆的睡觉,可以不用提防随时到来的杀机。
但生活又哪里是可以预定的?
每一天都在变化,每一秒都在变化。如果有人可以让生活完全按照他的设定而进行下去,那么他就早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他是神,任何一个轻易掌控自己命运的人都是神。当然,方解没看到有谁做到了这一点。
真麻烦啊!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又笑了笑。
拼吧,谁的辉煌不是拼来的?
皇帝坐在土炕上,开了一眼窗户外面那个渐行渐远的少年,他似乎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朕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世间最难做的事就是当皇帝,也知道这世间最不自由的人还是皇帝。但朕既然坐在这个位子上了,自己为难自己的已经足够多,难道还会允许别人来为难朕?”
“陛下,或许只是……想分一杯羹。”
苏不畏很难得的插了一句,皇帝忍不住笑了笑道:“你很少说话,但每一句话都能看到根子里。朕不怕有人想分羹,朕担心的是有人惦记着那羹匙。当然,朕让方解这么早见人还有别的意思……方解是个好苗子,朕现在就调教他,等承乾长大了,方解正是好用的时候。”
“陛下春秋鼎盛……”
苏不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帝摆手打断:“春秋鼎盛不假,但谁都会死。朕不忌讳这个,该提早安排的就要提早。朕快四十岁的时候才继承皇位,就算活的再久还有多少年?朕希望承乾从朕手里接过去的,是一个太平盛世。该做的事,朕在位的时候都做了,他只需踏踏实实坐稳了皇位就行。”
皇帝咳嗽了几声,嗓子有些干疼。
“陛下,您已经两日一夜没有休息了。”
苏不畏提醒道。
“睡会……朕知道了。”
皇帝和衣在土炕上躺下来,闭着眼睛说道:“交给方解的事难办也不难办。不难办是因为只要有勾当就会露马脚,方解足够聪明,找出来这些龌龊东西不难。难办的地方在于……他能不能经得住诱惑,有些时候,空头许诺也是美好诱人的。苏不畏……你盯着这事,别让方解被人阴死在这局里……但如果他该死,你亲自动手就是了。”
“喏”
苏不畏轻轻的应了一声,动作轻柔的为皇帝盖上被子。
皇帝似乎很快就睡着了,但眉头依然皱的很紧。苏不畏极轻的叹了口气,眉宇间的担忧更浓了些。
他步伐极轻的走出东暖阁拉好房门,抬起头看的时候才发现雪已经无声无息的飘了下来。很快,地上就白了一层,覆盖住了那少年离去时的脚印。但苏不畏知道,方解不是走出了太极宫,而是走进了一个生死局。
第0194章雪道独行长安多命案
从太极宫出来之后方解并没有乘坐穿城马车回去,而是迎着雪花在大街上缓步而行。没出宫城的时候雪才在地上铺满一层白,转过两条街之后雪已经有靴子底那么厚了。上一场雪的残雪还没有化,这一场雪接踵而来。也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觉着长安城里不够美,到了冬天就可着劲的装点。
感受着脚下的雪越来越厚,若是细心去体会有一种很无聊的奇妙感。看起来神态轻松的方解,实则心事重重到脚步都有些沉重。他走路的时候微微垂着头,看着平整干净的雪面被自己的双脚踩出印记。一步一步,那么清晰。
皇帝的话一直在他耳边绕着,亲手把他捧起来的皇帝似乎玩性很浓,把他扔进囚笼再放出来,然后再一脚把方解踢进这个按照道理方解玩不起的局里,皇帝是不亦乐乎,方解却要去拼命。
如果说长安城就是一片大湖,那么朝廷就是这湖最深处。没几个人可以轻松泛舟其上自由往来。方解现在脚下只有一根芦苇,想要渡湖……谈何容易?
大街上的行人极少,穿城的马车上都没什么人,马车经过方解身边的时候车夫热情的招呼他上车,或许是没看清方解那一身演武院的院服,他喊的是少年坐车不坐,八个铜钱送你到家门口。
方解认真的问不是五个铜钱吗?
车夫扭捏道这不是大雪吗,多加三个铜钱也不算过分吧。
方解问无论送到哪儿都是八个铜钱?
车夫说如果你就坐一里路我好意思收你八个铜钱吗?十里之内,还是五个铜钱。超过十里加收三个,公道不公道?
