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点头:“我在樊固的时候,一百二十八处气穴不通,但自从那一夜在云计狗肉火锅与忠亲王喝过酒之后,这一切都变了。虽然我的气穴还是没开几处,但身体的变化显而易见。若不是他做了什么,我为什么会有改变?”
息画眉有些好奇的问:“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你本身就与众不同?他是这世间至强之人,可也未见得有将一个废物变成天才的本事。你可曾见过,有人能将石头变成金子?”
方解一怔,喃喃道:“可我在见过他之前……”
“这才是他救你的理由。”
息画眉道:“当日在红袖招,他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看出了你身体的不妥之处。而他当时没有做什么,是因为他对你身体里那手段的厌恶。我想,他离开之前忽然选择救了你,是因为觉着那手段再恶心,终究你是无辜的。”
“什么手段?”
方解问。
“他只是对我提过一句。”
息画眉回忆了一下后说道:“以身养毒物,尽毁气海,封堵气穴,做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那人的手段还是这般无耻恶心。”
如果说之前息画眉说不承认他是忠亲王的话让方解彻底清醒过来,那么这句话就如同将方解推进了一个冰窟里。他感觉自己的身子都在微微发颤,手和脚冷的几乎要被冻僵了似的。虽然他不是很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他却瞬间就明白,自己果然是个被人造出来的东西……一个可耻的恶心的试验品?
“那人……是谁?”
方解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嗓子沙哑的好像烈风吹过隔壁残石的声音。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手心里都是汗水。
问大犬,问沐小腰,问沉倾扇,都没有得到的答案,可现在似乎就要从本不应该知情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息大娘嘴里说出来了,方解的心里如同有一阵巨狼在翻涌。他害怕了,恐惧了,甚至不敢问出这句话,他发现自己追寻了十六年真相,却还没有做好承受真相的准备。
“他只说了是那人,我怎么知道是谁?”
息画眉的回答让方解极为失望,可却还有一种让他如释重负的轻松。
她也是不知道的,太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方解竟然在一瞬间生出这种喜悦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害怕着什么。
“不过……”
息画眉继续说道:“他那般厌恶的人,十有八九自然是蒙元之人。”
“是啊……”
方解身子再次一颤,喃喃的重复道:“十有八九,自然是蒙元之人。”
他的身子就好像刚刚被水洗过一样,演武院的院服被汗水浸透紧紧的贴在他身上。他颓然的往后靠在椅子上,双眼中哪里还有一点儿神采。
倒是息画眉对他的反应有些诧异,想了想之后随即笑道:“你这少年,怎么如此偏执?害你的人或许是蒙元之人,可你自己去照照镜子,你哪里长得像是蒙元蛮子?”
方解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抬起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问道:“不像吗?”
不等息画眉回答,他缓缓的舒了口气自语道:“确实是不像的……”
就在这一瞬间,他脑子里猛然一亮似乎是抓住了什么。
大犬是商国人,麒麟,横棍也都是商国人,沐小腰和沉倾扇是南燕人,南燕人自然也是商国人……那么自己呢?
第0187章初战背后的黑暗
方解上楼之前那句想低调都不行的自语完全是在得瑟,他之所以出了大内侍卫处的密牢后第一天就选择出现在红袖招,哪里是想什么低调。他的名字已经半年没在长安城里飘了,他需要一次高调的亮相来重新让自己回到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聊中。
一入演武院大半年没了消息,朝廷里有不少人在揣测。关于方解在后山独自修行的借口,可不是能骗得过所有人的。只是谁都看不到真相,所以也仅仅是猜测罢了。这大半年的牢狱之灾,虽然没有受什么大苦,方解还是体会醒悟了不少东西,低调这种事是那些有大成大就的人才玩的东西,没成就的人,要的就是高调。
如何才能高调?
还有什么比在红袖招这个销金窟里出现,再干出点别人干不出来的事更高调的?不过后者,显然极难。
其实一走进红袖招的门,他就已经让其他客人嫉妒了。那个年纪虽小但十足十高贵冷艳的小当家,让她亲自下楼迎接的客人不在少数。可能和她打情骂俏的,也就方解这一人罢了。紧跟着息大娘将方解叫上三楼,更让客人们有些惊讶。要知道自红袖招开业以来,能走上三楼进息大娘卧房的男人,屈指可数。
方解从息大娘那里得不到太多的东西了,虽然他确定这个女人肯定知道的更多。可人家不说,方解也没办法去逼迫。
不过顺着息大娘的话,方解倒是有了新的思路。自己在来的路上竟然忽略了一个极重要的消息,真不应该。大犬他们都是已经被大隋灭掉的商国人,只有铁奴和夜枭出身南蛮部落,但也和南燕距离很近。
从这一点,方解想到莫非自己也是商国人?