方解说果然很公道,但我不坐。
车夫几乎气歪了鼻子,心说你不坐跟我说半天干嘛?他用最鄙视的眼神看了方解一眼,然后催马扬鞭赶着马车离开。方解傻乎乎的笑了笑,就好像占了多大便宜。
天色越来越阴沉,云压的那么低,好像一伸手就能摘下来一捧新开的雪花似的。方解忽然有些后悔没坐马车,若是一路走回铺子最少还得一个时辰。院服脏了还得自己洗,虽然有了女人……可沉倾扇才不是那种肯抱着木盆洗衣服的类型。
所以他决定抄近路。
转进另一条街道,方解走进这条街的时候看了看街口的牌子。
东十八街
方解计算了一下路程,距离铺子所在的东二十三条还有很远。这条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看起来格外的清净安详。长安城各坊市的布局几乎相同,笔直的街道将坊市切豆腐块似的分开,若是能从高空俯瞰的话,会震惊于这座雄城的构建怎么会如此规矩。
脚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声音很清晰,方解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街道两边的铺子。走进东十八街大概百米左右,他发现这本应繁华的地方竟然有一片破败不堪的宅子。看那残缺的模样,少说也有几十年无人问津了。要知道长安城虽然很大可寸土寸金,商人们怎么会看着这么一块好地方置之不理?
所以他忍不住停了下来,仔细看了看这片宅子。
墙壁已经坍塌了几处,但门洞还算完好。已经锈成了一团的铁锁看不出来本来的样貌,几乎和铁链融在一起了。方解顺着墙壁的一个缺口往里面看了看,发现院里面的枯草已经覆盖住了整个院子。不是能看的很清楚里面房子如何,但那露出来的黑黝黝的残破窗口就好像地狱之门似的让人心里发寒。
方解不解,这地方为什么会荒废掉?
他在院子前驻足了一会儿,总觉得这宅子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所以他没有急着回家,而是走进了距离这宅子不远的街对面的一座茶楼。本来这茶楼的生意就不算很好,距离那丧气的地方这么近茶楼的老板也是苦不堪言。这大雪的天竟然有客人进门,老板连忙亲自迎了出来。
当他看清了方解身上的演武院院服的时候,心里更激动起来。演武院每个月学生们可以外出三天,这三天休课的时候学生们晚上也不必回到演武院住。方解从囚牢里放出来的时候,恰是演武院休课。
“公子快请进”
老兵拿起掸子为方解扫去身上的积雪,热情的态度令人心里很愉悦。方解说了声谢谢,然后选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
“公子喝什么?”
老板问。
方解对茶道没什么研究,随便在单子上指了一种价格中等的茶叶,不张扬也不低调。老板先派人送上来四样干果小点,然后亲自动手为方解泡茶。
“老板,那边的宅子废弃很多年了吧?”
方解问。
他之所以好奇,是因为他想知道为什么抢手值钱的地皮居然无人问津。
“您说那儿啊,咳……别说了,那地方晦气之极!”
老板叹了口气,似乎一肚子的怨言。
他挥手将一只出现在门口的野猫赶走,眼神里都是厌恶。那野猫回头看了一眼,走到一处墙根下面趴下来,大雪中显得有些可怜。
……
……
提到不远处街对面那宅子,这茶楼的老板就打开了话匣子。他端着自己的紫砂壶在方解对面坐下来,让小二又添了两样干果。这样的天气客人就方解一位,老板或是太过无聊,所以一开口就停不住。
“据说这宅子在很久很久以前住的还是一位朝廷大员,我记得听我父亲还是我爷爷提起过来着……这地方就算没破落一百年,也有七八十年了。据说因为那位大人犯了事被剥去了官爵,一家人被轰出了长安城。临走前他将这宅子低价卖给了一个富商,这地方曾经繁华,现在最繁华的东二十三条也比不得这里曾经的繁华。”
老板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正因为这里当时是长安城里数得上繁华的地方,那富商低价买了宅子自然欢喜,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带着家眷住了进来。说来也奇怪,或许是他的身份压不住这宅子的地气,家里人接二连三的病死。到了后来,他们一家更是被生意上的对手下毒杀了。”
“一家几十口啊,一个没剩。”
“哦?”