可算一下,时间上又有些不对头。他出生的时候大商已经灭国好几年了,方解确定自己不可能和商国皇族挨上什么边。如果不是大商的皇族,那谁还能有那个能力胁迫一批人来保护自己?
再说,如果那个男人真是商国人,当初大隋灭商时候绝不会如此顺利。从大犬和沉倾扇的叙述中,方解确定那个男人的修为普天之下只怕也少有人敌。即便是当初率军灭商的先锋将军罗耀,推测起来应该也要逊色不少。如果那个男人真是商国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
看似有些清晰的头绪,依然混乱如麻。
方解摇了摇头,将这烦扰的思绪甩开。
“大娘,能给我讲讲忠亲王的事吗?”
他问。
息画眉拨弄着香炉里的灰烬,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他的故事估摸着你知道的已经不少了,大内侍卫处的指挥使罗蔚然是他师弟,你既然在大内侍卫处里关着,他肯定也没少和你提及忠亲王的事。我知道的和他知道的相差无几,也讲不出什么新意来。那从来就不是故事传说可以随便编排,他留给人们的本就不多……如果你仅仅是对他这个人好奇,我便没什么必要再对你讲一遍了。”
这样的闭门羹,方解在息画眉这里已经吃了不止一次。说实话,方解知道息画眉对自己没有特殊的看法。自己发迹也好颓废也好,和她都没有一点儿关系。如果不是因为忠亲王的关系,自己只怕走不进她的房间这样面对面坐着说话。
方解没生气,也不反感。
这本来就是这个世界最正常的现象罢了。
你若是有足够的本钱,不怕别人不重视你。你若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凭什么要求巨富之家待你如上宾?息画眉平日里来往接触的,皆是一气观萧真人,礼部尚书怀秋功那般的人物,方解这样一个没什么成就的少年郎,在普通百姓眼里已经一步登天,但在她这样的人眼里,依然还站在山脚下。
所以方解很明智的将自己想请息烛芯舞一曲流花水袖的念头收回去,然后起身抱拳:“如果大娘没旁的事,我先告辞了。”
“去吧”
息画眉淡淡道:“你的朋友们还在等你,我会知会小丁点,今儿你在红袖招的花费就免了,也算红袖招为你出囚牢接风洗尘。”
“多谢”
方解没拒绝,虽然他很想拒绝。
人都有傲骨。
只是看这傲骨,要用在什么地方。
方解走出息画眉的房间,忍不住长长的舒了口气。
他又想起了自己在囚牢中的感悟,在心里喃喃了一句人生如戏,然后在嘴角上挂起有些得意自傲的笑意,缓步从楼梯上走下来。在别人看来,他刚刚和息大娘有过一次极和谐有趣的交谈。
所以,下面的客人们更嫉妒了。
到了二楼,方解走到小丁点身边,极无赖的贴过去嗅了嗅后赞道:“都说女大十八变,在樊固时候你还一身的奶腥味,现在全是美人香。”
“方解!你是不是找死?!”
小丁点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也红了脸。
方解在小丁点身边坐下来,凑过去压低声音道:“有个生意我想和你谈谈。”
小丁点一怔,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楼上:“为什么不和大娘说?”
“你去说就是了。”
方解微微一叹道:“在她面前,莫说谈生意,我连话都说不利索。既然红袖招现在是你掌舵,那我和你谈也是一样的。”
“我还不是要请示大娘?”
小丁点道:“真不知道你这人怎么回事,脸皮厚的时候狼牙箭都扎不透。脸皮薄的时候,居然像女人一样扭捏!”
“不急”
方解微笑道:“还得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呢,这件事慢慢谈。”
……
……
二楼特意腾出来一个雅间,方解请罗蔚然做在了首位。按照官职,罗蔚然最高。按照辈分,无论真假罗蔚然是他师叔。
卓布衣和方解一左一右在罗蔚然身边坐了,不多时,点好的酒菜流水一般送上来。红袖招的厨师是高价请来的,据说是从京城里一家非常有名气的酒楼里挖的墙角。这厨师最拿手的便是江南菜,相比于北方菜来说少了几分浓烈多了几分清淡。
方解为罗蔚然等人都满上酒,自己倒满之后端起杯子敬道:“无论如何,也要说一声谢谢。若没有指挥使大人和卓先生的关照,我在牢狱中不会过的那般舒服自在,先干为敬!”
他一口将杯子里的酒饮尽,罗蔚然等人陪了。
“明儿一早你就先进宫,陛下已经吩咐过让你去东暖阁觐见。”
罗蔚然道:“该行的礼数不必我在嘱咐什么,谨记为臣之道就行了。”
方解点头道:“我明白的。”
罗蔚然嗯了一声,自己倒满了一杯酒:“西北的战事不尽如人意,陛下心里也不畅快。今儿一早的时候西北军情急报送进了太极宫里,陛下整日都没出过房门……五千右骁卫的儿郎,出狼乳山青峡一战几乎战没,虽然杀敌一倍以上,可这样大的损失,咱们大隋已经许久没有过了。”
他叹了口气道:“当初灭大商,几十万大军南下,摧枯拉朽一般一直攻到雍州城下,大将军罗耀带兵直入大商都城,生擒了商国皇族百余人,然后尽斩于菜市口。只有一个皇族余孽逃了出去,就是现在的南燕皇帝慕容耻。败东楚,朝廷大军分三路进击,势如破竹,一个月不到,连夺东楚九郡三十一州,一大半的国土变成了大隋的疆域。”
“五千精兵若是南下,足够吓得慕容耻跪地求饶,但是这次……出青峡,与蒙元人的首战就近乎损失殆尽。陛下很不高兴,下旨抚恤死伤士兵,言辞斥责了后援不利的大将军李远山。责成旭郡王和谋良弼大人写一份详细的折子上来,再论过失。”
听到灭大商的时候,大犬的脸色不自然的变了一下。只是他本就低着头喝酒,没人注意到他眼神里的异样。他借着举杯喝酒的时候看了一眼方解他们,发现没人注意到自己随即悄悄舒了口气。
“竟然打的这般惨烈?”
方解一怔,脑子里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李远山手下那五百精步营的士兵。但转念一想,那般精锐的人马李远山自然要留在最关键时刻使用。第一战若是就将精步营投出去,实力被敌人探查的差不多的话,对以后的战事绝不是一件好事。
“领兵初战的,是李孝宗。”
罗蔚然说完这句,看了方解一眼。
方解笑了笑,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听到这个名字:“陛下这样选择很英明,李孝宗在樊固三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狼乳山那边的蒙元人。我能猜到领兵的是他,所以才会惊讶……以李孝宗的本事,似乎不该打成这样。”
罗蔚然道:“听说蒙元涅槃城的将领满都狼召集数万牧民围攻,再加上两千满都旗精骑,打成这般惨烈……倒也在情理之中。无论如何,这一战虽然说不上漂亮,但好歹没坠了咱们大隋百战不败的威名。”
方解想说不对劲,但这话硬生生被他憋了回去。虽然席间众人都是可以信得过的人,但有些话还是不能随便乱说。
先锋军出峡谷与蒙元人大战,这样惨烈的厮杀绝不是一两个时辰的事。后续的人马呢?别人方解不知道,但他知道李远山的右骁卫有一支骑兵!而且还是威力巨大的重甲骑兵,从樊固到狼乳山对面,行军最多两个时辰,为什么会没有援兵赶到?
本该稳扎稳打的第一战,为什么打的如此仓促?
前线没有一个人能镇得住场面!
方解忽然想到了这一点,忍不住心里一惊。
皇帝派旭郡王杨开坐镇西北,兵部尚书谋良弼总领后勤。看起来,杨开以皇族身份服众并不难。但要知道那些分封在外的大将军,哪一个不是飞扬跋扈的人?还要牵扯进西北三道的总督,其中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旭郡王杨开许久不曾参与朝事,亦不曾领兵,在军中威信已经不高。而谋良弼是大战之前陛下才启用的,之前还在大牢里关着,更说不上有什么威信。
这两个人看似身份尊贵,一个君王一个尚书,可根本就压不住那些封疆大吏!
这第一战打的如此惨烈,李远山要受责罚,李孝宗要受责罚,可陛下的怒气最直接的宣泄还是在旭郡王杨开身上!
这是一个阴谋!
方解心里猛的一紧,忍不住生出一股强烈的愤怒来。
拿五千条人命做代价的阴谋,如果杨开和谋良弼不和那些封疆大吏妥协,这样的损失还会出现,甚至可能有人会故意打败仗!一旦连番不利,陛下第一个要办的就是旭郡王杨开。那些大将军和总督私下里都有来往,怎么可能让两个才刚刚启用的人指手画脚?
陛下太信任他的臣子了,根本没有想过这其中的利益冲突!
仗是那些大将军在打,若是胜了,功劳在杨开身上,若是败了呢?罪责当然也在杨开和谋良弼身上!
想到这里的时候,方解一惊。
不对!不是陛下太信任他的臣子……是不是在那些大将军背后,还有人兴风作浪?
见方解的脸色变幻不停,罗蔚然笑了笑道:“我之所以跟你提起西北的战事,就是让你多想想。明儿一早陛下若是见你,必然会问及你对西北战事的看法。记住……该聪明的时候聪明,该糊涂的时候糊涂。能说的说,不能说的……一个字都不要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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