方解忍不住问道:“这么猖狂,想必那凶手也没什么好下场了。”
“那是自然,据说皇帝亲自下旨,如数抵命,那个下毒的富商家里也被砍了几十口人,剩下的都充军为奴了。”
老板叹了口气道:“再后来,这宅子再次被人买下,后来也是接二连三的出事,不是仆人掉井里淹死了,就是抱病而亡。这地方越来越邪乎,后来听说是那被罢官驱逐的大人因为悲愤难平,一出长安就毒死了自己的家眷,然后孤身一人返回长安城,就吊死在那宅子一间偏房里,过了许久才被人发现尸首。都说是怨气太重,鬼气太浓,谁来也得倒霉。”
“所以这宅子就荒废下来了,就这因为这个破宅子,整条东十八街都跟着衰败,平日里也没什么人到这里来。也正是因为这里不行了,东二十三条才繁华起来的。”
方解点了点头,忍不住又看了那宅子一眼。他可不信什么鬼怪,那宅子接连出事如果不是巧合,就是当时有人故意为之。但后来为什么没有接手这宅子就不知道了,至于那么多鬼怪之谈,多半是以讹传讹。
“这宅子地契在谁手里?”
方解问。
“不晓得”
老板晃了晃脑袋道:“多半是在长安府衙门里。”
方解嗯了一声,饮尽了杯子里的茶,再次看向那宅子:“若是把这块地方买下来,重新起一片院落应该不会有事,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了。就算有鬼魂,也早就烟消云散了吧。”
“那可不一定!”
老板道:“有顽皮的孩童经常爬进去玩捉迷藏,今儿一早有几个孩子进去没多久就吓得嗷嗷哭着逃出来,说是里面有恶鬼。我多事问了问,说是里面本来住着的一条野狗死了,脑袋被咬掉,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咬死的。可是能无声无息的咬死一条野狗,而且这里又不可能有什么野兽,除了恶鬼还能是什么?”
老板为了印证自己的话,指了指外面那只蜷缩在墙根冻得瑟瑟发抖的野猫说道:“您看,连那野猫都不敢进宅子里避雪。”
方解顺着老板的手指看过去,随即微微皱了皱眉头。
确实,那只野猫宁愿在墙角蜷着顶着风雪,也不愿意进入那个破落的宅子里,这不和常理。
或许,那宅子里真有什么怪异吧。
方解笑了笑,打消了对这片破落院子的念头。本来他只是好奇而已,花了一壶茶的钱,还听了个有趣的故事,这个下午就这样过去。方解起身,结算了茶钱走出茶楼。才走没几步那茶楼的老板追出来,送了他一柄半新的油纸伞。
“不值钱,公子拿着挡挡风雪。”
老板将伞塞进方解手里,等着方解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心满意足的跑回去。已经很久没有人愿意坐下来听他讲故事,这少年是个好听众。方解擎着油纸伞往回走,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那只野猫。
不知道为什么,那野猫的眼睛里好像有一种很复杂的申请。
方解笑了笑,心说自己听了个故事便开始疑神疑鬼。
风雪道上,少年独行。
在他消失在东十八街的街口,似乎有一片乌云从天空中急速的坠落下来落进那破落院子里。蜷缩在墙角的野猫凄厉的叫了一声,转身逃走。茶楼的老板看着惊惶逃走的野猫撇了撇嘴,心里说道你休想吓着我。
他目送那少年离开,没注意到破落院子里有一双阴沉的眼睛从墙缝里往外看了看。
老板想着那少年多给了二十文茶钱,足够买一把新的油纸伞了。自己送伞还得了个人情,说不定多一个老主顾呢,于是他有些得意,觉得自己真是个做生意的天才。
野猫逃的无影无踪,少年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就在这天,长安城里又出了三宗命案。
死的三个,都是演武院的学生。
第0195章那山上的那些人
“四个人了。”
方解微微皱眉,听丘余把话说完之后忍不住问道:“两日之内连死了四个演武院的学生,大内侍卫处的人肯定已经在查了,院子里也不会闲着,这四个人……有没有什么共同点?”
“有”
丘余看着方解回答:“都和你是一个班的学生。”
方解一怔,忽然有些内疚:“刚才听您说起名字的时候,我只是觉着有些耳熟。实在没想到竟然都是一个班里的,我和他们确实太疏远了些。到现在为止记住名字的,好像只有一个叫马丽莲的女学生。”
“这怪不得你。”
丘余道:“你从进演武院没多久就被关在大内侍卫处的密牢里,就算想记住自己的同窗也难,杀人的凶手应该是了解演武院规矩的人,在这三天休课的时候动手。可我想不明白就是,为什么单单要对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